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迟站在原地,手中仍旧捏着那把白玉为骨的折扇,轻轻的敲打着掌心,看起来似乎只是个面如冠玉的美人。
他这一言既出,琵琶女便冷笑了一声,芙蓉姑娘和海棠姑娘紧张的一并上前了几步与她并肩,她却伸手拦了一拦,语带嘲讽的道:“你面色发白,这般早春却还要披着如此厚重的斗篷大氅,分明是体虚气弱不耐风寒。再加上之前那几枚银针后继无力,唐迟,唐门废了你的武功罢!”
什么?!裴青然一愣,看向一边的凤言秋,慵懒青年面色一动不动,甚至嘴角还勾起了嘲讽的笑容来。感觉到裴青然的目光,凤言秋偏过头,颇为轻松的笑了笑,随口解释道:“放心。那是五年前的事儿了,若是你还想要听故事,到时候我说与你听一听。”
凤言秋看着月下对峙的双方,颇有些怀念的道:“五年前的那件事儿之后,唐迟从前的武功就几乎都废了……唐门擅毒,千万种奇毒加身,他被炼成了半个药人,若非老太太执意保下他,恐怕还真不好说。”
“不过如今这几个姑娘想趁他的危,嗤。”
这边凤言秋和裴青然八卦的开心,那边却已经动了。琵琶女抱着少了一弦的琵琶,青葱十指弄弦翻飞。
弦音起,卷动遍地砂石,如雨一般轰然崩向唐迟。而那芙蓉姑娘双手齐动,玉簪刁钻刺向青年背后,海棠姑娘的长绸也携怨带恨,咆哮着卷席而去。
唐迟似乎叹了口气,垂眸敛目,也敛下了那双桃花眼里的神色。裴青然只看见他右脚往后撤了一步,展开了手中的折扇。
白玉为骨,血红扇面上画着一只翩翩的金色凤蝶,飞沙走石中悄然起舞!
红影飞扬,玉簪齐中而断,落在地上发出铿锵之声,而唐迟却从原地消失了。
裴青然瞳孔一缩,险些就要喊出声来,被凤言秋一拍肩膀:“如蛆附骨,如影随形。是唐门的如影随形,你不用这么惊讶吧,不是看唐易用过了吗。”
你怎么会知道唐易用过了?裴青然讶异的看过去,凤言秋看出了他明显的表情,忍不住笑出声来:“唐易那个人我还不了解么?定然为了看你惊讶又不得其解的样子专门显露给你看过。”
“果然都是一路货色的讨人嫌,你这样注定是孤家寡人孑孓一生。”裴青然被他笑的心头火气,想也不想一句话便脱口而出,等说完才想明白说的什么,只觉得有些过分了。却见凤言秋脸色都未变一下,只是最后笑了一声,别过脸去没再看他。
只是凤言秋袖子里的手却暗暗的握紧了。
那厢琵琶女已经后颈被捏,一声闷哼倒了下去,唐迟丝毫没有怜香惜玉的心,折扇一旋,扇柄将海棠姑娘的手腕狠狠一敲,趁她松手时欺身上前,一膝顶在女子胸腹间,海棠姑娘惊呼一声,整个人打着滚就滚了出去。芙蓉姑娘退了两步,捏着最后一支玉簪满脸的我见犹怜:“你敢如此对我们,百花楼……”
“百花楼是杀手组织,杀手组织是什么样,我最清楚不过。”唐迟直接打断了她,收起折扇背着手,唇角勾起一抹微笑,说出口的话却一个比一个刺骨,“没能完成任务的杀手和废物没有区别。百花楼不会为你们做任何事,你放心。”
芙蓉姑娘一咬牙,手中的玉簪转了一圈捏紧了,身躯紧绷,似乎想要同归于尽的模样,唐迟恍若未见,折扇一展,下一秒却被凤言秋喊住了:“无书。”
那是唐迟的表字,自他成了暗堂的堂主之后,就几乎再没人这么喊他了。
“嗯?”唐迟偏了偏头,凤言秋道:“算了,你这边动手杀了,给我找麻烦。”
“……好吧。”唐迟的表情似乎是有些遗憾,但他却还是收起了折扇别回腰间,看也不再看那地上玉体横陈的两位,只轻轻笑着吐出一个字来:“滚。”
也不知道芙蓉姑娘一个弱女子如何做到拎着两个姑娘健步如飞的,只片刻,之前杀气腾腾的三个女人就消失的一干二净。
唐迟走到火堆边上拨弄了两下,重新将火升起来,这才将斗笠取下扔到一边,垫好自己的斗篷坐下来,把一个小信筒丢给裴青然:“你的东西。老太太说了,唐门世家百年,不能毁于一旦,若有必要,我可以帮你,唐门不可以。”青年微微眯起眼睛,上下打量了一番裴青然,道:“这是她身为七星之一能做的最后一件事,今后,唐门与七星再无关联。”
凤言秋也蹭到火堆边上,懒洋洋的伸长了腿放在火边暖着,一边又从大氅里伸出手来在火边烤了烤。明灭的火光照在他脸上,看不清是个什么神色:“老太太也真是宽心,就这么放你出来……说没关系就没关系?想得美吧。”
“既然你出了唐门,如今成了武曲,那唐易应当就是文曲了。他打的什么主意,怎么半个字也没说。”
“兄长自然有他的考量……这世上毕竟没有绝对的朋友,不是吗。”唐迟轻轻笑了笑,语带暗示,却又没有再多说什么,倒是话锋一转问道,“你什么打算?走还是留下?”
