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皓的办公室是一个超大的套间,里面的屋子是林皓的办公区域,而外面的则是林皓秘书办公的场所。
林淮宁带着林漠雪来到套间门前,门也没敲,直接推门走进了张秘书办公的外屋。
一见林淮宁,张秘书立马起身问好,“二小姐!您来找董事长啊?”
林淮宁微微抬起下巴,倨傲地应了一声,“嗯!我爸在里面的吧?”
“在呢!”
“张秘书,我要找我爸说点事儿。”
张秘书点头应是,“二小姐,您找董事长不用我通报的,直接进去就可以了。”
林淮宁不悦地睨了张秘书一眼,“我当然知道我找我爸不用通报,这还用你说?我的意思是,我想说的事儿不想让别人听到,你也不行。你现在就去门口守着,谁也不许进来。懂了吗?”
张秘书尴尬地点了点头,“好的,我明白了!”
“张秘书,我怎么觉得你越来越没眼力见儿了呢?你这种工作态度不行啊!”
张秘书被林淮宁说得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他忍不住在心里一阵吐槽,这个套间足有一百多平,隔音效果相当好。在里屋谈事,除非扯着嗓门儿喊,否则外屋根本听不到。这个林二小姐可真能折腾!
然而,即便心中有万千不满,张秘书也不敢表露出来。他扯出一个标准的微笑,“二小姐说的是,我以后一定注意。那我先出去了。”
……
林淮宁轻轻敲响林皓办公室的房门。
片刻后,房间里传出一把低沉浓厚的男音,“进来!”
得到林皓的允许后,林淮宁推门进入了办公室。
见是自己一向宠爱的小女儿突然到来,林皓原本严肃的脸上骤然现出几条因微笑而生出的沟壑,“宁宁啊,你怎么来了?找爸爸有事?”
还没等林淮宁回答,林漠雪也随后进入了办公室。
看到许久未见的大女儿,林皓脸上的喜悦渐逝,继而切换成了一副惊愕的模样,“小雪?你怎么在这里?”
“你怎么在这里?”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渣爹和渣妹居然问的问题都是一样的。我也姓林,当初开皓宸广告公司的时候,有一半的钱可是我妈的嫁妆,我凭什么不能来?
念及此,林漠雪的眼中、心中皆泛起了滔天的恨意。担心被老奸巨猾的林皓察觉出不妥,林漠雪赶忙低下头,将所有的恨意都隐藏在深垂的眼眸中。
听到林皓的疑问,林淮宁挑衅地瞥了林漠雪一眼,“老爸,你还不知道呢吧,林漠雪她偷偷摸摸应聘了咱们公司的实习编导,这不,今天是来报到了。老爸,她都不提前跟你说一声,肯定有问题。你还记不记得我念高中的时候,她从外面回咱们家,给家里闹得鸡犬不宁的。要不是你和老妈把她送到寄宿学校去,咱家可就没好了。现在她刚要大学毕业,就又跑咱们家公司搅和来了,这坏种肯定是憋了阴招的……”
听了林淮宁一番颠倒黑白的歪理邪说,林漠雪的心中登时翻起惊涛骇浪。从外面回她家?什么时候鸠占鹊巢的鸠都这么不要脸了?
那边,林淮宁还在滔滔不绝地控诉着。而这一边,往事排山倒海般汹涌袭来,林漠雪再一次被记忆带回到了那段不堪的过往中。
林漠雪七岁那年,妈妈去世了。妈妈的葬礼过后,家中来了三位不速之客。
林皓摸着林漠雪的头,一脸慈爱地介绍道:“小雪,从今天起,这个漂亮阿姨就是你的新妈妈了。那是你的哥哥,那个是你的妹妹。”
女人打扮得分外妖娆,染成栗色的大波浪卷发、十指指尖涂着正红色的指甲油、包身的连衣裙令她的身材看起来玲珑有致……女人身上的每一点都是能令万千男人为之倾倒的风情。
然而,林漠雪一点儿也不喜欢这个女人。她更中意妈妈鸦青色的长发,修剪得圆润而又干净的指甲,一尘不染的白色长裙……妈妈是那样的温柔,而眼前这个女人却像是一个能生吞小朋友的巫婆。
林漠雪没有听林皓的话,她连连后退了几步,蹙起眉,警惕地注视着常怡秋和她的两个孩子。
林皓脸上慈爱的笑容渐渐消失,“小雪,赶紧叫人,要有礼貌!”林皓低呵道。
林漠雪瑟缩了一下,一双黑葡萄般的大眼睛瞬间蓄满了泪水。爸爸从来也没有凶过她,可现在却为了这个女人……
迫于林皓的强大气场,小漠雪不得不哽咽着低声嗫嚅道:“妹妹,哥哥,还有……妈……妈妈。”
在叫出“妈妈”的那一刻,小漠雪倏然感觉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捏住了她的心脏。她好疼,好难过。明明妈妈才刚刚去世,为什么爸爸立刻就要找别人呢?
