冯静然比许小鸥大一届,她失踪时,许小鸥正在读大三。
因两人同属新闻学院,早在刚入学时,冯静然这三个字,就已伴随着同学们讳莫如深的微笑和头肩交错的低语,出现在了许小鸥耳边。
冯静然自幼患有小儿麻痹症,走路时一瘸一拐,是年级里出了名的怪人。她没有朋友,也从不与他人来往,同窗三年,许小鸥和冯静然始终形同路人。直到大三时,新闻系举办了一次公开演讲,才算正式见了面。
那次,冯静然出人意料的报名参赛了,还上台念了一首她自己写的小诗。那诗写得很怪,再加上她脸上时不时闪过的一丝冷笑,人声鼎沸的场馆很快就安静了下来。
许小鸥当时坐在后排,莫名感到一阵慌乱,刚起身想要离开,就被冯静然自台上射来的目光狠狠盯住了。
她的目光阴而冷,审视之外,还带着某种威胁。
这是许小鸥记忆中,两人第一次产生交集。
然而,也正是在那场公开演讲后不久,冯静然就从学校消失了。
起初,大家对她的缺席并不以为然,直到一周后的早晨,宿舍楼的宿管阿姨例行检查卫生,看到了那张已积起了薄灰的床铺,才不经意地问了一句:“冯静然呢?”
此话一出,室友们像突然被针刺了一下,抬起头对视几秒,谁都说不出个所以然。
这时,才终于有人想起,她已经有好几天没回来过了。
消息很快传开,起初是新闻系的小圈子,后来扩散到整个校园,以极快速度成了师生口中的热议话题。
所有人都拼命在脑海中倒带着与冯静然有关的记忆——有人说最后一次见她,是在演讲后,她一个人在楼梯上坐了许久,表情别提有多奇怪。也有人说看见她站在图书馆顶楼俯瞰校园,一站就是一整天。
就这样,种种流言开始在走廊,宿舍,食堂中发酵传播,一石激起千层浪。
学校被迫介入了调查,但与之而来的却是更大的谜团。她的家人与她关系淡漠,警方打去电话,得到的回应不过是:“她已经是成年人了,我们也管不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关于冯静然的猜测也越传越远。有人说她其实早就死了,也有人说她跟着一个北上的商人去了南方,更有好事之徒,大动干戈的翻出了她参加演讲比赛的诗稿。
在那诗稿最后一句,她用铿锵有力的笔迹写道:
“人群像一片海,直至我消失,才卷起巨浪。”
冯静然,用这种方式,预言了自己的失踪。
一语成谶。
天快擦亮时,尤野回到了家。
许小鸥和程继春整夜未睡,坐在餐桌前发愣,一听到动静,连忙起身快迎了上去。
一开门,却见尤野满脸疲惫,不过几小时未见,下颌已涌出了一片青青的胡渣。
程继春率先开口问:“找到佟铁金他们了吗?”
“没有。”尤野摇摇头,“麻将馆,出租屋,我都去过了,邻居说,他们一夜没回来。不过……网吧老板倒是说昨天晚些时候——应该就是从咱们家走后不久,他们俩到过网吧,手上还拎着个粉色的小书包,上了一会儿网就走了,再也没人看到过他俩。程姐,樊玉的书包不就是……”
说到这儿时,尤野打住了,他满脸惊恐的转头看向了程继春,白的像纸嘴唇一个劲儿的抖着。
“不会真是他俩吧,这俩货能有这个出息?”程继春喃喃自语,“但也说不通啊,他们要绑架樊玉,无非就是图财,至少也得钱到手了再走啊。”
尤野奔波整夜,早已身心俱疲,可一想到樊玉下落不明,依旧急的眼干口苦,干脆一跺脚发起了狠,“我去找他们老大算账。我就不信,这么大的事儿,能是他姓佟的一个马仔单独搞出来的。”
尤野和程继春的讨论声在客厅里此起彼伏,像两股交错撞击的急流,在许小鸥耳边模糊成嗡嗡的背景声。
她垂着头,视线落在餐桌边缘,指甲无意识地刮着桌面。
她的思绪不在这里。
冯静然。
一个失踪多年,生死未卜的老同学,为什么会和樊玉的失踪扯上关系?
