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下)
夜来2021-10-23 21:443,235

  这是一家吃融合菜的馆子,营业时间倒是早——现在才上午十点钟,菜已经上齐了。

  这就是他所谓的饭点儿?艾晨打量着坐在对面的谭阳,他正举手示意服务员上两碗米饭。

  “一碗。”艾晨打断了他,“我吃过早饭了。”

  “这家店我常来,这几个菜都是招牌,尝尝。”谭阳客气了一下,就自顾自吃起来。

  艾晨抬手按住了太阳穴,从谭阳的车上下来后,晕车的症状就加剧了。也许是他毫无章法的开车习惯——艾晨从这些迹象一眼便看穿他混乱的生活。加上他可以说是卑鄙的偷听行为,这个人从上到下没有一点儿看起来值得信任的地方。

  艾晨问自己,为什么还是跟来了这里呢?答案只可能是,她太担心庄晓斐了。

  “其实你压根就不是《青川周刊》的记者吧,我刚问过我的朋友,她说没有你这号人。”艾晨开了口。

  谭阳夹菜的手略微顿了一下,“是,我确实早就离开《青川周刊》了。”被戳穿了就大方承认。艾晨再次疑惑,他这算是坦诚,还是无赖?

  这时,艾晨的手机响了。她从包里掏出手机,是仇筱筱发来的,问她情况怎么样,艾晨简要地回复了她。

  谭阳盯着艾晨放在桌上的手机看了一会儿,突然露出一个饶有兴味的表情,“其实你压根就没有问过你的朋友吧,或许,根本就不存在这个朋友。”

  “推测出你在说谎,并不需要那么麻烦。”艾晨努力地让自己尽量保持礼貌。

  “果然是学心理学的,看穿我……应该很容易吧?”谭阳故意压低了声音,“我来之前搜过你,你是青川心理学界的潜力股,肯定有不少名人找你做过心理咨询吧,有没有什么独家八卦?”

  艾晨已经懒得纠正他了,这个人,根本没有羞耻心,也不在乎吧。

  谭阳很快又要了一碗米饭,艾晨怀疑,或许是自己想多了,刚刚那两碗,都是他给自己点的。他边吃边自来熟地讲着自己的经历。

  早年是跑财经的,因为不是名校出身,又缺乏背景人脉,在名利场上根本混不出头,后来改跑娱乐,最辉煌的时候拍到过当红小生的出轨照,可惜屡屡被明星们的律师告上法庭,挣的钱都赔光了。现在呢,做自媒体,有流量的地方就有他。

  谭阳句句话不离名和利,艾晨只从他的故事印证了三个字:没底线。艾晨听着听着就走神了,这对向来擅长倾听的她并不常见。她的目光落在谭阳嘴边的胡茬——介于刮过与没刮过之间,艾晨敢打赌,他每天早上使用剃须刀的时间不超过五秒钟。

  好在,谭阳似乎察觉到了艾晨的情绪,终于话头一转。

  “该说到重点了。我仔细看了那期节目,从你的反应来看,你似乎对庄晓斐说的事,事先并不知情。”

  艾晨一愣,没想到他会从这里切入,“我提醒你,如果把小红帽的姓名公布出去——”

  谭阳打断了她,“放心吧,这点职业操守我还是有的。”谭阳拿出手机,边说边翻找着什么,“我决定做自媒体的时候其实早就晚了,当初入行早的同辈,赚了上千万全身而退的都有,但我觉得还有机会,那段时间,我每天在上微博搜集各种爆料,只要有料、够劲爆,什么都行。差不多一年前,我收到一条私信,是个姑娘发来的。”

  谭阳把手机递给艾晨,是一个微博账号的主页。“我之前的手机丢了,私信的记录找不到了,大概就是说,她被一位知名人士性侵了,想找我爆料出来。”

  艾晨翻看那个ID为“xiaofei”的账号,可见的一百多条微博几乎都是原创的,有三四年的时间跨度,记录了碎片化的心情,粉丝和关注数都很少,看不出想要社交的意图。

  所以,当时主动提出上节目,其实早有目的,她说想要“分享我的故事。让大家知道,我经历过什么。”原来是这个意思。

  “我看到私信就马上回复了她,约她见面聊聊,她起初很警觉,不同意见面,我劝了她很久,保证一定会帮她讨回正义,她才终于答应。不过约定的那天,她没有出现。从那以后,也没再联系过我,甚至没再发过微博。”

  谭阳拿起打火机刚要点烟,艾晨指了指墙上“无烟餐厅”的牌子,谭阳只得把烟放下。

  “我本来已经差不多把这件事忘了,直到一周多以前,她突然更新了一条。”

  艾晨正在看最新的那条微博,只有短短的四个字——“该清算了。”

  清算,那是指什么?