林漠雪非常不喜家中这三位不速之客,他们毫无礼貌,鸠占鹊巢。那个巫婆一般的女人甚至要将妈妈所有的东西都丢掉。
林漠雪抱着林皓的腿,哭着哀求道,“爸爸,妈妈去世了,我以后再也见不到妈妈了。要是连她的东西都被扔了的话,我以后要是想妈妈的时候怎么办?没有了妈妈的照片我会忘记她的样子,没有了妈妈的衣服我会忘记她身上的味道。爸爸,我求你了!今年,不,以后每一年过生日的时候我都不要生日礼物了,你就把妈妈的东西送给我,当作我的生日礼物,好不好?”
那时的林皓还没有彻底的丧心病狂,看着哭得快要昏厥的女儿,他的心也渐渐软了下来,“怡秋,小雪都这么说了,那些东西就留下来吧。”
“留下来?让我每天都对着你那死鬼老婆的东西,这日子还怎么过?林皓,林漠雪,你们父女俩是不是有点儿过分了!”
林皓想了想,“放在杂物间总行了吧?”
常怡秋摆弄着她那红得似血的指甲,“要我答应把那个贱人的东西留下来,也不是不行。宁宁说她喜欢林漠雪那间屋子,让林漠雪跟宁宁换房间。她要是同意换,我就同意把那贱人的东西放在杂物间里。”
“我妈妈不是贱人!”林漠雪哭着咆哮道。
常怡秋伸出手指,恶狠狠地指着林漠雪的鼻子厉声呵斥,“你嚷嚷什么!你这个小贱蹄子,一点礼貌也不懂!林皓,你就让她这么跟我喊?”
林皓低头看向林漠雪,“小雪,不许跟妈妈嚷嚷,这很没有礼貌!去,跟妈妈道个歉!”
林漠雪哭得一抽一抽的,“她不是我妈妈,她是巫婆!我讨厌她!”
“林皓,你听听!这就是那个贱人教出来的女儿!居然骂我是巫婆?这个家我是没法儿待了……”
常怡秋一张嘴咄咄逼人,而一向乖巧懂事的女儿也跟自己反着来,林皓的内心顿时升起一股莫名的烦躁,“你们一个二个是不是都要造反?”
林皓的忽然爆发终于让常怡秋闭上了嘴。
而林漠雪也被林皓突然拔高的音调吓出了一个激灵,她怯生生地看着林皓,仿佛一只受了伤的小兽。
“小雪,跟妈妈道歉!快点儿!”
林漠雪扁了扁嘴,“爸爸,你不疼小雪了吗?”
林皓不耐烦地皱起了眉头,“去道歉!”这一次,林皓近乎是用吼的方式喊出了这三个字。
小漠雪的眼泪仿佛断了线的珍珠,滴滴答答不停地从她稚嫩的小脸上滑落。她啜泣着看向常怡秋,“对……对不起!”
常怡秋得意地瞥了林漠雪一眼,“哼!”
当晚,林漠雪就跟林淮宁换了房间。
换房间时,林淮宁霸道地要留下林漠雪所有的玩具。林漠雪不依,两个小朋友又打作一团。
林皓前来劝架。最后,他做主将林漠雪一半的玩具留给了林淮宁。
林漠雪委屈不已,但她知道,如果再闹下去,爸爸一定会更加讨厌她。所以,即便满心不愿,可她依旧选择了息事宁人。
然而,这件事没有就此结束。只抢走了一半玩具的林淮宁愤愤不平。当晚,趁林漠雪熟睡,她偷偷来到了林漠雪的房间,用剪刀将林漠雪留了好几年的辫子连根剪掉。
翌日清早,发现自己辫子被剪的林漠雪哭着跑去找林皓“主持公道”。而结果自然是毫无公道可言,林淮宁一句不咸不淡的“对不起”便将整件事揭了过去。
林漠雪开始反思,妈妈告诉她,做人不要斤斤计较,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然而,忍一时真的会风平浪静吗?为什么她的忍耐和退让却让林淮宁蹬鼻子上脸了呢?
