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因为这句话惹的裴青然一路上再也没搭理唐易,唐易倒也不恼,有一搭没一搭的与他说话,根本不在乎裴青然回答还是不回答。
他带着裴青然绕了两圈,最后停在了一个破庙之前,伸手指了指,然后道:“就是这里了,进去吧。”裴青然看了一眼那破烂的庙门,颇有些犹豫。若真是七星……那也算得上是武林中的前辈,怎么会在这种地方约刚刚经历过满门血债的后辈见面?
“啊……对了,顺便提醒你一句,那个家伙的话只能信一半。”唐易却没管他想什么,说完最后一句话,身形略微一动,突兀的就从裴青然的面前消失了。
裴青然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眨了眨眼。
唐易这次用的……不是唐门的如影随形。
能够突然从人的眼前消失的这么彻底的轻功,只有一个可能性,日月宗的功夫,也就是被江湖上俗称为魔教的那个地方,原来唐易是魔教的人?
裴青然一面想着,一面将腰间的鞭子取了下来拎在手上,一步一步向着破庙走去。
魔教,七星。感觉老头子留下的这么一个烂摊子委实是越来越复杂了,叫人觉得有些摸不着头脑。还有……那个家伙?谁啊?这些前辈能不能提前说一下自己到底姓甚名谁,基本礼貌都没有吗!
这么想着,裴青然缓缓停下了脚步,看着面前那块破破烂烂惨不忍睹的红布。他感觉里面有人,气息却完全不像是什么武林前辈的样子,却又……叫人觉得有股危险的感觉。
裴青然陡然抬起手来,鞭影恍若灵蛇出洞,猛的刺了进去。
只是这万重鞭影,却被两根手指给擒住了。红布被厉风撩起,裴青然终于看见了里面的人——完全不是他想象中的模样,而是一个和唐易一样的青年人,披着黑色的大氅,面容有股子贵气,看着像是养尊处优的人,此时他正端着一杯热茶,右手食指和中指夹住了裴青然长鞭的鞭梢,随即飞快的丢开,一面抱怨道:“搞什么,唐易你疯了吗?”
两个人四目相对,各自陷入了一阵尴尬。
“咳……那个……”
“对不住啊……”
两个人同时开口,又同时闭上了,裴青然偏过头看了一眼外面已经开始张望的贫民,微微蹙了一下眉,抬脚先走了进去,看了一眼转身将茶盏放在佛前功德箱上的青年,道:“是你要见我?”
他总觉得这人怎么看,也不像和师父一个辈分的人。
“是我。”青年的声音有些懒洋洋的,让人感觉像是没有睡醒,“不要再拿你的溯流光抽我了,年轻人,脾气真大。”
“……我不是故意的。”裴青然被噎了一下,心里腹诽了一句你看着也没多大,而后忙把鞭子缠回了腰上,青年却还饶有兴趣的看着它,道:“灵犀相通,尽溯流光。这是你师父的武器吧。”
“敢问前辈是谁?”裴青然觉得心很累,为什么这群人一个两个都认识他,还都不喜欢说明自己是谁。
青年恍然的一点头,自己一屁股坐在一个蒲团上,又指了指另一个,见裴青然犹犹豫豫的坐下,才开口慢悠悠的道:“我叫凤言秋,你大概没听说过我是谁……这么说你就明白了,我是七星禄存。”
“怎么可能?”裴青然满脸不信,“你怎么看都没有七八十。”
“是什么让你产生了七星都是一帮子老头老太太的错觉?”凤言秋有些不敢置信的睁大了眼,“上官灵犀都给你说了什么乌七八糟的?”
“老头子什么都没说。”裴青然道,“我猜的,还有一部分是听说书的讲的。”
“啊,行吧。”凤言秋不置可否,伸手从怀里掏了两下,把一个锦囊丢了过去。
锦囊是上好的流光锦,刺绣了精美的仙鹤凌空,裴青然接了下来打开,果然里面躺着一张布帛。
“我师父当年说,要是有人带着两张山河令要去找其他人,就把这张也交给他,从此后他老人家和这破玩意儿再没一毛钱的关系。”凤言秋有些嫌弃的看了一眼拿个锦囊,“你现在拿到了,可以走了,恕不远送。”
“等等,什么意思?”裴青然听明白了他的意思,但感觉自己还不如没听明白,只能茫然的道,“这就是山河令?”
穿着黑色大氅,看着文文弱弱的青年突兀的皱起了眉,有些疑惑的看着他,“上官灵犀什么都没告诉你?”
难得有个机会知道一星半点的消息,裴青然当然不会就这么转身离开,相反,他颇有些无赖的站起来,把破庙那扇聊胜于无的门给关上了。
本就是黄昏,破庙里顿时显得无比昏暗,裴青然这才转过身来,道:“是谁,为什么要灭灵犀山庄满门,为什么要抢这山河令,为什么老头子要我带着这东西去见五个前辈来凑齐它?”