  “我当时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有预感要发生点什么,于是给她发了私信,但依然没有回复。上周五节目播出,我看到小红帽说的那番话,突然有种预感,我不知道那种感觉心理学上怎么解释,就是莫名地觉得两件事有关联。”谭阳继续说下去,“直到我从你嘴里听到‘庄晓斐’三个字,我就知道,我的预感没错。”

  发微博的时间,正是第一次录制的那天上午。

  很快,艾晨从xiaofei的微博相册里翻出了一张照片,那是一张在咖啡厅随手拍的静物,但艾晨注意到椅子上的物品,她把它放大——是庄晓斐每次来咨询都会背着的那只帆布包。

  谭阳显然从艾晨的反应里读懂了什么。

  “怎么样,要合作吗?”

  ————————————

  告别了谭阳,艾晨才想起来,今天下午她约了一节自由潜俱乐部的教练课。她是差不多一年前才开始接触自由潜的,这项运动并不简单,加上她永远繁忙的工作,一年了她还在入门级别,没有在室外水域的实战经验。这次休假,她也安排了去系统学习的行程,在出门之前,她想把之前所学再巩固一下。

  看时间已经迟到了。教练发信息问她是否需要取消?她请教练等一等,自己现在赶过来。在心情烦乱、需要做决定的时候,她尤其渴望在水下找回宁静。

  作为职业习惯,艾晨曾剖析过自己为什么会选择自由潜,这项号称世界上第二危险的运动。她向来不是那种喜欢冒险刺激的人。得到的结论有两个,一是因为这项运动对个人注意力的要求格外高,必须排除一切杂念,全心投入,那是艾晨非常喜欢的一种状态。二是和水亲近会让她想起小时候和父亲在一起的时光。那是十岁以前,父亲身体尚健康,有一个暑假,他们全家去海边度假,他在海里教会了她如何游泳,拉着她的手潜下去去看海里的鱼群和珊瑚。

  去俱乐部的路上,艾晨一直在想着谭阳的提议:信息共享,他会用记者的职业便利帮艾晨找到庄晓斐,而艾晨要保证不向其他人透露任何信息,由他将此事写成一篇独家稿件。

  初听上去便不靠谱,尤其要合作的是这样一个人。再者,按照谭阳的说法,庄晓斐之前联系过他,但突然放弃了,这一次,她用“小红帽”的方式再度想曝光,又临阵消失了。公开这样的事本就需要承受极大的心理压力,更何况对方还是知名人士。也许她还是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如果是这样,她应该尊重她的回避和放弃,不应去打扰甚至追查。但真的只是这么简单吗?艾晨想起了庄晓斐手腕上的试验伤,想起了她谈到自杀时的神色。

  跟着教练复习了法兰佐的要领后,艾晨开始进行水下练习。俱乐部的深水池有八米多深,艾晨做好准备,深呼吸,闭气,下潜。

  艾晨喜欢水下的世界,没有颜色,没有重力,也没有声音。但是今天,这种绝对的“无”被打破了,那个名字从艾晨的心底浮起来——顾盼。

  和顾盼建立咨询关系是差不多四年前,那时候,艾晨还算不上一个经验丰富的咨询师,顾盼是被推荐转诊来的,刚从一次自杀中抢救回来。精神科医生在医嘱中强烈建议她进行心理咨询,但没有咨询师想接这个案子,边缘型人格障碍,极高的再次自杀风险,加上从上个咨询师那里得到的信息,谁都明白,她就等同于“麻烦”二字。

  但艾晨不在意,尽管很多人劝过她,她还是接手了顾盼。

  顾盼的生活只有高峰和低谷,缺乏中间状态,高峰时她笑靥明媚,有近乎蛊惑意味的魅力,低谷时颓丧黯淡,疯狂的念头频频出现。

  艾晨说不清自己是否后悔过,顾盼牵扯了她大部分的精力,她必须付出更多去确保总是在自杀边缘徘徊的顾盼不会跨越那一步,这甚至影响到了她对于其他来访者的投入。那一年多的时间,艾晨感觉到从未有过的疲惫,巨大的压力让她冷落了男友卞远。

  但好在艾晨的付出不是没有回报的,她取得了顾盼的彻底信任,一次又一次地控制住了危险的情况。顾盼对她愈发依赖,她的状况也有所好转,她进入了一段相对稳定的恋爱关系,情绪起伏明显平缓了很多……

  如果那天,艾晨没有错过她的电话,一切都会是不一样的结果。顾盼不会死,更不会从此变成幽灵,隐藏在艾晨工作和生活的背景里,甚至会追着她来到最深的水底。艾晨知道陈怀君说的没错,幽灵一直在操控着她。

  活跃的意识会大量消耗氧气,艾晨感觉到肺部的氧气不足,她摆动双腿开始上浮。

  浮出水面的一刹那,艾晨大口地呼吸着。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强烈的愿望了。

  她想要远离幽灵,永远地摆脱掉它!

  那么,也许唯一的方法就是,再给自己一次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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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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