林皓的事业渐入正轨,他忙得不可开交。而随着林皓在家中的时间越来越少,常怡秋和她的一双儿女对林漠雪的磋磨也愈演愈烈。
林淮宁会去抢林漠雪的一切,即便她并不喜欢那些东西,即便抢过来之后她会故意弄坏或扔掉。林淮宁的爽点不在于“抢”本身,而在于让这个比她大一个月的便宜姐姐吃瘪。
呵骂林漠雪成了常怡秋日常排解压力的方式,小贱蹄子、扫把星、贱人胚子、坏种……如此不堪入耳的言语,常怡秋张口就来。
一开始,林漠雪觉得这些污言秽语令她万分难过,直到变态的常怡秋将呵骂上升为虐打时,林漠雪才知道,只有呵骂的日子是多么的“轻松惬意”。
打手心、扯头发、掐胳膊、拧大腿……最恶劣的一次,常怡秋竟然将一碗刚盛出来的热粥扣到了林漠雪的脖子上。滚烫的粥水顺着小漠雪的脖子一路滑至小腿,灼得她呜呜大哭。万幸的是,那锅粥在被盛出来之前曾晾过一小会儿,而林漠雪在被烫之后又聪明地立刻跑去厕所淋了冷水澡。若不是这样,林漠雪的后背恐怕会留下永久的伤疤。
都说父母是儿女最好的老师,有如此恶毒的母亲,林清川和林淮宁也有样学样,日日对林漠雪非打即骂。
一次,林清川放在冰箱中的蛋糕被馋虫上脑的林淮宁偷偷吃了。害怕因此与更加得宠的哥哥发生争执,林淮宁恶人先告状。她跑到林清川的面前,主动举报,说亲眼看到林漠雪偷吃了蛋糕。
林清川十分生气。他找到林漠雪,一顿拳脚相加,甚至最后直接将林漠雪从楼梯上推了下去。
林漠雪摔断了腿,不得不住进了医院。
外婆前来探望林漠雪。看到往日里白白胖胖的外孙女如今竟瘦成了一把骨头,外婆老泪纵横。
“小雪,你告诉外婆,你这腿是怎么伤的?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林漠雪瞄了一眼站在外婆身后的父亲。
林皓蹙着眉,一脸郑重地盯着林漠雪。他微微摇了摇头,示意女儿不要乱说话。
“没……没人欺负我,是我自己不小心从楼梯上摔下来的。”
见林漠雪心领神会,林皓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聪明的外婆从小漠雪的语调中听出了异样,他瞄了瞄身后站着的林皓,又想了想其中的利害关系,便没有再继续追问。
外婆坐了一会儿就离开了。
林皓还要赶去公司,于是便请了一个护工,将林漠雪自己留在了医院里。
半个小时后,外婆去而复返。
再次见到外婆,小漠雪惊喜不已,“外婆,你怎么又回来了?”
外婆的双眼不禁朦胧,她抚摸着林漠雪的发顶,柔声说道:“外婆知道你一定是被人欺负了。你最爱长头发了,自打懂事起就没再让你妈妈给你剪过头发。可看看你现在,一头的短发,像个假小子。我的小雪以前可是白白胖胖的,现在却变成了小萝卜头儿。这些事儿外婆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外婆绝不相信没有人欺负你。你告诉外婆,你是不是因为害怕你爸爸所以不敢告诉外婆实话?”
听了外婆的分析,林漠雪再也忍不住了,她抱住外婆,失声痛哭,“外婆,我是被林清川从楼梯上推下来的!还有这些……”说着,林漠雪撸起袖管,青青紫紫的掐痕触目惊心。
“这些个畜生!”老太太忍不住痛骂出声。
林漠雪一边哭泣一边给外婆讲述着母亲去世,后妈鸠占鹊巢后对她的种种虐待。
听完林漠雪的经历,外婆恸哭不止,“小雪,是外婆对不起你!外婆应该早点儿去看你的,那样你就不会遭受这些了。你妈妈突然走了,外婆很伤心,也因为太过伤心所以精力不济,忽略了你,是外婆的错!你放心,等你出院以后,外婆就带你离开那个家。外婆不会再让你受苦了!”
