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本平所住的曲河边上,到狗食街的路程比较远,出租车需要二十分钟左右的时间,周本平本来想招呼一辆出租车,但是伸手的一刹那,忽然想起刚刚发生的那场车祸,转念又想到因车祸而牵连出的碎尸大案,不仅心有余悸。
周本平看看街边上有空着的电动三轮车,本地人叫“三崩子”,也是出租载客的,于是伸手招呼了一辆,上车走起。
初夏,黄昏降至,暖风微醺,周本平坐在四面透风的电动车上,浑身舒爽,心情灿烂。
电动车的速度比出租汽车慢得多,等赶到狗食街的时候,足足用了将近三十几分钟,但是时间也刚刚到四点十分左右。
狗食街的热闹夜生活还没开始,街面上还有点冷清,周本平百无聊赖的闲逛了一圈,蓦然发现,狗食街其实就在北河小区的边上,他一下想起来闻道士。忽而又记起来临别之前闻道士曾经给过他一个电话号码。
周本平即兴想到,反正时间还早,也没什么消遣,不如先跟闻道士聊聊。
他在口袋里翻了一番,没发现那张字条,才想起来先前穿的衣服是门卫老曹的,那张字条一定是放在老曹的衣服里了。既然没有电话,那就直接登门吧,周本平想。
周本平闲庭信步,来到北河小区,轻车熟路找到12号楼3单元。进单元门的时候,碰头正赶上“土财主”从门里出来,猝不及防差点撞个正着。
土财主,就是先前给周本平引路的那个小老头儿,老蔡。
土财主疑惑的看了周本平一眼,似乎是觉得眼前这人有些面熟却又不敢认定。
周本平有些歉意的笑了一下,赶紧闪了进去。
先前他来过的时候,乔装成一个粗鄙萎缩,蓬头垢面,满嘴腥臭的老爷们儿,现在是一个意气勃发,兴高采烈的白领青年。反差太大了。
走上三楼,周本平看见闻道士的房门敞开着,但是里面没有任何声音。这似乎有点不对头。
那种莫名的紧张情绪又再次突如其来。
周本平试探着,缓慢地走进室内。
进门的方厅里里空空如也,没有人。
周本平叫了两声:“闻师父!闻道士!在吗?”没有人应答。
这是一间老式格局的两室一厅,周本平打开两间房门,两个房间都没有人。厕所也没有,厨房也没有,阳台也没有。
闻道士不见了!
但是,房间里有一股异乎寻常的味道,潜伏在某个角落里,却又丝丝缕缕地渗透出来。
周本平仔细地在空气中搜寻,终于,他发现这一丝奇怪的味道来自于方厅里的沙发,就是他和闻道士共同坐过的那一张沙发。
他挪蹭到沙发旁边,那种味道越发明显了。周本平发现沙发上凌乱地扔着两张报纸,那种古怪的气息,就被掩盖在报纸的下面。
他小心翼翼地揭开报纸,廉价粗糙的折叠沙发的灰色坐垫上,赫然一团深褐色的洇渍。
一大片血渍!
周本平惊呆了。几个小时之前,他在这片沙发上坐下去的时候,肯定没有这片血渍。但是现在看起来,这片血渍已经接近干涸。那就意味着,这些血是他刚刚离开不久的时候流淌在沙发上的。
但是屋子里其他的地方都很正常,既没有血迹,也没有任何被人为破坏的迹象。
闻道士的家里陈设很简单,两张沙发,一间卧室里有张床,有一个低矮的电视柜,摆着一台老式的电视机。另一间干脆空空荡荡。一切都很凌乱,但是都还正常。
他顺手把那两张遮盖着血迹的报纸翻看了一下。发现这居然是两份《兰岛广电周刊》,正是他上班混饭的工作。
被压在下面的一份是很多年前的一期周刊,被折叠放置在沙发上,被血浸透了那一页是一篇劲爆新闻《兰坊郊区思故乡发生八旬老母怒杀逆子案——是人性的泯灭?还是伦理的扭曲?》。
周本平情不自禁地苦笑了一下,这篇标题知音体酸倒牙的文章,是他八年前进入《广电周刊》上班之后,第一次正式发的稿子。因为这篇稿子,初出茅庐的新人周本平还得到了马总编的赏识。
盖在上面的是最近的一期周刊,因为盖在上面,所以只有半边页面被血迹浸到。
那一页是“环球猎奇”版面,文章内容是《地球上神奇的北纬32度线》。这是一篇老掉牙的文章,几乎每一个媒体上关于自然地理的杂志都曾经发布过类似的文章。广电周刊发这篇文章,纯粹是为了凑足版面,毫无阅读性可言。
但为什么闻道士不见了!
闻道士几个小时之前对他说了两句话:你又要死了!我一直在等你!
