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我慢慢将后面几句念出,便又对着满地落花发起呆来。
“我说呢,怎么找不着你,原来是在花下眠,你好不惬意啊。”我抬头,如春已经站到了我面前,弯下腰来,将手放到我额上,又回手摸了摸她自己的额头,才放心道:“还好没有着凉。”
我站起身来,推开她,笑道:“我的身子骨儿岂有这么弱?”她听后,咦了一声,嘟着嘴:“哪有?我只是关心你而已,你刚来戏班儿那会儿,怎么看都是个富贵人家的小姐,班主和霜娘又都是极善良的人,说你是从京城里来的,让我们都关照着你,千万不可让你委屈,还说,不定哪天你家里人就找来了。”我揽过她的肩,认真的看着她,缓缓说道:“知道你对我好,姐姐我给你赔不是啦,可是都七年了,不还是没见过家里的人。好了,我饿了,去找吃的了。”
我叹口气,垂下双臂转身向院门口走去,背后传来如春气急败坏地声音,“宁姐姐,再过几日咱们就该上场子了,你这一病耽误的可不少,咱俩得好好练练呢。”听她这么一说,我张着嘴就杵在了原地,虽说在我穿越的那个后世里,本身就是昆曲演员,可是毕竟隔了二百多年呢,就只说那个牡丹亭吧,可不是还有个青春版的,不过思忖来,现在的戏班子还好是北昆派,不然让我背那些个苏州音来,我可还真记不上啊。
见我又是发愣,后面的可人儿慌忙跑到我面前,拉住我的双手,道:“没什么大不了的,姐姐年龄不大,可是咱祥盛的当家花旦呢,况且,咱俩就一出儿戏,得了闲,只稍稍练一下就能上台了。”说完还冲着我重重地点了点头。
看着小丫头的自信劲儿,我自是没理由退场的,便也冲她笑着点点头,顿时就觉得自信满满。于是早吃罢午饭的如春便又陪我去了厨房,刚到厨房门口,就听着里面儿的笑声传来。
我怔一下,心想莫不是个王熙凤的人物?如春却已拉着我的手跨进门槛,屋里只有两人,男人一身粗布衣裳,年纪看着有四十多岁,蓄着短须,身材魁梧,眼角处有着细细的皱纹,发辫却梳得颇为整齐,站在灶前似乎正在煮什么东西。女人看着约莫三十多岁,一身素色的衣裙,乌黑的发髻上簪了一支翠玉的简易发簪,容貌虽平常,浑身却散发着超然的气质,我内心已给她打了高分,定是个女中豪杰。
见我们俩进来,那女子似乎更加开心,笑吟吟的就过来了:“哟,宁儿可好全乎了?让你跟着我们受苦了。”我皱了眉头,不知该说什么好。身旁的如春却开口道:“霜娘说什么呢?宁姐姐跟着咱们,那可是赏遍天下美景,什么受苦啊,以后只要您顺着姐姐的心,自是都没事的。”
身后的刘叔只是尴尬的笑了笑,一瞬间记忆又紧紧袭来,六岁的自己被如玉兄妹带回戏班后,霜娘闻着我是京城里的,又寻得我叫富察采宁,连连念阿弥陀佛,说这是菩萨让她遇着了富贵人家的小姐,她又怎么能不收养,她自己的孩子又早早夭折了,此后更是对我如亲生女儿般,这么好的再生父母,就是个石头心的也都给感化了,更何况我这种多愁善感的人?
我立即撇出大大的微笑,拉住霜娘的手,轻轻说道:“哪有的事?碰着霜娘,是我的命数,岂有吃亏的?好了,我饿了呢,刘叔做的什么饭啊?”说着,我松开她的手,朝灶台走去,刘叔见状,脸上立马极自然的笑开来,转过身去揭开锅盖,拿起一旁案板上的大勺子边搅合边道:“给你熬的冰糖莲子粥,大夫说你内心火气过旺,吃些莲子最是有效,霜娘昨个儿就出去寻了,又不是时节,寻得这么一碗莲子来,可实在不易啊。”
我站在灶前,闻得那一阵阵浓浓的甜香味,内心猛地一暖,这便是真爱啊,有这么多人关心的感觉真好。
一时间暖香袭来,煞是醉人,迷了我的双眼,动了我的真心。
喝过粥后,霜娘说我大病初愈,又正是暖春三月,便打发我跟如春出去转转,如春听闻,兴奋地连连叫好,连霜娘交代要买的蔷薇硝都未听着。
一时出了院子的后门儿,便觉得又是一番景象,已经是三月底了,梅花虽落桃花却旺,还有那长梢几乎垂地的嫩柳。桃花,是啊,在一百年前的南京镇江有一处桃花坞,那有着一个桃花仙。
“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里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花,又摘桃花换酒钱。”看着那路边、水边一丛丛的桃花,我诗兴大发。如春听到冲我打趣道:“姐姐可真是好兴致,只是这诗也忒有点俗气了吧。”
我扭头对她纠正:“这可不是我做的诗,是唐伯虎的诗,后几句是别人笑我忒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念完,我便立在桥头凝望那一株株桃树,为人一世,能够活得这般潇洒的又能有几人,即便是江南第一风流才子,还不是因为生活逼迫而不得已在街头卖起字画。已是接近黄昏,气温正是舒服得很,如春将那后几句又默念了一遍,竟也沉思起来,半晌道:“本来唱那些戏词,我就有些不解,今日又闻得这样几句诗句,竟生生觉得我好寡闻啊。这作诗向来不是适合我的,倒是姐姐跟哥哥很擅长。”