“外婆……”
祖孙二人紧紧地抱在一起,泣不成声。
一旁,看着祖孙俩抱头痛哭的护工心中突然升起了异样。虽然她的工作仅仅是照顾病床上的小丫头,可这老太太一来就“畜生,畜生”地称呼自己的金主爸爸,一旦这老太太悄没声儿地把小丫头接走,或者是给金主爸爸弄出点儿幺蛾子来,金主爸爸一生气,自己的薪水可就有扯皮的风险了。
想及此处,护工偷偷溜出病房,拨通了林皓的电话号码。
接到护工的电话,林皓立马放下手头的工作,火速赶往了医院。
对于自己的这个前丈母娘,林皓还是很忌惮的。林皓的上一任妻子韩墨香,性情温柔绵软,更像前丈人。而前丈母娘的性格却与妻子和丈人完全不同,那是个极为精明厉害的老太太。
当初,林皓求娶前妻时,若不是他足够不要脸,在丈人家大门口长跪不起,从而占据了舆论的制高点,丈母娘断然不会将韩墨香下嫁给他。结婚之后,丈人是林皓事业上的贵人。依仗着这个,丈母娘没少压迫林皓。也是从那时起,林皓逐渐对这个厉害的老太太产生了忌惮的心理。
人是一种很奇怪的生物,会在潜意识里对恐惧忌惮的人、事、物形成一种记忆习惯,俗称PTSD。丈人去世后,丈母娘已经不是那个时时可以睥睨他的电视台领导夫人了。可即便这样,林皓见到韩家老太时依旧会肝儿颤。老太太对林皓的血脉压制已然到了深入骨髓的程度。
林皓赶到医院时,前丈母娘正在给女儿削苹果。见到满头大汗的林皓,老太太睨了一眼角落里的护工,“哟,林皓,你找这护工是来照顾小雪的还是来看着小雪的?”
林皓一脸的尴尬,“妈,您看您这话是怎么说的?我请护工当然是照顾小雪啊。”
“是么?”老太太嗤笑一声,然后倏然停下了手中削苹果的动作。她冷冷地盯着林皓,语调骤然变得犀利起来,“别叫我妈!谁是你妈?我女儿已经去世了,我韩家跟你林家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妈,咱们怎么能没有关系呢?墨香虽然去世了,可这不还有小雪呢嘛。您是小雪的外婆,我是她爸爸,咱们永远是一家人!”
老太太冷哼了一声,“原来,你还知道你是小雪的爸爸啊?我以为你早就忘了小雪是你的亲生女儿了呢!”
说着,老太太手中削到一半的苹果瞬间被她甩了出去。黄白色的果肉后面拖着一条红红的“尾巴”,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后,苹果不偏不倚地砸在了林皓的额头上。
“哎哟!”林皓被忽然飞来的苹果砸出一个趔趄。他捂着额头,怒目圆睁,“你怎么打人呢?”
“打你?打你都是轻的,要不是杀人犯法,我现在就想把你给杀了!你要庆幸我还有那么点儿理智,要不然刚刚飞出去的就不是苹果,而是这把刀了。”
说着,老太太举起手中的水果刀,恶狠狠地朝着林皓比划了一下。
林皓下意识地退后了一步,“您冷静点儿!先把刀放下好不好?咱们有话慢慢说!”
一旁的林漠雪也被外婆的突然发难吓到了,她拉着外婆的衣袖,喃喃地叫了一声,“外婆……”
看着一脸担忧的林漠雪,老太太终于将手中的水果刀甩到了病床旁边的置物柜上。
“小雪,你把你的袖子撸起来,给你爸看看。”
林漠雪怯怯地瞄了林皓一眼,然后又重新看向外婆。
看着林漠雪这副怯懦的样子,老太太心疼极了,她轻轻拍了拍林漠雪瘦骨嶙峋的小手,“小雪别怕,有外婆在这,没人敢欺负你!”
林漠雪沉吟了片刻,而后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点了点头。她轻轻拉起袖子,再次将那触目惊心的掐痕暴露于人前。
看着林漠雪手臂上的伤痕,林皓尴尬地张了张口,可没说一句话又重新闭上了。
老太太眯了眯眼。
林皓这反应……
“你知道?”老太太冷声质问道。
“我也是今天才知道的,我原本……”
林皓的话还没说话,已经有一个搪瓷茶杯以抛物线的方式逼近了他的面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