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本平一下子又愣住了!无数往事滂湃心头,旋即又弥漫开来,十一年前那场大灾变之中,那具尸体的惨状浮现在眼前,血肉斑斓,却又栩栩如生。
是不是每一具尸体,都应该伴生着一个鬼魂?
老曹套上自己的夹克衫,往外走去,说道:“得!我看热闹去了。噢!小周,提醒你一下,你该刷牙了,最近消化不好是不?满嘴臭味!”
周本平在恍惚中缓过神儿来,才想起来自己去暗访之前曾经嚼了一瓣大蒜。
他自己用手拢在嘴前,用力呵了一口气,飘散开的气息让他自己作呕。于是走进洗手间,对着水龙头猛灌了一口自来水,闷在喉咙口腔里咕噜咕噜漱了好一会儿,再喷出来,觉得口气减轻了些。
蓦然,一个依稀的念头浮现出来……好像有一丝若隐若现的暗示,但是却又无迹可寻。
周本平觉得自己这一个下午的经历实在很糟糕,何况明天还要应付一个北京大机关派来的记者,接下来还得约闻道士有空见个面,听听他那些奇谈怪论……不管他是神棍还是神仙,周本平对自己的未来和命运还是充满了好奇!
周本平决定还回到自己的租屋,先睡一觉再说。
他走出洗手间,看见刚才出去看热闹的那些人陆陆续续地回来了。个个都异常兴奋,胡说八道。相信用不了多久,各种版本的谣言就会满天飞了。
周本平租住的房子离广电局大院不远,步行大约十来分钟的路程,位于城南城北分界的曲河边上的一处中档社区。
周本平无聊的往小区走着,暂时把今天这些震惊,回忆,迷乱和诱惑抛诸脑后,只想赶快回去洗个澡,睡一觉。
突然一个人从旁边的巷子里窜出来,把周本平吓了一跳。
那个人扑倒在周本平的身边,五体投地的在地上蠕动,一伸手搂住了周本平的大腿。
“周老师,你救救我……”这人痛哭流涕,声嘶力竭:“周老师,只有你能救我啦!你救救我……”
周本平弯下腰,拍拍这人的脑袋。说:“别闹了,饿死鬼!”
“救救我,周老师……”那人还继续哭闹。
“别闹,别闹!快回家吧!”周本平严厉起来:“再不回家,我下一次不给你买猪头肉吃!”
这是一个大约二十来岁的青年,大饼脸,低眉斜眼,口角流涎。是这个小区里有名的唐氏儿,也就是先天痴呆儿,俗称“小傻子”,邻里们都叫他“饿死鬼”。
周本平的家不在兰坊本地,在这里也没什么相交至深的朋友,认识的几个同事也都是职场上的狐朋狗友。他本来性情比较豁达,平时偶尔也会关照一下这个“饿死鬼”。所以,饿死鬼也认得他。
看起来饿死鬼今天又发痴癫了。
“周老师,我跟你说……我要死了,你要救救我,真的只有你能救我了!”
周本平把饿死鬼强拉起来,说:“别他妈胡说了,先回家吃饭去,等下我买了猪头肉给你吃!”
“我不要猪头肉,周老师,我要告诉你,我要死了……你也要死了!”
周本平遽然一惊,这句话是他今天第二次听到了!
“你说啥?”周本平喝问道。
饿死鬼止住了嚎哭,脸上弄出一幅神秘凶横的表情:”不但你和我要死,所有的人的都得死……所有的人,都得死!”
饿死鬼冷冷地说完这句话,盯着周本平的脸,死死地盯着,一步一步,向后退开,犹如在黑暗中摸索着躲避着什么恐怖的威胁一样。
周本平忽然觉得不寒而栗。
饿死鬼古怪地向后退了十来步,突然像个小孩子一样欢快的跳起来,嘴里唱着:“哦哦!回家喽!吃西瓜去喽……”一溜烟跑远了。
周本平看着他邋遢的背影,真想冲上去揪住他,左右开弓先抽他二十个耳光,然后再问:你说的那些鬼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但是,你有何必跟一个疯子较真呢?
也许他看了电视上的台词。
也许这是他家里人吵架时听到的话。
也许这是他小时候没变疯之前的记忆。
也许这一切只是个巧合。
今天发生的一切都是个巧合!
今天发生的一切都是个巧合?
周本平依稀觉得从他暗访闻道士走进北河小区那一刻起,就有一些变化在暗中涌动。
这些变化是无形的,看不见,摸不着,但是绝对存在,就像你在午夜突然惊醒,你的周围目光所及都是黑暗,但是你能明显感觉到你的床边有人在呼吸。
不是你的,是另一个人的,这种呼吸缓慢,悠长,细腻,甚至让你觉察不到。然而你却猛然发觉,它正是试图让你觉得本应该觉察不到……但是偏偏觉察到了,它故意给你似有似无的错觉,这是最深的恐吓。
没错,就是这种感觉!
周本平甚至能感觉到周围空气中有一些东西扑朔迷离、蠢蠢欲动,几乎要化为实体。
但为什么偏偏是我?
