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霜一跃上那边的战船,便听得阳靖暴怒的声音,不由得大惊,那个船夫居然是归宴!怪不得她会觉得有些几分眼熟。又想起昨晚上她与阳靖之间的暧昧,脸又不由得有些发烫。
刚才在她跃起的时候,微微回头时也透过斗蓬看到了他的面容,那双细长的眼里满是关切。她不由得叹息了一声,没料到那次的他对她的误伤,却让他救了她两次了,像归宴这种性情的人,谁还会说他是一个性情古怪之人?只希望这次不要连累到他。
战船上万箭齐发,她不禁回头看去,只见阳靖站在船头,未受伤的右臂挥舞着长剑在阻挡着弓箭,左肩由她刚才的拍击,已经隐隐的渗出血来。他那双如鹰的眸子里,此时正含怨带恨的看着忆霜,黑白分明的眼睛也布满了血丝,看起来有几分可怖。
忆霜见得他那副模样,心里不禁升起几分心疼,她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到明霞馆里来,但经过昨晚,与他的关系似乎又近了一步,只是今日里却是这样的诀别,不知道为什么,她不愿意他受伤,却又偏偏伤了他!
小船离战船越驶越远,弓箭已经再也射不到阳靖,只见他站在船头做了一个手势,大魏的战船便飞快的朝他驶了过来,他轻轻跃上了战船,也不知跟副将说了什么,便见几个人从战船里拉出一个大大的类似于圆筒类的黑乎乎的大东西。
忆霜一见那个东西,不由得大吃一惊,来自二十一世纪的她认识那便是战炮,虽不知威力如何,但她却知道火药与一般的弓箭相比,实在是相差太多。
她的眸子不由得转深,却见那炮筒正对着楚莫离的那艘船,而楚莫离明显没有见过那个东西,此时正一脸疑惑着看着那漆黑的炮筒。
忆霜站在船上大吼道:“楚莫离,快避开那个黑色的炮筒!”再没有威力的火药打到船上,只怕也没有船能受得了。
楚莫离听得她的声音,明显一惊,打了个手势,那艘战船明显受过严格的训练,转向、回舵、转动,动作十分流畅。江上的风也甚大,当那个炮弹打过来的时候,他的船刚好躲了开去。
只听得轰的一声巨响,炮弹打在江面上,激起一丈多高的水花,将站在船头的楚莫离淋了一身的水。原来风姿卓越且儒雅的他,此时被淋成了落汤鸡。
不但楚莫离大吃一惊,忆霜也大吃一惊,她没料到那个炮弹居然有如此的威力!依那溅起的水花看来,威力虽没有二十一世纪的炮弹大,也就一半的威力而已。只是她没料到在这个历史上没有的朝代里,居然有这么厉害的武器,实在是太可怕了!
楚莫离识得那个武器的厉害,更兼已经将忆霜劫了回来,便挥动身边的小旗,做了一个撤退的手势,便欲退回岸边。只是阳靖怎么可能会给他逃跑的机会,只见他大手一挥,身边的副将便将便吹响了军号,所有的战船都从里仓拉出了黑色的炮筒,一番装填完毕之后,便听得轰隆隆的巨响一声声传来。楚莫离带来的战船便被打翻了大半,一声声惨叫之声自被毁的船上传来。
战船都是木头所制,被这猛烈的炮火一轰,大多都着了火。一时间,惨叫声、叫杀声、炮轰声、流水声、火烧的吱吱声,响成一片,鲜血染红了江面,残船断桓也洒了一江面。
原本处于劣势的阳靖,顿时将局面全部扭转,大魏的军队士气高涨,一阵阵欢呼声自大魏的战船上传来。楚莫离咬了咬牙,也一点都不慌乱,镇定自若的指挥余下的战船撤退。只是像这样的水战还是初次经历,他虽然镇定,但是那些士兵却并不如他那般镇定,大楚的船只在河道上驶的已见慌乱。
或许在死神的面前,没有几个人能保持镇定。
忆霜冷冷的看着这一切,她的心不由得开始下沉,一股怒气也自胸间升了起来,白净的手也握紧了拳头,一种被利用的感觉涌上了心头,也让她的眼里泛起了雾气。
她原以为阳靖到明霞坊来不过是为了探知大楚的情况,而乌干显然已经被他控制了,他那样做的目的或多或少有些炫耀的意思。而她也已经有料到楚莫离必会到万流河来劫阳靖,她便打算趁这个机会回到大楚。她也算到以阳靖的智慧必也算到了这一点,会有船只来接应,但是她千算万算都没有算到阳靖会有火药,今日里的行动不再是反击了,而是要杀了楚莫离!
