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剑南道
子夜吴歌2020-08-30 20:103,054

  南疆位于剑南道,地处西南,蛇虫常有,多行巫蛊毒术。

  对于毒这一点,裴青然倒是不甚担心,他从马车帘缝里看了一眼外面人的背影。

  蜀中唐门同样精于毒术,天下至毒的孔雀翎,据说就是唐门的不传之秘。

  他们已经出了金陵城,踏上了往剑南道成都府而去的官道。等到了成都府再转野路,约莫要日夜兼程的走上整两日,才能到南疆的范围。

  裴青然看了一眼身边裹着大氅补眠的凤言秋,这人一副病弱模样缩在马车里头,面无表情的把清隽的脸都藏在了毛领子里,显然是睡过去了。

  早前还好意思教训自己莫要睡得全不设防,这时候自己倒是睡得人事不省。

  倒是那据说“被废去全身武功重头再来另辟蹊径”的唐迟看着却靠谱了许多,正坐在马车前头纵马,见裴青然掀帘子出来略偏了偏头,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怎么,里面坐不住?”

  “凤言秋一直都是这么个作风吗?”裴青然走到他身边坐下,把头靠在车厢壁上,“这车哪里不合他心意了。”

  今早出发之前,凤言秋磨磨蹭蹭了半天,就是不想上车,急的裴青然恨不得把他扛上去,下一秒这人就故意装得个文文弱弱的模样咳嗽得惊天泣地,惊的人连忙收手不敢造次。

  最后没法子,唐迟只好脱了自己的斗篷大氅,在车厢里的座椅上严严实实的铺了一圈,才让这少爷上了车。

  唐迟听了,轻轻笑了一笑,道:“倒不是说什么合不合心意,你该知道……凤这个姓氏代表的什么。”他看了一眼裴青然,道:“三哥出身尊贵,自然有些破脾气,不过今早么……”

  他很有些好笑的低声咳了一声,才轻柔的道:“他是故意气你。”

  话说的什么裴青然倒是不怎么在意,这凤言秋与他认识没多久,性子有几分恶劣他倒是认认真真的领教了。裴青然倒是更注意到了唐迟低咳的那一声:“从金陵往剑南道的成都府,途中可还有什么城镇歇脚么?听凤言秋说你身子骨不甚好,你脱了大氅给他垫着,是不是着凉了?”

  唐迟看了他一眼,略摇了摇头,伸出一只带着手套的手来指了指前方,道:“从这边去一直到成都府,途中倒是有一两个镇子,歇脚倒是不必……今早离开金陵之前我备下了食水,这一去要三四日的路程,若是要歇就更久了。”

  他抖了一下缰绳,催促马更快的前进,然后才继续道:“你不急着想知道山河令究竟是什么,以及谁才是灭灵犀山庄的凶手吗。”

  “着急,但也不是那么着急,我找着凶手也要不回灵犀山庄上下的人命了。”

  “凤言秋身上有劳什子七星钉,我之前虽然闭关,但尚未突破地境,如今也就只能算是个人境的三脚猫,你若病了,我们到了成都府也得耽误。”裴青然倒是直接,惹得唐迟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少有的愣了一下,才轻笑道:“无妨,再怎么也是习武之人,这么一时半会儿不至于伤寒。你进去吧。”

  裴青然看了他半晌,见他确实是没有露出疲态,倒是一副懒懒散散的样子,显然不太想搭理自己了,于是只好掀了帘子进去,正对上凤言秋从毛领子里露出一双灿若寒星的凤眼来。

  “是不是觉得唐迟可比唐易好相处多了。”凤言秋从大氅里伸出一只手来,把糊在脸上的毛毛拨开些,轻笑着道,“有问必答,性子也算得上温和。”

  “确实如此。”裴青然弯着腰几步走到他对面的位置坐下,略微皱眉,“不说这个,你为什么不同意到成都府之后先去池家庄?”

  凤言秋古怪的上下打量了他一圈,叹息道:“又是个被无书的表象欺骗的,若非你与我同行,再加上身负山河令,或有用处,他恐怕早将你一扇子切成两节,抢了东西就走了。”

  他眨着眼缩在毛裘之中,看着倒像是一只狐狸。

  “你为什么执意要先去池家庄?”