“你真是……”看凤言秋的表情,他似乎想要蹦出点什么不太合适的话来,但还是憋了回去,将手边的一截木头砸了过去,愤愤道:“生火,这么乌漆麻黑的聊什么聊。”
破庙里倒是有很多朽断的木头,裴青然没费多少力气就凑齐了一堆柴火,凤言秋丢了个火折子,将木柴点燃了。火光照亮了不大的空间,裴青然这才抬起眼来看向凤言秋。
黑氅的青年人端坐在蒲团上,背后是高余五丈的大佛,因为年久失修面容斑驳,慈悲的面孔看着有些诡异。裴青然正看的入神,突然凤言秋开口道:“你要知道的事情,我了解的也不多。”
青年拿着一根木棍戳着火堆,面容模糊,隐约可以看出一股怀念:“十八年前,平南王世子裴秋出生,平南王领兵攻打魔教日月宗,惨胜,他自己也战死沙场,王妃在京师重病而亡,刚满周岁的小世子被裴平南好友带走,不知所踪。”
裴青然睁大了眼睛,就见那个雍容的年轻人单手托着腮,指了指他:“你就是那个小世子,你爹是七星破军,他的好友是七星贪狼。”
“原来如此。”裴青然猝然听到这被说书人讲烂了的故事成真,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只觉得有些酸涩,他以为他生的坦荡,其实他生在谜团里,师父之死是谜,身世是谜,手上拿的也是谜。
凤言秋没有照顾小孩子伤春悲秋的心情,懒洋洋的指了指布片,道:“你看见上面的线了吗?”裴青然点头,他才继续道:“那是有规律的,你把它拼在一起,就会发现这是一张地图,可以指引人去找到真正的山河令所在——二十年前魔教在大雍留下的宝库,有惊世骇俗的财富和令人白日飞升的绝世武功。”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凤言秋抬了抬眼皮,不知为什么,让裴青然感觉到一股讥诮的意思,“反正抢一下又不会少根头发变成秃驴,为什么不抢?”
裴青然正想要反唇相讥,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他突然站了起来,再次握紧了腰间的长鞭,面色严肃起来:“外面没声音了。”
就算是夜晚,金陵也是繁华无比,夜景灯火更是名满天下,堪比肩京师。贫民巷离金陵的闹市区再远,也不至于一丝声音都没有。
只是他们面前的火堆一直发出木柴燃烧的哔啵声,加上凤言秋讲故事实在吸引人,他们都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你还真是个麻烦,小麻烦精。”凤言秋好整以暇的把木棍丢进火堆里,在大佛座下找了个舒服的位置靠好,裴青然没好气的瞥了他一眼,咬着牙道:“你不出手?”
“我?”青年有些好笑的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发出哼的一声,“我不会武功。”
我信你个鬼!裴青然心里咆哮一声,这人接住他的溯流光时露的一手分明是会武的人。
或许是他脸上的表情太过明显,凤言秋叹了口气,道:“好吧,我会武功,但出于某种原因我不能用……能用的部分料理你够了,料理外面来的那些人还欠缺一点。”
青年俏皮的冲他眨了眨眼,拖长了声音道:“靠你啦,小师侄——”
这话还真没错,同属七星,这看着没骨头的凤言秋就是和他家老头子一个辈分。裴青然咬着牙转过身,不着痕迹的走了几步把他挡在背后,长鞭护在胸前,冷冷的道:“何方鼠辈藏头露尾?”
“毕竟被见了全脸,可是要嫁给奴家的呀。”一个甜美的女声响了起来,伴随着咯咯的娇笑声,显得有些诡异。
下一刻破庙的木门轰然倒下,外面的人并没有进来,而是隔着门框和裴青然对视。
那是一个女人,浑身轻薄的火红纱衣,露出了羊脂白玉一般不盈一握的纤腰和细腻的大腿,手脚都套了金钏,十指都涂了鲜红的蔻丹,脚上还有一串铃铛,走一步就发出丁零一声。
看着像是荒野里的一团烈焰。
可她身上穿的如此轻佻,脸上却蒙着一方轻纱,只露出两行柳叶眉,让人看不清她的全脸。
“好艳福啊。”凤言秋突然出声,引得美人轻笑,扭着腰往前走了两步,伸出一只手来:“小公子,奴家不想与你打架,你把奴家要的东西交出来,奴家这就走了好不好?”
“那是个胖老头子的枕套,做遗物要拿去空空寺超度的,现在的美人儿爱好都这么独特吗?”裴青然不为所动,眼神却已经飘开了不敢看那女子,叫那女人又笑起来。裴青然冷下脸,心里觉得不可理喻,这人的笑点就这么低吗?
“芙蓉如面柳如眉,对此如何不泪垂。”裴青然道,“百花楼的芙蓉姑娘亲至,言秋兄说的不错,我确实是好艳福。”
“原来小兄弟认得奴家。”女子轻飘飘的抛了个媚眼,凤言秋却又慢悠悠地开口:“百花楼?”
“金陵百花楼,京师春风渡,著名的风雅之地……”裴青然一面回答,一面暗自凝聚起内力,冷声道,“百花楼……同时也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杀手组织。”
亭亭玉立的美人颇以为然的点了点头,玉手一晃,将如云鬓发上的一支玉簪握在了手里,微微一笑:“奴家是真的不想动手…可惜奴家的姐妹怕是要等急了。”
“你废话真多。”如击玉的清脆声音自她背后响起,院落里的老槐树上跳下来一个素白的人影来,两个人的衣裳如出一辙的清凉,面上也同样罩着轻纱,只是衣裳是白色,手上挽着一条长绸。
芙蓉如面柳如眉,这位芙蓉姑娘柳如眉是百花楼一等的杀手,上树的那名海棠不惜胭脂色,独立蒙蒙细雨中的海棠姑娘严织瑟也一样。
两个女子一红一白一左一右,叫裴青然背后一阵冷汗。
美人相伴,他却只觉得杀意似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