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建议你们两杀了他抢走山河令。”凤言秋突然出声,一手搭在膝盖上,一手指了指裴青然,“我在这儿坐着,虽然差点火候,也算是个麻烦。再说了,有个你们很不想见到的人就在附近。”
“公子说的是日月宗的宗主唐易么?”芙蓉姑娘轻轻巧巧的将簪子在手心里转了一圈,道,“他已经出了金陵城……如今日月宗出事,他可没心思来救人。”
“你确实是个麻烦,但你身上钉着七星钉。”海棠姑娘接着道,“我们不知道你得罪了皇城的什么人,但是你现在应该只能找点麻烦而已。”
凤言秋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道:“这么容易就被看穿了,小师侄,你要孤军奋战了,要不我给你个拥抱鼓励一下如何?”
“你可别添乱了……”裴青然嘴角抽了一下,实在觉得凤言秋这人不该长嘴。
“所以,公子何必呢。”那芙蓉姑娘笑嘻嘻的说完,突然脚尖一点地面,玉簪破空,若流星一般冲向裴青然。少年手中长鞭如蛟龙,猛的在空气里甩出一声清脆的鞭响,挟雷带电,卷住簪子抛了回去,反手将海棠姑娘的长绸缠住一甩。
裴青然初出茅庐就要接受两个大美人儿的热情接待,实在是有些叫苦不迭。他功力强于二女,可实战经验不足,一来一回竟然平手。
凤言秋不知道从哪儿摸出来一袋瓜子,一边嗑的高兴,一边咂着嘴提点裴青然两句:“你攻那什么胭脂下盘,这姑娘看起来是为了身材不曾吃饱,多拖会儿打不下去。”
“你能动手别动嘴吗!”裴青然一鞭甩开长绸,一个下腰避开迎面而来的锋锐玉簪,只来得及回他一句。
凤言秋摇了摇头,又摸了一颗瓜子要往嘴里塞:“我都说了我……嗯?”乍然间青年察觉到了不对,一个翻身从原地滚开,原处的蒲团被无形的音刃割成了三截,裴青然顿时一慌,手下鞭影乱了刹那,被海棠姑娘的长绸抽了出去撞在了凤言秋身上。
“抱歉……”裴青然苦笑着爬起来,抖了抖鞭子重新挡在凤言秋面前,凤言秋咳嗽了两声,一直漫不经心的脸上终于带了点肃然,沉声道:“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原来不止百花楼的芙蓉海棠,还有琵琶姑娘。”
“禁声,百乐皆虚。”芙蓉姑娘伸手摘下一片新出的柳叶,娇声软语,“能够做到无音之境这一步的,也就只有琵琶姐姐了。”
“尽快解决。”一个清冷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响起,根本辨不清方向,叫凤言秋和裴青然两个人都沉下了脸色来。
芙蓉姑娘叹了口气:“真是可惜两个俊秀的公子…奴家得罪了!”铮铮的琵琶声伴随着香风席卷而来,裴青然捏紧了手中的溯流光,猛的闭上眼,长鞭如龙,咆哮而出。
“灵犀一点!”
数年前,灵犀山庄。
“师父,灵犀一点我练成啦!你看!”
“哈哈哈臭小子,就你这叫灵犀一点?你这一点之力全靠溯流光的威势,等你什么时候能以手点出灵犀,才算是练成了。”
师父的话言犹在耳,然而情势所迫之下,溯流光长鞭灌注千钧内力,竟似一柄极长的剑,尖锐锋芒,直向柳如眉而去。海棠姑娘严织瑟长绸击来,却被裹挟的内力猛地抛开。
裴青然双眼之间一片冷意,长鞭直刺柳如眉的额心,然而鞭梢却突然顿住了,灌注其上的内力仿若决堤,没能伤到柳如眉丝毫。
而停住狂蛇的是一根极细的琴弦,另一头牵在一个美人手里,同样的轻纱遮面,琵琶的手中抱着一把五弦琵琶,此时一根弦被从中划断,拴住了将将点在柳如眉额心的长鞭。女人轻轻叹了一声,悠然道:“我本不想出手,只想训一训这两个丫头。可惜…你的灵犀一点还不够火候。你害我被迫断了琵琶一弦,就用你这鞭子来还罢。”
不好!裴青然心中一惊,抽手就想将长鞭收回,然而琵琶女却没有给他这个机会,琴弦一抖,磅礴内力如惊涛拍岸,猛地席卷而来,溯流光在摧袭之下发出一声哀鸣,刺啦一声断成了三截,而那股劲力尚不曾完,沿着裴青然手中的断鞭溯洄而上,就要蚕食少年的手。
另一只手突然搭了上来,钳住了劲力一扯,反手将裴青然推开了两步,手的主人也满脸无奈的站了过来。
凤言秋终于看不下去,偏头瞥了一眼失魂落魄的裴青然,叹了口气道:“琵琶姑娘好歹也是天境的高手了,怎么还欺负孩子,瞧瞧,都快给欺负哭了。”
裴青然一时间还真不知道他到底是在帮着自己说话,还是在嘲讽自己太弱。
“于杀手而言,只有目标而已。”琵琶女收回了琴弦,单手在琵琶上拨弄了一下,颇有些娇俏的一歪头,“我不曾见过你,你却很熟悉我,你是谁?”
“我是个得罪了京师官中人的可怜虫。不值一提。”凤言秋摇了摇头,颇有些狡黠的一笑,“姑娘真的今日非杀了这小子不可?”