或许她该佩服阳靖的胆识,为了能一举消灭楚莫离,居然能只身犯险,并以他自已为饵,一步一步的将楚莫离引了过来。最可气的是,她被他利用了,却还浑然不觉,还一直在为他担心,且刚才还在为他眼里的哀伤而伤感和不忍。难怪阳靖能在被楚莫离包围的时候,能显得那么镇定。
忆霜闭了闭清亮的眼睛,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嘴角露出一抹冷冽。她实在是没想到,一个连感情都可以利用的男子有多么的可怕!回想起昨天夜里的温存,让她不由得开始憎恨自己,她为什么要卷进这场原本与她无关的是非之中!且还贪恋他怀中的温暖!
忆霜把自己狠狠的骂了自己一通,纵然她真的有几分姿色,或者有几分魅力,但是在楚莫离和阳靖的眼里她都不过是个棋子罢了!在他们的眼中,她始终敌不过那辽阔的万里江山,多姿的锦秀河山!在这两个野心勃勃的男子的眼里,她或许什么都不是!更加谈不上是红颜祸水,在那两个男子的眼里本没有红颜,又哪里来的祸水!
忆霜立在船头,冷冷的看着这场战争,一枚炮弹在她的身侧飞落,她嘴角冷冷的一笑,刚才与阳靖还在谈论他与楚莫离换个立场会如何的话题,没想到这么快就真的让他面对了,而他显然比楚莫离狠心的多,根本就不会等到最后一刻,炮弹便已向她袭来。
炮弹没有击中她,却将战船击毁了一半,她在船头便显得有些站立不稳了,炮火击中了船帆,一阵灼热感传来,火带来了浓重的烟味,烧了起来。船上的惊呼声传来,她没有动,深呼了一口气,透过浓重的烟雾她仿佛看到了阳靖暴跳如雷的打了身边副将一巴掌,跟着便要跳入小船,副将死死的拉住不放。
忆霜淡淡一笑,见那火势烧的极快,只要再过一会,便会烧到她的身边来了。她冷冷一哼,脱掉身上雪白的纱衣,毫不犹豫的跳下了万流河,再不跳,只怕就要被烧死了。
她还不想死,她知道自己的水性不错,应该可以游到岸边。暮春的水还是有些凉,她一跳下去,便忍不住浑身打了个冷战。
也就在她跳下去的那一刻,她听到了男子的惊呼声,那呼声惨烈而悲凉,她的嘴角划过一抹冷笑,今日里她无论如何也不能死,就算是死不要死在这个没有人性的战场之上!
只是她还没有游多远,便见到一个在水里起伏扑腾的白色身影,她叹了一口气,便向那个白影游了过去,因为她已经认出了那个人就是楚莫离。她不由得想起半年前她装落水的时候,楚莫离没有下水救她的事情。见他那副一起一伏狼狈不堪的模样,她叹了一口气,知道他不会游泳,心里虽然恨着他,却又想起了薜印天,她咬了咬牙,终是没有办法置他的生死于不顾。
她单手负着楚莫离,使劲朝前游去,只是他显然不太适应在水里的感觉,双手扑腾的太厉害,她根本就带不动他。带不动他也就罢了,那巨大的力气还让她也喝了几口满是血腥味的江水。她不由得有些发怒,拎起楚莫离便狠狠的呛了他几口江水,见他再无力折腾的时候,再伸手将他抓了过来,抱着着他向岸边游去。
还没游多远,便见一艘小船向她驶来,她不由得大喜,那小船的划船之人居然是何喜与商白秋!
