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谭阳给艾晨回电话,约在艾晨家楼下的小面馆见。谭阳姗姗来迟,到下午两点多才出现,拿着两杯咖啡,一杯给艾晨带的。一见面就故作随意地说昨晚没接电话是和几个哥们儿喝酒去了,像是给查岗的女友一个交代,装得有些过分自然了。艾晨并不关心他到底干什么去了,也就当作相信。一对男女不管什么时候都像一对男女。
线索查不下去了,艾晨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强烈。庄晓斐失联已经十天了。艾晨想到了报警,但被谭阳否决了,说他们不是直系亲属,又没有证据显示庄晓斐有危险,警方不会受理,而且比起遭遇不测,更大的可能性是她把自己封闭起来,拒绝被人找到。
艾晨承认谭阳说的有道理,她觉得应该再去找一趟王峤,让他联系一下庄晓斐的父母。这个提议也被谭阳否决了,他认为王峤如果觉得有必要会告诉庄晓斐父母的,更何况四年只回过一次的家,告诉了又能怎样?
“我的提议你都觉得不好,那你有什么好办法?”艾晨敏锐地察觉到,昨天晚上一定发生了什么,谭阳变得和刚开始时有些不一样了。
“跟我走。”谭阳拉起艾晨上车。艾晨挣开他的手。
“我不骗你,我有消息!”
“什么消息?”
“你上车我跟你说。”谭阳不由分说把艾晨拉上车,锁上车门,安全带拉过来系上。
“你说啊?”
“到了你就知道了。”谭阳转动钥匙,油门踩到底,车子哼哼唧唧上路了。
谭阳打开电台跟着哼起了歌,到高潮处唱得声情并茂。艾晨倒想看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耐着性子等着。车驶出市中心,穿过生活区,转入大学城附近的林荫大道,最后停在了青川大学门口。
“到了,下车吧!”谭阳拉开车门,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艾晨说这时候还没开学,来庄晓斐的母校也调查不到什么。谭阳在校门口的小超市买了水递给艾晨一瓶,自己一口气咕咚完,才说他有一条线索,有人前两天在青川大学见到了庄晓斐。说着,谭阳摆了个自认潇洒的姿势,对准不远处的垃圾箱瞄准,投篮,瓶子砸到垃圾箱边沿上弹到一旁的灌木丛里。
谭阳讪笑着把瓶子捡起来重新扔进垃圾箱。
“有人看见庄晓斐?是谁啊?什么时候告诉你的?怎么会有人知道你在找庄晓斐?你不是答应我说不会把她的名字公开出去吗?”艾晨一连串的疑惑。
“放心,我保证,绝对没有告诉任何人!但具体的情况就不能告诉你了,干记者的不能随便泄露信息来源,这是行规。”谭阳一本正经,艾晨分不出他说的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八月底,大学还没正式开学,各学院办公室都是关闭的。又是下午最热的时候,校园里几乎很少见到学生。热浪烘烤得地面滚烫,知了在树上聒噪着,让人心情烦乱。
走着走着,却在校园深处见到了一片广阔的花海,蓝紫色的小花开满了整片山坡。这片花海很有名,吸引了不少学子报考青川大学。艾晨的学校离青大不远,那时候她也听说过,只是从来没有特地来看过。没想到这么美,艾晨想着,会不会庄晓斐也是因为这样的原因才考来了这里……
这时候,一个拿着手机在直播的男人打断了艾晨的思绪。
“大家看一下哈,我现在呢就在青川大学的这片著名的花海,很多人在网上说,青大有一片特别美的薰衣草田,导致不少人被误导,其实呢,这是粉萼鼠尾草。两者粗看上去长得很像,实际上呢,同科不同属,香味也相差甚远……”
听起来似乎是个博物博主,他的讲解解开了艾晨的疑惑,但也完全破坏了意境。
漫无目的地逛了几圈,谭阳紫外线过敏,很快被晒蔫了,运动饮料喝了一瓶又一瓶,却说什么也不愿动了。
艾晨反倒冷静下来了,她问谭阳,你说有人在这里见到庄晓斐是真的?谭阳有气无力地嗯了一声。艾晨说,如果是真的,那我们就继续在这里找,每天都来,还是有可能找到的。一边说着一边看谭阳的表情,想看看他的“信息来源”是不是自己编的。
谭阳吃力地抹着汗,脸和脖子都起了疹子。他先是没回答,过了一会儿像想起什么似的,提议他们放弃在青川大学无意义的寻找,不如去青川大桥守株待兔。
“怎么,你又有信息来源看见庄晓斐在青川大桥出现了?”艾晨讽刺道。
“好多人想自杀不都去青川大桥吗,没准她也……”谭阳话说了一半,就发现艾晨用警觉的眼神看着自己,看得他心里发虚。“怎么了?”
