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这些话，不由得让向燃沉思，向燃想起了谢昀。谢昀身上的罪印也仿佛烙印在心口一样。在谢昀元神上的罪印也在不断的提醒他，他究竟是犯了何种过错。
向燃垂眸，他知道谷梁仪所说。就连他自己，都在怀疑这天道是否公允，他是人身，却也是封魔师。
身为封魔师，他知晓那些异类的存在，知晓那些即使身为异类，也会有喜怒哀乐，他们也有自己的情感。当他们真正面对这样的天道之时，心中难道就不会生出怨怼。
就像谷梁仪所说，人心恶者，更甚于妖魔。向燃想起谢昀身上的罪印究竟是怎么来的，他就觉得揪心。
不应如此，也不该如此。谢昀是为了救他而背上天罚。而那个术士罪行罄竹难书，他杀了那么多人，丧尽天良却因为他是人身，没有任何天谴降下。谢昀应当算是他的天谴才对，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天罚要落在谢昀身上。
向燃从心里便已经认可了谷梁仪的话，天道不公。即使他是人身，也会觉得，这样不近人情的秩序，这样偏颇的秩序，绝对不能算是公允。
“实际上，异类的力量要比人要强得多。”谢昀开口说道，他的声音冷静克制，打断了谷梁仪激动的语句。同时也如冰水一样，浇在向燃的身上，浇灭了向燃刚刚冒出来的热情。
谢昀单手撑着脸颊，目光透过指缝，落在谷梁仪的身上。
“你觉得天道不公，却不想想，若没有天道约束，妖物是怎么杀人的吗？就算现在有天道秩序，在天罚之下，亦有妖物害人。或许它们当中的确有如你所说，饱受人性之恶折磨，不得已反抗的妖物。可我见过更多杀人的妖物，它们杀人，却并不都是情有可原。”
谢昀的声线冰冷，一点一点浇灭他们心中的火。“人性若恶，甚于妖魔不错。可妖魔之恶，与生俱来。你当真以为被严苛秩序所约束的异类，就是那么无辜纯良吗？别给自己找理由了。”
向燃不知道应当怎么回答谢昀的问话，谢昀的问题对他来说太过沉重了，他现在不知道自己应当怎么回答谢昀。
他想说什么，只是在面对谢昀冰冷的话语之后，他什么都说不出来。
向燃低头，谢昀对异类的分类极为在意，他所认为的极恶，向燃无法接受，他不并不容忍谢昀就这样将自己划分为异类。
或许在谢昀的话中，有一部分是对的，可就算是对的，以向燃的心情他也无法接受。
谷梁仪听完谢昀的话，他看着谢昀的眼神也变了，从恐惧，到憎恨。或许因为憎恨的缘故，他不再会那样惧怕谢昀，反而他开口的时候，带着嘲弄与冷笑。
这样的怨气，也一如千年来那些妖物怨气所凝成的邪祟那样，强大邪恶。谷梁仪就已经去探究过应当如何找到那些跨越千年妖物的怨气，他不需要仪式，他本身就可以引导那些封印之中妖物累计的怨气。
只需要一个口子，那些怨愤和恨意便能倾泻而出。
“所谓仪式，不过是一个幌子而已。”谷梁仪双手垂下，他身上的妖力暴涨，围绕着他，就如同燃烧的业火，将他整个人笼罩其中。“你身为异类，难道见不到异类的悲愤和怨恨吗？这样不公的秩序，为何应当存在。”
谢昀看着他身上的妖气，站起身来，抬手将向燃挡在身后。
“你已经引了不少妖物怨气在身上，即使你还没有打开封印，也能将那些妖物的怨气吸附在自己身上吗。”
这并不是一个问题，谢昀就这样看着面前的谷梁仪，他的声音依然冷静而克制，他不会掺杂任何感情。
谷梁仪抬头看着谢昀，他的眼中却充满绝望。向燃看他的眼神，这种绝望的眼神并非只源于他一人。
他的眼神，更像是千百年来妖物透过他的眼眸而发出的悲鸣。
向燃不由得去想，他真的应该看见这一切吗？或者说，他一直都有一个疑问，妖物当真应当被如此对待。向燃回头看着谢昀，谢昀手上一划，出现了他的那杆幡。幡旗因妖气招展，却在原本洁白的幡旗上染上血污。
“封魔师，帮帮我。”
嘶哑且嘈杂的声音从谷梁仪的喉咙当中发出，并非只有他自己的声线。他现在更像是邪祟恨怨的集合体。向燃不知道自己应当怎么想，现在的谷梁仪，应当也不是他一开始所见的谷梁仪了。
“为什么？”
从他的喉咙中发出不甘的质问，向燃想要说话，谢昀却已经如同离弦之箭，妖气在他的身后形成漩涡，那杆幡刺穿了谷梁仪被黑色妖气邪祟所缠绕的身体。
随着谢昀的攻击，气浪和未卸的力道将谷梁仪掀飞，撞碎了前方的墙壁。
谷梁仪就好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一样，被那杆幡带着，钉在院外的围墙上。