“这就是个麻烦货。”凤言秋完全无视了一边似乎听明白了什么而敢怒不敢言的裴青然,一边将一把烤热了的瓜子塞进嘴里,“可惜了,百花楼那俩姑娘要是没把他往我身上砸,我还真能甩手不管这事。”
“不,我觉得就算没有,你也会跟我一起去找下一个山河令的主人的。”裴青然突然打断他,让两个人都挑起了眉,凤言秋还做出个洗耳恭听的表情来。
“因为你觉得好玩。”裴青然面无表情的说道。
凤言秋似乎被噎了一下,突然哈哈大笑起来,颇以为然的点头:“不错,确实好玩,哈哈哈哈哈哈。”
“兄长果然把你带偏了。”唐迟也眼里含笑,折扇遮唇,看得凤言秋顺手砸了瓜子壳过去,被他一偏头躲开了。
“你呢,暗堂堂主大人,老太太要你来,约莫就是放你的假了。暗堂之事老太太自己管得了,那你是留下还是走?”凤言秋道。
唐迟没出声,没说要走,也没说留下。他站起身来从斗篷里摸出个帕子,给自己收拾了一块干净的地方出来,然后瞥了一眼裴青然,甩手将一个瓷瓶丢了过去:“内服,一日一枚吃三日,那点子内伤就无碍了。”
这大概就是留下的意思了。
唐易就是文曲……可之前他们接触,唐易却完全没有给他山河令的意思。裴青然握着瓷瓶默默地把那两人没说出口的话补了出来。
唐门一张山河令,灵犀山庄一张山河令,一心大师手里那张从前属于他亲生父亲的,再加上凤言秋带来的天机阁的一张。
除去唐易手里似乎不愿给他的那一张之外,只差两张了……
可他总觉得不会这么简单。
剩下两张,一张属于南疆,一张属于……裴青然看向北方,突然觉得头疼。
天山剑派……那个极度武痴,还非常仇视外来人的门派。
老头子你真是会给我找麻烦啊。裴青然这么想着,突然有些心酸的低头看着只剩下三分之一的溯流光,委屈的想道。
第二天清早的时候,火堆已经熄了。裴青然刚一清醒,下意识的就伸手按在了自己空空荡荡的腰间——那里原本绑着他的长鞭。
而现在长鞭的残骸正委顿在一边,凤言秋单手拿着溯流光的鞭柄,一手托腮,专心致志的打量着。似乎是察觉到了裴青然清醒过来,他随手将嵌着琉璃的鞭柄扔回残骸堆里,然后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很是不走心的冲裴青然笑了笑:“睡得真死。上官庄主没有教过你随时保持警惕吗?”
“教过。”裴青然将被垫在他身下做了一晚上褥子的包袱拎起来抖了抖灰,然后打开来,当着凤言秋的面将溯流光的残骸和那四张山河令一并裹起来,仔仔细细的包了进去,“怪你昨晚上火生的太旺,太暖和了,我就睡得沉了。”
凤言秋少有见到能比自己还不要脸的人物,一时之间倒还愣了片刻,随即哈哈笑了起来,引得在门口套马车的唐迟没忍住探头进来看了个仔细:“说什么呢笑成这样?”
“没说什么,夸你昨晚火生的极好。”凤言秋好容易停下笑,裹紧了自己的大氅,收敛了表情看向裴青然:“昨儿夜里想着你痛失所爱没打扰,现在有空了,说说看吧,你有什么打算?”
“如果按你昨晚所说,剩下的山河令中至少有一张在唐易的手里。”裴青然将包袱甩到背上背好,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倚在门边的唐迟,那人没做什么表示,只是意味不明的笑了笑,裴青然也不打算和他深究,继续道:“我还不准备和日月宗硬碰硬,那就只有两个下落了。”
“一个在南疆,一个在漠北。”裴青然说完,停顿了一秒,而后和凤言秋异口同声的道:
“先去南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