沙发上有血迹!
掩盖血迹的是他供职的杂志《兰岛广电周刊》
这中间有什么联系吗?
如果有,这几个问题中间实在找不出任何痕迹可寻,每一件事情都是天南地北,各不相干!
如果没有,周本平却偏偏觉得这其中分明有某些微妙的关联,让你隐约可见却又茫然无知。
周本平觉得刚刚鲜活起来的心情瞬间又跌进低谷!
这时候,电话响了。小安在电话那边兴奋急促的说:“周老师,你在哪儿啦?我都等你半天了,我要饿死啦!”
周本平强打起精神,回了一句:“马上就到! ”匆忙挂了电话,扔了那两张周刊报纸,走出了房间。
走到门口的时候,他犹豫了一下,到底要不要把房门关起来,思忖了片刻,觉得还是保持原状的好。
在路上,周本平想进街口安慰自己,这只是个临时状况——很有可能是在自己离开以后,来了一个女性求卦问卜,坐在那张沙发上,那个女性正处在特殊生理周期,女人嘛,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于是就在沙发上留下了血迹……
但是不对!
那张沙发是闻道士自己坐的,如果有问卦的人来,应该是坐在另一张沙发上!
如果当时另一张沙发也有其他人呢?就像他在闻道士的家里时情况一样。
那闻道士为什么连房门也不锁,就消失了呢?毫无道理。
也许是闻道士自己有痔疮——周本平想到。他的痔疮犯了,而当时正好没有别人,所以他仓皇狼狈地跑出去求医。
也不对!除了沙发上有血迹,地上什么都没有。而且,那么大一片血迹,怎么看也不像小小痔疮的造成的。
也许是有个歹徒,冒充来算卦的,进屋之后就掏出刀子,威胁闻道士把钱掏出来,但是闻道士临危不惧奋起反抗……
还是不对!
也许那些不是血迹,只是一瓶番茄酱……去他妈的,爱咋咋地!周本平现在只想着小安,管他闻道士是谁?
他一路胡思乱想,来到了狗食街街口。
小安远远地看见他,兴奋地喊起来:“周老师!周老师!我们去吃豆腐宴,好不好?”
豆腐宴是狗食街上一个著名的素食坊,一桌十八个大菜,全部是豆腐做的。号称“十全上素”。
周本平本来也是好素食的人,这一顿豆腐宴恰好合他胃口,但是这一刻实在是心境不爽,但是面对小安,还是强颜欢笑,说了声:“好!”
两人来到素食坊,正式夜宴开张的时候,人满为患。周本平运气好,恰好有一桌客人刚刚吃完,腾出一张桌子。
小安问点几个菜,周本平说我请客,你随意。
小安兴高采烈地说:“那我可要大吃一顿喽!”在菜单上比比划划挑了半天,点了四个豆腐菜。
等上菜的空档,小安突然问道:“周老师,你先前说你恰好梦到请我吃饭,是什么情况啊?”
周本平一愣,万没想到小安会突然问起这件事。只好敷衍说:“嗯!逗你开心,说着玩的!”
小安嗔怒地撇了撇嘴,说:“我就知道你是瞎扯!”
周本平应付着问了一声:“为什么呢?”
小安说:“因为人在白天睡觉的时候,很少做梦,或者基本不做梦,所以老话儿才有‘白日做梦‘这种说法啊!”
周本平说:“也对!”
小安说:“其实呢!人并非是白天睡觉不做梦,只是因为白天睡觉,大多数是浅睡眠,即使做梦哦,醒来以后也记不住,所以大多数人相信白日做梦是一件很稀奇的事儿,而晚上睡觉是深睡眠,大脑皮层的活跃程度降低,相对的梦境的记忆就比较清晰了!”
周本平笑了笑,说:“你还挺渊博的!这些我都不懂!”
小安撒娇地说:“那是,我会的还多着呢。有机会给你暴露一下!”
周本平若有所思的说:“如果照你这么说,那么一般情况下,白日做梦梦见的事儿,应该就是你印象。或者记忆比较深刻的事情吧?”
小安说:“这么高难的科学道理,其实我真是不大懂,但是我想应该是的。只有记忆特别深刻的东西,才会在浅睡眠状态下清晰地显现出来。”
周本平还是想到了那个梦境,忽然之间,他觉得如果今天所发生的一切都有一种关联的话,那个梦境会不会是有所暗示呢?
这时候豆腐宴上了桌子,小安兴奋地拿起筷子,在一道豆腐茄子上挖了一口,仔细的咀嚼了一会儿,说:“这块豆腐还好,但是这只茄子很伤心……味道不是很好!”
周本平吃了一口菜,身子里有了暖热的气息,心情也跟着好了很多。说道:“呵呵!你吃茄子还能吃出它的心情?这就是首都文艺女青年的范儿么?”