去他个狗娘养的!爱咋地咋地!周本平索性想起,见怪不怪,其怪自败。也许一切的一切都是自己吓自己。
而一切的根源,只不过是因为自己在十一年前那场事故中受了刺激:创伤后应激综合症,周本平曾经在百度里查过这个词,如今,他试图使自己相信,今天所发生的一切,源本于此。
周本平疲惫地回到自己租住的三楼,这是一间标准的两室一厅的小户型,周本平收拾的也还干净整齐。
看看时间还早,又不想吃饭,周本平干脆直接倒在床上,闷头大睡。
他睡出了一个很古怪的梦境。
他梦见自己和一个美女在吃饭。起因好像是周本平请客。他们约在一个装修很豪华的饭店的大堂里,那个饭店的装修格调与众不同,看起来好像由一个很古典的宫殿改建的,虽然没有特别华丽精美的装饰,但是绝对透露出庄重典雅,威严肃穆。
这个房间窗户,只有四面墙,墙上刻画着一些奇怪的图案,似乎是一些远古图腾之类的。
大厅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显得颇为冷清,但是在梦里,周本平却感觉到,似乎有无数隐形的人,藏身在空气里,不怀好意地窥探着他们。
与他一起吃饭的美女坐在他对面,穿着一身古典风情的白色纱裙,罩着面纱,似乎是目前流行的汉服打扮,但细细看来,又不大相似。所以周本平看不清她的相貌,但是他能依稀感觉的,着一定是个美女,而且是一个他所熟悉的人。
周本平的潜意识能分辨自己是做梦,因此索性不去管她。
他们隔着巨大的餐桌相对而坐,桌面上以此摆着很多菜品,每一道菜都是用金色罩子扣着的,周本平好奇地打开一个金色罩子,但是打开之后,下面只是一个金色的空盘子,空空如也,没有任何菜品。
周本平在梦境的潜意识里也认识到,这餐饭没什么东西可以吃。但是梦里的女子,却好像吃的津津有味,她不但能用刀叉从空盘子里做出挑出食物,放进嘴里,并且美味的咀嚼的样子,而且,居然还能从嘴角流出一丝丝血迹……
周本平在这个时候被惊醒了,不是被梦中美女嘴角的鲜血,而是被一阵电话铃声。
周本平抓起电话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号码是“周亦凡”。
周亦凡是周本平的妹妹,而且,还是个警察,刑警。
“喂!哥啊,告诉你个事儿!”周亦凡粗声大气的说:“今天晚上我要到你们兰坊,有案子。要是有空就去看你啊!”
周亦凡是个警察。
“神马案子啊?惊动你们省城的大驾?”周本平打着哈欠说。
随即他便立刻意识到她说的是哪一件案子了。
果然,周亦凡说道:“刚接到命令,说是恶性碎尸案,具体情况不大清楚,到了再说啊。就这样吧!”她挂断了电话。
周本平苦笑了一声,周亦凡的性格更像个男人。小时候,他们的爹妈就说,也许他们哥俩投胎之前拿错了通行证。妹妹更像条汉子,而哥哥却像个闺女。
这时候第二个电话响了,是一个陌生的号码。周本平看到号码归属地显示是“北京”。
他依稀猜到这是谁的电话了。
“喂!小安,你好!”没等对方说话,周本平抢先说道。
“诶!周老师,你怎么知道是我啊?”小安记者甜甜地说道。
“北京的,还能是谁呢?”周本请说。
“嗯周老师果然很聪明!”小安说:“周老师,我原来约好的几个小朋友见面,结果他们放我鸽子了,回家孝敬父母的,出去逛街谈恋爱的……”
周本平一下子福至心灵,说道:“真巧,我也没什么事,要不我还是带你去逛逛街,看看风土人情,顺便吃个特色乡土菜!“
“嗯,谢谢周老师了,其实我就是这意思!“小安记者浅笑娇憨地说。
周本平顿觉心头一阵荡漾,说道:“这就是缘分啊,你相信么?我刚才恰巧梦见请你吃饭……”
小安笑得很开心,说:“周老师,你这就叫‘做白日梦’! ”
周本平下意识地看了看表,才下午三点多一点。果然算是白日梦。
小安说:“周老师,那我们晚上去‘狗食街’吧,咱们不吃大餐,就吃本地小吃,好不好!”
狗食街是兰坊本地有名的特色小吃街,是馋鬼饕餮们的向往之地。位于城北老城区,斑驳老旧,但是名声响亮。
周本平笑着说:“你是个会吃的人!”
小安说:“那就五点钟吧,在狗食街街口见,周老师请客!”
周本平瞬间舒畅了,今天以来的烦躁一扫而空,他兴奋地跳下床,走进洗手间洗脸刷牙。嘴里的的臭味还是很浓,周本平换了两回牙膏,刷了很久才觉得口气恢复正常。
看着洗手间镜子里的脸,收拾得干净明朗,他又用手在嘴巴前面遮挡着呼了一口气。口气清新干净,他很满意。
但是一时间,之前在报社洗手间里的那种隐约的感觉又缓慢的浮现出来了,这一次,周本平准确的捕捉到了。
没错,是口气!
不久之前,他曾经在报社办公室和小安面对面说了很久的话,距离很近,呼吸相闻,那时候他满嘴蒜臭令人作呕,但是小安记者却没有一点点厌恶地表示。
作为一个漂亮清新的女孩子,对一个大男人的满嘴口气毫无厌烦之感,这意味着什么呢?
周本平不由自主的浮想联翩,他甚至想到,小安实际上是拜读过他的作品,仰慕他的才情专程而来,爱屋及乌,也就不在乎他的不修边幅。
周本平除了记者的身份之外,业余还会写些情感文章,通俗小说之类,在某一个小众的写手圈子里还是小有名气的。
尤其是联想到小安说的,是她主动要求报社领导把他派给她当助理,又加上刚刚她竟然再次主动电话来约自己吃饭。
这种情境,越琢磨越靠谱。
周本平一时间心花怒放,挂着满脸灿烂桃花出了门,直奔狗食街。
走出小区门口的时候,周本平又看见饿死鬼蹲在树荫底下,专心致志地在玩弄一条肥大的花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