“你是不是又对我搞了什么违法的技术手段?”艾晨想到自己电脑里的咨询记录,不然谭阳为什么提到青川大桥?
谭阳中暑是真的,反射弧都长了许多。“庄晓斐真的在青川大桥自杀过?不会吧?”他一下子轻松多了,“我就那么一说,就被我说中了。我就跟你说我记者的直觉不是吹的吧。”
他得意的样子不像是装出来的,艾晨想,是自己太敏感了。不,她立刻又意识到,是她根本就不信任谭阳。
艾晨想到那次在青川大桥与庄晓斐的不期而遇,那是她们之间真正的开端。可莫名的,她有一种直觉,这一次不会那样简单了……
见艾晨没有说话,谭阳又赶紧劝道,“既然庄晓斐在青川大桥自杀过,那她去那儿的几率就大大增加了,咱们明天就去那儿蹲守。”
“我可没说过庄晓斐在青川大桥自杀过,这只是你的臆测,你不能乱写。”艾晨严肃道。
谭阳眨巴着眼睛,似乎在猜艾晨的话是真是假。“就算以前没有,”他采取迂回战术,“那也不代表以后不会有。”
“那我们也不能天天去那守着吧?要守到什么时候?”艾晨皱眉。
“我们定个计划,到月底为止,怎么样,没几天了。”谭阳说。
艾晨忽然一闪念,捕捉到一丝古怪。“为什么到月底?”
“那还不是因为——月底就开学了嘛,那时不就可以再来青川大学,看看能不能从老师同学那里查到一点什么了。”
月底……开学……艾晨反复念叨着这两个词,突然想起了什么。那是庄晓斐跟她谈起唐子健邀她一起回高中校园的那一次,她提到唐子健说,将会在月底开学前的最后一周开始休年假,休假前一天晚上他会在她最喜欢的咖啡厅等她的答复。
她最喜欢的咖啡厅……艾晨努力回想着,好像是叫木什么……那一次咨询的时候,前半节艾晨因为节目人选的事常常走神,对庄晓斐聊到的事印象不太深,以至于这么重要的信息到现在才记起。艾晨懊恼着,也许还错过了什么有用的信息,但是真的想不起来了。她大概率也没有记录在咨询日志上的。
见艾晨的表情不对,谭阳问道,“怎么了?想起什么了?”
“你知道有什么咖啡厅名字是木字开头的吗?”艾晨说着,也拿出手机开始搜索。
“木?”谭阳略加思索,“你说的是木本咖啡厅吧?”
“木本……对,就是木本!”艾晨欣喜,“你怎么知道?”
“青川的咖啡厅水平在线的没有我不知道的。”谭阳说。“木本咖啡厅怎么了?”
艾晨赶紧又打开手机中的日历,八月最后一个周一是三十号,那么前一天,二十九号——今天就是二十九号!
