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街面走到邮局,短短十数米的路程里,许小鸥始终将自己的下颌埋在外套的领中。
进入邮局,内里的人并不多,空气中散发的浓重油墨气味使人昏昏欲睡。许小鸥选了其中最面善的一个小伙的窗口,将手中的单据和身份证递过去后,随即便抛出了早准备好了的说辞——自己丈夫几天前来给省城上学的孩子汇款,可孩子现在还没收到钱。
小伙检查了单据后,立刻表示汇款单上的各类信息都与许小鸥提供的情况不符。听到此话,许小鸥瞬间闹了起来,撒泼打滚的表示钱肯定是被邮局私吞了。年轻小伙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被臊得满脸通红,最终,只得请来了值班领导。
领导一来,立刻与周围人交换了个心领神会的表情,他们似乎早对这样的事情见怪不怪了——女人累死累活赚的嚼用,被男人转头就拿去吃酒赌钱了,再从哪儿随便捡张汇款单回家敷衍老婆,这都已经算不上什么奇闻了,简直是屡见不鲜。
念及此,领导的表情不由得露出了几分同情,她道:“这样,大姐,实在不行,你把你丈夫一起叫过来,说清楚到底是咋回事,行不?”
“他上山去拉木头了,联系不上。”到这儿时,许小鸥已经抹起了泪水,“娃娃上学还等着用钱呢,这可咋个办?”
同为女人,见状,领导也不由得叹了口气,她思索片刻后对小伙说,“去调监控吧,来没来过的,看了监控就都清楚了。”
目的达成了。
闻听此言,许小鸥心中陡然一松,不由得暗自吐出一口气。但面上,她依旧挂着焦急慌张的神情,还时不时侧过头,用手绢拂去眼角的泪花。
在小伙子的带领下,几人很快到了监控室,趁着小伙子开电脑的间隙,许小鸥朝二人道,“就是四天前,具体几点我不清楚,大不差的就是在吃晌午饭前。”
这个范围,是她根据邮差所说的同镇信件的派送时间倒推出来的。
小伙应了一声,迅速操作起电脑。许小鸥站在一旁,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平静,手指却无意识地绞起了衣角。
不一会儿,四日前的监控画面就被调了出来,小伙伸手唤许小鸥过去:“大姐,您看看,这是上周三的监控录像,您来认认吧。”
许小鸥也借坡下驴,凑近屏幕,装作仔细辨认的样子:“我记得,那死鬼那天穿了一件灰色的衣服……”
大部头电脑散发着盈盈蓝光,画面中陆续有人进出邮局,许小鸥看的目不转睛。
突然,一个身穿风衣的女人从监控的左侧入画。
看到女人的瞬间,许小鸥耳边突传来“嗖”的一声,像是有人在放冷箭。
她再一次定睛细看——那女人约莫有一米七,身量瘦且长,她其中一条腿似乎有疾,正一瘸一拐的走向了汇款窗口,从包里掏出一封信递给了工作人员。
许小鸥脑中轰然一响。
虽已时隔数年未见,但那熟悉的身形和走路的姿态让许小鸥几乎一眼便可以肯定——这个身穿风衣的女人,正是她失踪多年的大学同学冯静然。
画面中,女人将信递给工作人员后,转身便离开了邮局,全过程不过几十秒。许小鸥装作若无其事的继续盯着屏幕,努力控制自己不要失态,可双手却不由自主的抖了起来。
小伙的声音将她拉回了现实。
“大姐,您看到您男人了吗?”
许小鸥回过神来,连忙将手藏进了外套中。
她摆出一副迷茫又失望的模样:“还真没有,这是咋回事呢……”
小伙子和领导下意识对望了一眼,同时流露出同情之色。
片刻后,领导安慰道:“没事,大姐,您回去再确认一下,要是还有问题,随时来找我们。”
走出大门的那一刻,许小鸥的心跳依然快得厉害,她站在路边,半天没有伸手打车,直到四面八方吹来的冷风把她击了个对穿过,才猛然回过神来。
她伸手从包里拿出那张随手从垃圾桶里捡来的汇款单。看也不看,便再次团成个球,扔的远远的。
结束这个动作后,许小鸥终于想起来了离开,她正准备抬手打车,突然,放在包里的小灵通响了。
是尤野。
她迅速收拾起情绪,赶在铃声挂断前接了起来。
“喂?”
“喂,你还在警局门口吗?”
许小鸥下意识瞥了一眼身后的邮局,轻声道,“嗯,怎么了?”
电话那头,尤野的声音低且急,似乎还压抑着一股说不清的怒气,他说,“我们押对了,姓王的跟这件事的牵扯比我们想象中还深的多。”
许小鸥的思绪也不由得被对方的语气牵动,心脏再次狂跳起来。
她连忙问,“怎么说?”
“还记得佟铁金跟我们说过的,樊玉失踪当天曾和他们在家门口碰过一面吗?”
“别废话!”许小鸥低吼道,“我距离老年痴呆还早呢!说重点!”
“好吧,你还记得佟铁金说,樊玉当时问他们知不知道镇上有一栋红顶子的蓝房子吗?”
“记得,然后呢?”
“红顶子,蓝房子……”
电话沉默了一下,只有沉重的呼吸声透过听筒传来。
那一头,正握着手机的尤野下意识回过身,只见一栋蓝身红顶的房子正悄然伫立在他身后,而铺陈在房子之后,便是一望无垠的贝蒙草原。
想起那头的许小鸥还在等待,他终于低声说:“王新程的家,就是这个样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