小安叹了口气,说:“还不止呢。这一块茄子跟刚才那一块不是同一个妈生的,这块茄子从小不被妈妈爱,但是它不在乎,它是个坚强的孩子!”
周本平瞠目结舌。呆了半天,才说:“安记者,你这个腔调太文艺了,弄得我都不会吃饭了。”
小安把一块豆腐放在嘴里嚼得呼噜作响。含混的说:“我说都是真的,我就知道你不相信!”
周本平默然无语。
小安又说:“唉!做这道菜的师父今天失恋了……他放的盐好伤心……”
周本平说:“您这是怎么吃出来的?”
小安长叹了一口气,说:“这是我的超能力,你相信吗?我每次吃到嘴里的东西,都能吃到他们的故事,他们的过往,所以,我一向都不吃肉的,吃肉太可怕……但是我的那些朋友们都不相信我,他们都觉得我又矫情,又清高……”
周本平心想,其实我也觉得你很矫情。
忽然间,他心里想到了一个坏透顶的主意。
趁着小安情绪伤感,埋头吃东西的当儿,周本平拿起来旁边的一双干净筷子,装作关心体贴的样子,给小安夹了一块豆腐,放在她的食碟里。
“这个鱼豆腐,很好吃的,味道很鲜美!”周本平说:“给你尝尝!”
其实,在拿新筷子的时候,周本平鬼鬼祟祟地用筷子在自己的指尖上抹了一下,他的指尖上,还有一点从闻道士的沙发上的广电周刊上沾到的血迹。
一刹那之间,他还有点犹豫,对于小安,他心里有一点萌动,有一点暧昧。但是,恍惚之间一点恶作剧的心态以及对闻道士消失之谜的好奇,压制了他的情绪。
小安说:“谢谢周老师……”夹起那块鱼豆腐吃了下去。
周本平盯着小安,看看她会有什么反应。
不料,什么都没有发生。
小安说:“切,这块鱼豆腐,根本不是豆腐,是好多食品添加剂哦,好难吃!”
周本平失望了!
这一餐饭最后吃的平淡无奇。虽然小安还是在讲述那些白菜豆腐的辛酸往事,但是周本平显然已经没有愿望听下去。
到后来俩人都没了兴致。草草收场,周本平结了帐,问小安:“你住哪里?要不我送你回去?”
小安说:“我家原来在城南有一套房子,但是很久没有住过了,我下午才回去看过……”
周本平说:“那我送你回去吧!”
俩人在路口招呼了一辆出租车,周本平拉开后车门,让小安先上了车,刚想关门,自己坐到前面副驾驶去,不料小安一把握住了他的手。
“周老师,陪我坐一起好吗?”小安这句话说得楚楚可怜:“不知道为什么,我有点害怕!”
忽然间,周本平的心都化了。
出租车司机暧昧了笑了一下,周本平装作没看见,坐进后排,挨在小安身边。
车开动了,车窗打开着,夏夜的风阵阵撩拨着小安的香水味道,掠过周本平孤独不安的心。
小安抓住周本平的胳膊,贴近他,终于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周本平意乱情迷,这时候已然忘了闻道士,忘了那辆出事儿的出租车,忘了碎尸,忘了老曹的夹克衫,忘了饿死鬼,忘了十年往事和千年未来……他只愿在这一刻时间凝固,永夜不明。
车终于开到了。
这是一片高档小区,周本平认识这里叫做“富佳海都”,是著名的富人区,小区里都是独栋小别墅。
最然舍不得,周本平还是牵着小安的手下了车。
周本平问:“你到家了,要不我先回去了啊?”
小安嫣然一笑:“周老师,家里只有我一个人……我有点害怕!”
周本平一阵迷乱,奋不顾身地把小安楼在怀里:“别怕,我保护你!”
小安的房间小巧,温馨而雅致。
他们没有开灯,敞开的落地玻璃窗掩着绵绵密密的窗帘,被夜风鼓动,像波浪一样起伏游走。
周本平在小安身体上荡漾着,小安像一只小猫一样温柔,狂野,性感,迷乱……周本平肆意地咬着小安的嘴唇狂吻,小安的舌头像一条快活的小鱼儿在他的牙齿之间跳跃……欲望像一条丝线牵扯着前生往事,呻吟就是所有的回忆。
小安咬着周本平的耳朵,剧烈地喘息着说:“原点?是什么意思?”
周本平根本没有去想小安说的是什么!
“原点……”小安渐渐迷离,呻吟呓语。
“什么原点?没有原点,只有高潮!”周本平低沉的吼了一声,在小安身上瘫软下去。
小安死死地抱着他的头,渐渐的平稳了呼吸,终于沉沉睡去。
月光如水,照在他们的身体上,如隔世的宿命般迷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