在墙上被开了一个大洞之后，原本因上窗纸而产生的昏黄光晕也已经消失了，向燃从床上跳下去，站在墙体破碎的洞口，就看见外面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可见熹微星光。
谢昀握着幡的另一头，站在院中，他的幡就如同长枪一样，没入谷梁仪的身体。邪祟怨念的合体不会流出血来，甚至谢昀这一击都不能称为刺中，那种戳入云雾当中的手感，虽说谢昀在谷梁仪完全形变之前刺出，但是谷梁仪的转变比他想想当中还要更加迅速。
不过毕竟封印着那些邪祟怨气的封印未开，现在谷梁仪身上的更多是从封印当中逸散出来的一部分，还有就是他作为妖物，窃取龙脉力量的那一部分。
谷梁仪抬头，他身上漆黑的妖气化作火焰，顺着刺穿他身体的幡杆爬了上来，谢昀眼神一凛，抽出幡杆，在杆头已经燃起黑色的火焰。
看着幡头的火焰跳动，谢昀反手，赤色的火光将幡头的黑火吞没，带着耀眼火光的幡如流星划过夜空，飘散的火星落在地上，顺着咒术燃起明亮的咒线。
谷梁仪此时已经完全被那些怨念覆盖，黑色的怨念顺着他的衣袍所延伸。今夜朔月，星子格外明亮，而原本铺在院中的法阵一一亮起，辉映星辰。
谢昀后跳一步，落在向燃身边，火光在他面前划为一圈。耀眼的火光在向燃的眼前形成屏障。等火焰散去，向燃便看见自己旁边的屋舍已经化为一片残垣焦土。
在这片废墟上还留有咒术的痕迹，那些法阵咒术，无疑是早在府邸当中留下的陷阱。
这样的陷阱，谷梁仪已经早有准备，从他开始计划这一切，便已经着手去准备，布置这些法阵。所以见到这些法阵，向燃也不应当觉得奇怪。
只是向燃看着那个在熹微星辰光芒下谷梁仪，他是妖物，作为妖物的他，要反抗对妖物不公的天道。
尽管谷梁仪的所作所为向燃并不赞同，只是他正如谢昀所说的那样。他需要听明因果，再做判断。
封魔师应当有自己的判断，他并不是一味维护天道秩序的机器，向燃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他只知道，自己不能就这么看着。向燃想要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也想试试，可不可以撬动天道秩序的一角。
谷梁仪发动的咒术被谢昀挡住，谢昀甩手，他的身法极快，向燃也就只能看见一道残影从自己的眼前划过。
而向燃也根本无法看清谢昀的动作，他只看见谢昀在半空中如同一只巨鸢。妖气顺着谢昀的动作倾泻而出，随着他的动作，地面上划出咒术。
从地面生长出来的赤色锁链交叠，形成一张赤色的大网从谷梁仪头上盖下。
锁链在接触到谷梁仪身上的邪祟时候被弹开，谢昀脸上有些意外。被震开的锁链并没有遁入地下，而是在他们周围缠绕盘桓。
谷梁仪明显已经可以完全掌握那些邪祟的力量，至少他开口的时候，喉咙当中不再有嘈杂的杂音，而是他原本的声音。
“我原本以为你有多厉害，没想到也不过如此罢了。看来作为使者的你都不是我的对手，等我击败你，完全解开封印，吸收龙脉之后，所谓天道，自然不在话下。”
他说道，他被邪祟让染就的黑袍展开，便如落入水中的墨滴。谷梁仪现在已经完全能将自己所吸收的邪祟融会贯通，并且夹杂着自己的妖力使用出来。
这种前所未有的感觉，前所未有的强大，也在谷梁仪的脸染上兴奋的神色。
他不应当感觉兴奋的，向燃清楚的看到，附在他身上，是千年而来，死于天罚制裁下妖物的怨念污秽。那些污秽盖住了他的一只眼睛，将其染上与另一边完全不同的色彩。
可从谷梁仪的眼中，却满是绝望，与他脸上的兴奋交织，在昏暗的夜空之下发出如同宝石一样的亮光。
谢昀悬停在半空中，他手上的长幡余烬未熄，他从地面召出的赤色锁围绕在他身侧。
面前谷梁仪身上所缠绕附着邪祟怨气，已经十分强大，强大到让他的脊背也有些发凉。
这些原本应当封入结界当中的邪祟，它们不应当出现在人间，不应当现世。谢昀侧头，赤色的眸子当中带着夜中的冷光。
在谢昀身周的锁链从它们锐利的三角尖头上张开眼睛，赤红色的妖瞳镶嵌当中。
锁链向着谷梁仪冲过去，只是谷梁仪抬手，他带着邪祟的妖法便击碎了缠绕上来的锁链。
其他的锁链也随着谷梁仪的动作被击碎，而从谷梁仪身上所涌出的邪祟妖气，完全压过了谢昀。向燃看着谷梁仪身上的妖气如同惊涛骇浪一样，要将谢昀单薄的身形拍碎。
在这样千钧一发的时候， 向燃也顾不得许多，他也顾不得自己还是小孩子的身形出，抽出自己藏在身后的锈刀。
他拿出刀的那一刻，身形一瞬间恢复成青年模样，在那一瞬间，刀刃出鞘，卷起雪光长风，火光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