何喜在苍云峡的时候由于背着薜印天,中了箭伤,足足休养了一个多月才好,养好伤之后,由于忆霜呆在明霞馆里,加上她的身体一直都不太好。他的伤好之后便易容留在明霞馆里照顾她,这次的事情他在旁看的清清楚楚,又担心忆霜担心的紧,便和商白秋连夜跟在楚莫离的军队后赶了过来。
当楚莫离和阳靖打得不可开交时,他和商白秋两人租了一艘船,刚好赶上救忆霜。
何喜和商白秋将忆霜拉上小船,待看到她怀里的楚莫离时,何时不由得哼了一声,那哼的一声里是满满的报怨。忆霜知道昨日里她与阳靖离开时,楚莫离肯定有到明霞馆里去为难过他们,当下也不说话,只是奋力的将楚莫离往船上拉。
商白秋报怨道:“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有什么好救的,让他死了算了!”话虽然这么说,却还是帮忆霜将楚莫离往船上拉。
忆霜横了商白秋一眼,商白秋伸了伸舌头,也不再说话。
何喜见得忆霜这副举动,当下也心不甘情不愿的将楚莫离拉上了小船。忆霜回头看了一眼那满目狼藉的战场,战火烧的正旺,鲜血还在河里流淌,炮声还隐隐的传来,心里不由得一阵神伤,这场仗谁输谁赢她已经不愿意再管了。也不再回头看那双如鹰一般凌厉的眼眸,她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淡淡的对何喜道:“回明霞馆。”
明霞馆里早已收拾的干净妥当,只是里面安静无比,昨晚上的事情显然吓到了那些寻常的官妓们。她们一见忆霜带着楚莫离回来,眼里全透着好奇,却又不敢多问。
由于在冷水中泡的时间过长,忆霜原本虚弱的身子,在当天晚上便发起了高烧。她烧的甚是厉害,把商白秋吓的不轻,在大夫开好药将忆霜安顿好之后,她便气愤难平的去找楚莫离算帐。
楚莫离此时已经醒了过来,商白秋也不管楚莫离到底是什么身份,只图心头痛快,劈头盖脸的就把楚莫离狠狠的骂了一通。
商白秋从小混迹于难民之中,这些年来又四处打探消息,性格早已变的极为泼辣,所骂的话也甚是难听。如果不是顾忌着楚莫离是当朝天子的身份,只怕连他的十八代祖宗全拉出来骂个遍了。
楚莫离此时心情极差,又不知道战况如何,心里正有几分烦郁。他自小在皇宫内院长大,对于商白秋那些俗气的骂词,仅仅只听懂了十之一二,有些话他还要想半天,才能会过意来,大概知道商白秋骂的是什么意思。
当商白秋骂到最后,说楚莫离“就是个一无是处的窝囊废,早些死了也少个祸害,根本就不值得小姐去救”时,他终是回过神来,嘴角露出一丝苦笑道:“对于你们家小姐,我亏欠她实在太多,现在又欠了她一条命,实在是不知道如何回报!”他心里原本就甚苦,此时被商白秋这般一骂反而觉得舒坦了些。
商白秋来骂他时,原本想他要是敢为难她,就跟他拼命,大不了一死,也省着忆霜为了他伤神,这半年来,忆霜虽然不见他,却为他做的那么多的事情,她一直都为忆霜抱不平。只是却见他脾气极好的等着她骂完,最后不但没有为难她,还说出那样的话来。她不由得呆住,问道:“我这样骂你,难道你不生气吗?”
楚莫离叹了口气,幽幽的道:“生气?我有什么资格生气?我原本以为,大楚的江山到我的手里,不说治理的井井有条,但至少会比父皇强的多,可是现在江山在我的手里岌岌可危,虽然我倾尽了心力,今日里却大败给阳靖。忆霜是我的妻子,我不但没有保护好她,还让她在新婚之夜受尽了委屈,这半年来,更是没有给过她半点温暖,难得见一次面,却又给她带来伤害!于江山社稷,我不是一个合格的君主,于爱情,我不是一个合格的夫君。我这样的一个人,又哪里有资格生气!”
楚莫离说罢,满脸的伤心与绝望,那份浓烈的哀伤,就连平日里大大咧咧的商白秋也感到有几分心酸,想起此行的目的,咬了咬牙道:“家国大事,我是不太懂,但是我却知道如果你要是再敢伤害小姐,我才不管你是谁,都会对你不客气!”
忆霜对商白秋而言,是这个世上最重要的人,在她的心里,谁都不可以伤害忆霜!