“我们只要他手里的山河令。”芙蓉姑娘眉心被刺破一点,恍惚胭脂一般,此时正有些咬牙切齿的被海棠姑娘扶着,琵琶女不置可否的一点头,道:“他不肯交,我们就要杀了他。”
“你们毁了溯流光。”裴青然抬起眼来,满是让人惊心的仇恨,少年本不怎么在意身外物,可这是他身上除了那劳什子山河令之外唯一与从前相关的东西,他师父的遗物,“今日不杀我,我必然灭了你们百花楼。”
“那就是要我们杀了你,”琵琶女笑了起来,似乎带了点讥诮,“真没见过这么找死的人。”
“你的琵琶弦好续,他的鞭子断了却不好接。琵琶姑娘强毁了旁人的物什,却还要说别人的不是,哎呀呀,幸好在下还请了人来助阵,定要灭你们这股歪风邪气。”凤言秋退了两步,露出了个遗憾的表情来。
琵琶女还想说什么,突然脸色一变,回身一拨琵琶四弦,音刃激荡而出,与细小的银针一起坠入了一旁的尘土里。海棠姑娘和芙蓉姑娘的面色也是一变,尤其是海棠姑娘,面色由白变红,又由红转青,格外纠结。
琵琶女旋身落地,有些狼狈的退了三步,和二女一起齐刷刷看向好整以暇的凤言秋,只见青年脸上懒洋洋的笑容突然变得温和了些,看见女人们看过来的表情,耸了耸肩:“我可从来没说你们不想见的人是唐易……姑娘们上元灯节时猜谜,定然拿不到头筹了。”
裴青然已收拾好了自己的心情,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来,皱了皱眉:“凤言秋,你知道来的是谁?”
“我现在身上钉着七星钉,和街头流氓武力不相上下,我怎么可能一个人来跟你这个麻烦货见面?”凤言秋笑了笑,伸手按在裴青然肩上,“唐易早就说过日月宗出了事,他须得回去三个月,托了旁人来,算算时辰也该到了。”
“谁?”裴青然有些好奇。
凤言秋一指破庙门外缓缓而来的人影,慢条斯理的道:“唐易的亲弟弟,夤夜阁主……唐迟。”
月色朦胧,琵琶女现身,风似乎也都恢复了流动,来人身上穿着如血鲜红的衣裳被这温柔的风给微微撩起,仿若活物。
早春三月天气虽还有些寒凉,对习武之人而言却并不如何难耐,可这人却披着一件很是厚实的雪白斗篷,头上也带着个长纱斗笠,双手上戴着和唐易一模一样的手套,右手握着一把似乎是折扇的东西,一面走一面敲打着手心。
“怎么可能!”海棠姑娘却突然叫了出来,微微咬着下唇,“早在唐易叛出唐门时,唐迟包庇于他,被唐门抓捕之后处刑,他怎么可能还活着!”
“严织瑟。你知道的真多。”凤言秋笑眯眯的回了一句,裴青然却听出他声音里少有的带了冰寒的怒意,“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
“许久不见了,三哥。”来人站在了破庙门口没有进来,而是轻轻的笑着道,“没想到有朝一日,我竟和你一样披了斗篷了。”
“是啊,许久不见了。”凤言秋感叹一般的说罢,将裴青然一把拉住,往前推了推,“看,你的小师侄,他可刚被那三个女人欺负了,你不得给他讨个公道。”
“……我竟还要和你一样做这种讨公道的事情。”来人似乎是有些哭笑不得,抬起扇子把斗笠的长纱撩了开,露出一张和唐易几乎毫无差别的面容,只是唐易的脸线条分明,更显的硬朗些,这个人不仅面容柔和许多,左眼角下还有一点殷红的泪痣,整个人竟是显出几分妩媚来。而他垂落在红衣上的发也有些古怪,看着分明和凤言秋一般大小,而他垂落下来的及腰长发却已经白了。
“……真的是你,唐迟。”严织瑟咬牙切齿的说完这一句,眼圈突兀的红了,芙蓉姑娘拦在她面前,一面看向琵琶女。琵琶女抱着琵琶严阵以待,颇有些如临大敌的模样。
“是我,你也好久不见了,海棠姑娘。”唐迟略看了她们一眼,轻轻点了点头,“真是不巧。”
“怎么回事,这唐迟和那个什么海棠胭脂的有过节?”裴青然蹙眉,凤言秋却神秘的一笑,递给他一把瓜子:“不是有过节,是有节过,那严织瑟喜欢唐易,唐易还在唐门时追求许久,屡屡被拒绝,唐迟比唐易心软,就对这姑奶奶加以劝说,后来她移情别恋喜欢上了唐迟。不过后来你猜怎么着?”
“我猜不着。”裴青然苦思片刻,摇头道。
“老五根本是同情她才有所照顾,她刚一想投怀送抱,老五就当着唐门百十来号人直接落了她的面子,直言她这样的不是他所喜的,这姑娘觉得尴尬,索性离了唐门的地界,一路入了百花楼。”凤言秋哈哈大笑起来,在场众人无一不是身负武功,如何听不清楚,严织瑟的面貌刷的一下白了,裴青然偷偷瞥了一眼唐迟,那人却只是无奈的扯了扯嘴角。
“要叙旧有的是时间。”琵琶女冷冷的道,“唐迟,你要插手此事?”
“不是插手,在下已经身处其中。”唐迟丝毫不为所动,折扇抵着额头轻轻笑了笑,“兄长传信要在下来此护卫三哥与……小师侄的时候,老太太也知道了灵犀山庄灭门之事,要在下将山河令送给小师侄,武曲印也交给了在下。”
青年抬起眼,裴青然心中一惊,那双柔和的桃花眼里深不见底,恍惚就要叫人跌入深渊,万劫不复。
“所以在下不得不护着小师侄,得罪几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