艾晨转身就朝校门口的方向走去。
“到底怎么回事?”谭阳有点急了。
“先上车,”艾晨说道,既然木本是谭阳帮忙想到的,就再和他分享一次信息吧。“上车我再跟你说。”
艾晨这招以牙还牙,怼得谭阳没话说,“我发现你现在跟我学坏了啊!”谭阳紧走两步,跟上了艾晨的脚步。
拉开车门坐上副驾驶,艾晨终于开口,“搜一下青川一共有几家木本咖啡馆,还有具体位置。”
谭阳一头雾水,但还是飞快地打开了导航软件。“有三家,一家在大学城,离这不远,一家在市区商业街,还有一家在南郊开发区,离这三十多公里呢。”
艾晨第一个排除了南郊那家,剩下两家可以按远近挨个去看看,但是会不会恰好错过呢……
“哦不对,大学城这家现在是暂停营业的状态,要九月一号开学后才恢复营业。”
“去市区商业街那家,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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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川平时很少堵车,但今天赶上星期五的晚高峰,一路上走走停停,谭阳的小破车熄了好几次火,到木本的时候已经快七点了。
好在客人不多。两人一进门,就不约而同把视线锁定在一个戴眼镜、长相斯文的年轻男人身上。他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的桌上只有一杯水,他眼神不时飘向窗外,显然是在等人。两人走过去一问,果然是唐子健。
“你们是……”唐子健抬起头,眼镜有些反光,挡住了他的眼神。但他的视线停留在谭阳脸上的时间要更长一些。谭阳也盯着唐子健,两人像是在互相辨别对方的身份。虽然很微妙,但被艾晨捕捉到了。
“抱歉我们冒昧了,请问你是在等庄晓斐吗?”艾晨问道。
唐子健点点头,示意他们坐下来说,并招呼服务员拿菜单过来。谭阳没看菜单,随便点了份咖啡厅里一般都供应的简餐,艾晨也跟着要了一样的,问唐子健,他说现在还不饿,待会儿再点。
艾晨说明了前因后果,还是像同王峤和蒋亦楠说明时一样,隐去了“小红帽”的部分,也像同他们交流时一样,试探唐子健是否知道庄晓斐发生过的事。不同的是,因为知道唐子健对庄晓斐抱有好感,正在追求她,艾晨在试探的时候更加小心。
但唐子健并没有提供更多有用的信息,他说的情况和庄晓斐在咨询中讲述的并无二致。他们是高中同学,庄晓斐是他第一个喜欢上的人。但那时大家年纪小,并没有真的在一起过,后来各自上了大学,不在同一座城市,虽然他一直没有忘掉庄晓斐,但两人说过的话几年加起来也没多少。去年年初唐子健因工作调动来到了青川,两人的联系才多起来。得知她过得不幸福,唐子健很心疼她,想找回中学时代那段纯真的感情。
“我跟她约好了今天见面,明天一起回老家。她的票我都已经买好了。”唐子健说。
“如果她今天不出现呢?”谭阳问,有些意味深长。
“那我明天就一个人回去。”唐子健回答,“这是早就定好的。”他看了看艾晨,又看了看谭阳。艾晨觉得他似乎有点紧张,这种紧张她没有在王峤和蒋亦楠身上见到。
最后一直等到九点半打烊,庄晓斐没有出现,这个结果对三个人来说都并不意外。唐子健和他们留了电话,说他回老家后会去庄晓斐家看看情况,不管谁先有消息都马上通知对方。
三人道别后各自离开,谭阳去地库开车,唐子健走商场通道去坐地铁,艾晨准备出门打车。等艾晨走到商场正门,发现正门已经关了,保安告知打烊后只有侧门开着。于是艾晨折回去往侧门的方向走,走另一边本可以更近,但艾晨忽然感觉内心有某种神秘力量的牵引,她改变方向绕道往木本的方向走去。远远地,她看见谭阳和唐子健在咖啡厅门外的立柱后面,低声谈论着什么。
艾晨没有走近去问,那必然是徒劳的,这一整天她在心里已经种下了太多的疑问,她需要慢慢理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