忆霜醒过来的时候,已是第二天的中午,她只觉得全身乏力,头晕的甚是厉害,肩膀上的旧伤经过昨日江水的浸泡,又在隐隐作疼起来,她的身上还在发着烧,全身的骨节处又酸又痛。
高烧让她的大脑也难以休息,整晚的恶梦让她醒不来,又睡的极为痛苦。梦中一遍又一遍梦见她朝圣时车子翻入悬崖峭壁的情景,又一遍又一遍梦见薜印天被利箭穿心时的情景,身上的冷汗将里衣及被褥全给浸湿了,其间有人不断的往她的嘴里喂下苦苦的药汗和清润的清水。
终是醒来了,她不由得松了一口气,那样的恶梦再做下去,纵是再坚强的人只怕都会崩溃。一睁开眼,便见到了一脸疲惫的楚莫离,今日的他穿了一件深蓝色的布衫,看起来没有以往的嫡雅如仙,多了几分尘世的味道。大大的黑眼圈表示他为了照顾她只怕是一夜都未睡,下巴上长满了青黑的胡渣,看起来有几分落寞和颓废。
楚莫离一看忆霜醒来,双眸里露出惊喜道:“忆霜,你醒了,来,先喝点药!”说罢,拿起旁边的药碗,拿起勺子欲喂她吃药。
忆霜一见是他,一阵烦闷不由得升上了心头,却淡淡的道:“白秋跑哪里去了?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官妓,又如何敢劳烦皇上亲自动手喂我吃药?”她的话说的云淡风轻,却独独将“官妓”那两个字说的重了些。
楚莫离的眼里闪过一抹受伤,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对我心中有怨,也有恨,但是就算再恨我,也不应该和你自己的身体过不去。在我的心中,不管你在哪里,又是什么身份,你永远都是冰清玉洁。纵然你再恨我,而我始终把你当成是我的皇后,这一生独一无二的皇后!”
忆霜知道他登基之后,一直都没有扩充后宫,却冷冷的道:“皇上的这顶帽子我可戴不起,自新婚之夜那道圣旨下达时,我便与你再无任何干系。皇上口口声声说我是你的皇后,不知在下达射杀命令时,又可曾想过把我当成是你的皇后的事情?”
楚莫离不由得语塞,喃喃的道:“忆霜,以你的聪慧,想必是知道我那日里的无奈,国家国家,没有国哪里来的家?大楚现在在风雨中飘摇,北有大魏的铁骑,南有苗静风的叛军,我夹在这中间,日夜难眠,朝中的事情,又有诸多的阻挠。当日里如果能将阳靖消灭掉,便是为大楚平掉了最大的心头之患,也能获得一些休养生息的机会。那日的举措,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
忆霜冷哼道:“好一句不得已而为之,楚莫离,你可还记得当日里在画舫之上我问你的问题吗?”当日里如果说问他那个问题的时候,是随口问问,那么那件事情现在已经是摆在眼前的选择了。
楚莫离微微一怔,那件事情他又怎么可能忘记?他的脸上不由得露出几分羞愧之色,忆霜却淡淡的道:“我当日并不知道真的会有那么一天,但是你的行动却告诉了我,江山与我,你选择了江山。”
她看了楚莫离一眼,见他满脸痛苦的神色,心中终是一软,却咬了咬牙道:“对于一个心中有野心的男人而言,你的选择是对的,我并不怪你。当年爹爹在世的时候,也是一心为了大楚,耗尽了心力。所以我也没有任何立场来责备你,只是从今往后,你再不用对我讲我是你的皇后之类的话了,你不配!而且我现在这种身份,也配不上你!”
这些话或许她应该早早的就对他讲,有些恨、有些痛,在说出口之后,对大家或许都是一种解脱。
楚莫离的眼里满是哀伤道:“是我负了你,你从来都没有配不上我!只是我这一生只怕是要付给江山了,可是忆霜,我真的很爱你!”
他顿了顿又道:“如果有来世,再没有这些战事的纷扰,希望在广大的天下间,一片升平,我不再是皇帝,你也不是将军之女,寻间陋室山芦,过着无事无争的生活。我的世界里只有你一个人,定要给你全天下最温暖的幸福!”这是他的心愿,一直以来的心愿,只是在这个乱世中,这已成了最奢侈的心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