最关键的是,她用了这么久,这么多的力气去隐藏自己,这个世界上几乎已经没人知道她的下落,可冯静然是怎么知道的?
许小鸥的眼皮微微跳动,脑海中不由自主地回放起那些零碎的画面:演讲台上,冯静然冷冰冰的目光;学校的传闻;她的失踪;还有那张写着“人群像一片海”的诗稿。
所有这些片段像散乱的迷宫,许小鸥深陷其中,疑虑如藤蔓般从四周向她伸来。她正欲向前迈步,突然就有一个声音在耳畔响起:“小鸥?小鸥?”
许小鸥猛地回过神,视线转到正前方。
尤野和程继春已经停了交谈,正满脸疑虑的看着她。
“小鸥?”程继春皱着眉,“你怎么了?怎么一声不吭?”
许小鸥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只得勉强一笑,道:“我实在太困了,脑子都僵住了。”
话音一落,几乎是同时,对面的程继春便眯起了眼睛。
她明显不相信她的说辞。
面对这个鬣狗一样敏锐的女人,许小鸥向来有三分畏惧。一时间,只感到后背一阵发凉,于是立马站起身,低声道:“算了,我去洗个澡,清醒一下。”
说罢,她一眼不再看二人,快速起身走进了浴室。
打开龙头,热水顷刻从天落下,带来一种短暂的安全感。
可冯静然三个字依旧萦绕于许小鸥的脑海中,久久挥散不去。
她伸手将水温调到最热,竭力推开这些乱想。
滚烫的水流打在肩膀上,仿佛要将她的紧张与不安一并冲散。然而弄巧成拙,腾腾雾气却让她愈发感到力竭。
就在她准备关掉水龙头时,一个念头突然刺入脑海。
外套。
她记起了什么,手下动作猛然一滞,随即快速拧上水龙头。来不及感受寒意袭身,便迅速擦干身体,披上衣服推开浴室的门。
客厅的灯光一下子刺进她的眼睛,她本能地伸手遮挡了一下,视线却飞快地锁定在椅背上挂着的外套。
她快步走到外套旁,一边装作不经意地抖开,一边用手摸索着兜里的东西。
下一秒,许小鸥的手僵住了。
信封不见了。
那张写着冯静然名字的信封,她顺手就塞在了外套口袋里,此时却不见了踪影。
许小鸥的心骤然提了起来,目光从兜里抽出,飞快地扫过客厅。
视线前方,程继春靠在桌边,手中的香烟已经燃到了尽头,白色的烟灰堆积得有些长,却迟迟没有被掸掉,她目光低垂,指尖轻轻叩着桌面,发出节奏缓慢的“嗒嗒”声。
这是程继春惯用的试探方式,每一下都像句无声的逼问。
另一边,尤野则坐在沙发上发呆,手里的手机屏幕亮着,却迟迟并没有操作。他的眼神像被什么拽住了一样,盯着某个虚无的点,屏幕的反光掠过他的脸,显得有些恍惚。
许小鸥的心骤然提了起来。
这个屋子里,只有他们三人。
许小鸥迅速调整了呼吸,装作若无其事地穿上外套,随即走到茶几旁,拿起暖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低头喝水的瞬间,心中万念丛生。
是程继春?她的城府最深,又向来谨慎,兴许是自己刚才的失态,已经引起了她的怀疑。
若是她,现在正一定在观察着自己的反应。
是尤野?
他虽然看上去乖顺散漫,可对身边的风吹草动始终保持高度敏感。若是他拿了信封,十有八九已经猜到了其中有鬼。
再或者……这是两人合作而为?
可无论是以上哪一种情况,此时此刻,为何要隐忍不发?
他们知道了什么?
最后一个念头让许小鸥的后背冒出一层冷汗,但很快将这个想法从脑海里甩开。
无论如何,她都不能露怯。
想到这儿,许小鸥端起水杯掩饰地笑了笑,正打算开口试探,门外突然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笃——笃——笃。”
声音虽不急不缓,但在清晨听来,却格外让人心惊。
三人一震,几乎同时转头看向门口。
敲门声再一次响起,比第一次稍微重了一些,带着催促的意味。
还是程继春率先开口,语气警觉的问:“谁?”
敲门声没止,另外又响起了一个低沉的男声。
透过门扉,只觉那声音平静有力:“警察,请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