我对她笑了笑:“你年纪尚小又机灵,以后来得及,要是好好学,定然超得过香菱。”
“香菱是谁啊?”她颇不解。呀,怎么一不小心说漏嘴了,竟把红楼梦里的人物说出来了,我忙得掩饰:“说了你也不认识,是我以前家里的故人,咱赶快把硝粉买回来才是。”她这才猛拍了一下脑袋,叫道:“竟把正事给忘了,多亏你记得,不然回去又得挨骂。”说完,我们便走下桥去,向河对面的门店走去。
刚买了蔷薇硝出来,一个五十岁左右的男子便从我们正面冲了过来,如春一个没站稳,就给撞倒在地,便开口大骂:“走路没长眼啊,想死人啊。”她怀里包好的硝粉硬是洒了一地。我慌忙蹲下身去扶她起来,也帮着埋怨那个罪魁祸首。
蔷薇粉在可不是便宜东西,竟然给我们弄撒出来那么多,碰着谁都会生气。那男子见状慌忙赔礼道歉,我边收拾地上尚留在纸包里的硝粉边用眼睛打量着他,看他那一身儿打扮,倒像是富贵人家的,心里暗暗想道一定要狠狠地转他一笔。
“姑娘,我不是故意的,我们家少爷的画帖落在私塾里了,非要我赶快取来,少爷就在前面等着,我心一急没留神。”
我见他怀里的确抱了个布兜,便也信了他,站起身道:“那您看着该怎么办呢?”“就是,总不能让我们买的硝粉都白费了吧,这可不是便宜的东西啊。”
“这个自然,姑娘不用怕老汉我不担当责任。”他边说边从怀里掏东西来,双方正僵持着,身后传来一声清脆的童声来:“吴老叔,你怎么取个画帖这般慢!”我循声看去,竟是个十一二岁的小男孩,翠绿色的开襟长褂,一色滚着兰边的马褂,长相又即是漂亮,一看就是个富贵人家的公子,后边跟着两三个小厮,正冲我们走来。
“小主子,您怎么就来了?”那男子快步迎了上去,竟把我们晾在了一边儿,如春见状,气道:“喂,你怎么不讲理啊?不能言而无信啊。”那小公子听到如春的怨声,向我们走来,那吴老叔也赶紧跟了过来,边走边解释道:“小主子,您听我解释,奴才不是慌着去取那画帖嘛,回来时跑得急了,就撞着两位姑娘了,谁承想••••••”不等他说完,小公子便挥了挥手,又看了一眼我手里的牛皮纸,竟是对着我们鞠了一躬。
“真是对不住两位姐姐,老叔年纪也大了,还请姐姐海涵。”说完,便回头对那小厮喊道:“你赶快再去店里买,记得要上好的蔷薇硝,要上个三大包来。”
我一听便惊呆了,怎么遇上个这么好的小主儿,我都还没开始一哭二闹呢,他就已经开始赔礼了,竟还要了三大包,是我损失的三倍啊,我这算不算坑害少年儿童啊。
吩咐完,他又扭过头来说道:“姐姐们是哪家的姑娘啊。”如春不屑的瞥了他一眼:“我们只是唱戏的,可不是名门闺秀。”
谁想他听到,却也不生气,笑道:“原来姐姐们是戏班里的人!我是曹府的小公子,家父正是江宁织造员外郎,平日里都是爱听戏的,不知姐姐是哪个戏班的,改明儿请你们去府里逛逛。”
曹府?江宁织造?我瞪大眼睛看着面前比我低半头的男孩,难道他就是曹雪芹?看到我吃惊的表情,本来想发表言论的如春立马闭了嘴。这时,那边去买硝粉的小厮已经回来了,男孩亲手接了去,将其中的两包递给了我,剩下的一包交给了旁边的吴老叔,道:“这一包留下来,等回去了给芸妹妹用,我的必然比府里边儿老太太给的好。”
“敢问公子尊姓大名,可是曹霑?”我接过纸包,小心问道。“咦?姐姐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他好奇地问道。
“你既是官家的大公子,宁姐姐又这么博学,定是知道的了。”如春上前说道,倒也省的我想理由了。
“小少爷,该走了,再迟些,老太太跟太太都该着急了”,身旁的吴老叔开始催人了,又扭过头问我,“姑娘是哪个戏班的,改明儿请到府里去,如今少爷必须得回去了。”
“咱们是祥盛戏班的人,既然如此,小少爷就快回吧,我们也告辞了。”说完,我冲着小曹霑点了点头,表示再见,便拽着身旁的如春往回走,现在是雍正三年,算来曹雪芹也就十一岁左右,再过两年这个孩子就什么都没有了,想到这我不由得叹了口气,身后传来曹霑的喊声,“姐姐们,日后在府里相见。”
“宁姐姐,你怎么了,叹什么气啊”,如春拉了拉我的衣袖,“那小公子可真好,咱们可是赚大便宜了,一包钱竟然买了两包半的东西。”
“好了,不说这些了,咱们也得赶快回去了,天要黑了。”远处,淡红的夕阳真的浓厚了起来,粉色的桃花上宛如描上了一层血,越发鲜艳了起来。
莫怨无奈终无奈,早知此伤堪,何苦彼强作乐态?
作者有话要说:因为特别喜欢红楼梦,曹雪芹又正好是那个时代的,又身在江宁,就把他写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