  “我有个自小熟识的至交好友,姓池名清,是池家庄的少主。”裴青然无视了他那句切成两节的话,直接道,“当年我与他曾一道游历江湖两年,他家老爷子和老头子也是结拜好友,剑南道算是他家,找他帮手总比我们直接冲去南疆要好。”

  凤言秋不置可否,只伸出手去,从车厢底下的暗格里抽出个篮子来,打开摸了串葡萄,有一搭没一搭的拽一个下来塞进嘴里,看得裴青然忍不住有些恼火,却又实在不知道在恼火什么,只好和自己生了半天闷气,没忍住道:“你究竟想说什么,直说便是,何必这么摆脸色给谁看。”

  “我从来这么一副脸色,委屈少庄主了。”凤言秋懒洋洋的把最后一颗葡萄塞进嘴里,慢条斯理的咽了下去,抓着手帕细细的把每一根手指上的汁水都擦了干净,才道,“不是说你曾在江湖上游历了两年,怎么我看你好像缺心眼。”

  裴青然就是个傻子也听明白了他这话实在埋汰人,外面坐着的唐迟都没忍住笑了一声,凤言秋这才继续道:“承蒙你听我说笑话,出门在外多加小心,夜半三更不要睡死的道理上官庄主看来是没教过你了,知人知面不知心的道理上官庄主也没教过你。”

  青年人眉眼精致,凤眸的眼角略微上挑,笑起来时带了点讥讽,不笑的时候就冷厉得仿佛尖刀,而此时这尖刀利刃就正对着裴青然,叫少年郎忍不住肃穆了神色。

  “灵犀山庄满门被灭不知凶手,你是唯一活下来的,嫌疑尚未洗清,池家庄敢让你上门就是活菩萨慈悲心,你还想讨他们帮手?”凤言秋嗤笑了一声。

  凤言秋这张嘴实在是毒的厉害,这话若是放在一年前,裴青然想必早已揭竿而起要为民除害了,可现在他却只觉得心里一片平静,甚至还能听出这人为了讽他故意改了俗话。

  裴青然将他膝上的篮子拿了过来放回暗格里,平静的道:“这是咱们三日的新鲜果子,葡萄本就不好存,吃了也就吃了,别的你好歹省一些。”

  他这分明就是将凤言秋方才说的话全都扔进了马车外的风里,直截了当的当做了没听见,凤言秋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

  等他放完了篮子,才重新坐好,往车厢壁上一靠,而后直视着凤言秋的眼睛道:“我不是不知道知人知面不知心的道理,但若是见一面都不肯,莽撞的去揣度人心,不觉得对别人和对自己都格外的不公平吗?”

  他那双显得他比实际年纪要小的杏眼里亮的惊人,满眼都是少年天真的稚气——或许该说是意气,人心向背,又能如何?我行的路是我行的路,是我愿意的……是我自己选的。

  便是不撞南墙不死心,撞了南墙也要硬生生给他撞开来的一双眼睛。

  凤言秋自几年前害他周身大穴被钉下七枚要了命的钉子之后,几乎再也没见过有人有一双这样的眼睛。

  青年人看了他半晌,无声的伸手按在了自己肋下钉着一枚蚀骨长钉的地方,那处已经愈合,长成了个凹下去的伤疤,隔着衣衫甚至都还能摸到长钉圆形的钉头,叫人无端的想起它钉下去时是如何的锥心刺骨。

  在它扎进他身体里之前,他也曾有一双这样的眼睛……可是结果呢?凤言秋眼前忽然飘过了凤沉香那一身雪白的僧衣,飘过了唐易比北漠的月还要冷的剑光,飘过了唐迟素白指尖夹着的染血牡丹,和泡在血水里女人苍白的手——属于他娘的手。

  一时之间谁也没有说话,只有马蹄哒哒的声音响彻,让人觉得连空气都停滞了。

  裴青然不知道凤言秋身上究竟发生过什么,他也不想知道,知道的越多,人就越是危险;但他清楚的知道七星钉是什么——相传是大雍皇室惩处戴罪之人的刑罚之一,在习武者的周身大穴钉下七枚长钉,毁坏经络,将人的武学废掉。

  多年习武,一朝废去,内力乱窜,极为伤身。若是熬不过去,这人也就一命归西,若是熬过去了,意味着之前的罪行尽数磨灭,从此桥归桥路归路,皇室不会再行追究。

  凤言秋若真是如唐迟所言,出身皇室,如此尊贵,为何身上会被钉下这般狠辣的东西?他犯了什么罪行,要他那天下主宰的父皇对他痛下如此狠手?

  他处处扎人的提点……又是不是源于他曾经历过的什么?

  裴青然这么想着,垂下眼突然有些后悔,他或许不该和凤言秋说这些。

  和一个可能遭受过背叛、出卖之类绝望之事的人说什么信任与人心的善,根本就是在他的伤口上再来一刀,天真的过分。

  凤言秋轻微的扯了扯嘴角,闷声笑了出来,越笑越是大声,几乎要让裴青然以为他下一秒就要抽过去了,而后他终于停了下来,看着裴青然道:“好,那我们打个赌怎么样?”

  “赌一赌你所相信的人心。”

继续阅读:第六章、池家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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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令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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