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着卢远航的坚持,我无精打采地说:“好吧,好吧,我们走吧!约法几章我都同意了,还不行吗?”
珍妮花的屋子里暖气烧得很足,此刻树影里被冷风一吹,只感觉头疼了起来。可能我还是穿得太少,似乎要感冒了。
卢远航脱下身上的羊绒大衣,给我披上了,顺势将我揽在臂弯里。“姚淼,事关珍妮花的生死,我们小心一点总没错的,嗯?”
我知道他是想让我好受一点。
我也知道,相比于珍妮花和张冬键,卢远航和柳律师他们显然更关心珍妮花的生死。珍妮花的小丈夫在他们的心目中,本来就是无足轻重的。
“唉!”我叹息一声,“我知道了!”
抬头看着他眼里满满的马上就要溢出来的关心,一时有点委屈起来。我忍不住抓住他的胳膊,将头倚在了他的肩膀上。
他则温柔地用手拍拍我的手背。
走到别墅门前的银杏树下,忍不住回头看着这深宅大院里,我曾经那么熟悉的一草一木。
放眼过去,满目依然是高大苍翠的茶花树枝叶婆娑,廊檐下花坛里的月季花五颜六色,勤劳的园丁常换常新。
此刻,透过空荡荡的甬路和寂寞的长廊,我却只能看到萧瑟和暗淡。
十几天之前,同样的景色,站在同样的地方。我看到的却是热烈和希望,心里不可避免地涌着一点小小的嫉妒。
那时,珍妮花正倚在俊美的情郎肩膀上,与我挥手告别。而我拎着一篮子碧绿的菠菜,在心里默默地感慨着“缘,妙不可言。”
原来,我们眼里看见的,从来都不是景色,而是我们的心境。
张冬键被监视居住的地方,我本来以为是拘留所。等我到达的时候,才发现是一个类似于私家疗养院的地方。虽然明显比不了别墅舒适,但胜在周边景色怡人,就是地点偏僻点。
卢远航径直将我带到一个二层的小楼门前,他上前去敲了敲门。一个浓眉大眼的小伙子从门缝里看了看,这才将门打开,让我们两个进去。
监视居住,原来真的有便衣警察监视着。
我侧身进屋,发现客厅里的沙发上,还坐着一位面目沧桑的中年人。看见我们两个人进来,他不仅没有站起来招呼,相反还微微皱了皱眉。
卢远航低头与小伙子说了几句,回身指了指我。小伙子又到一边去打了一个电话,想来是要和上级领导确认一下真伪。
然后,他对卢远航做了一个“ok”的手势。
唉,张冬键此刻的待遇,显然已经升级到了犯罪嫌疑人的级别。不知道他情绪如何,能不能扛得过去。
卢远航凑近我耳边,指了指楼下的主卧室,“他在那间屋子里,你自己去吧!不过,他们会有人在场的。”
他的下巴朝两位便衣警察的方向,略微扬了扬。
我点点头,径直过去敲门,耳边传来张冬键清越而熟悉的声音,“进来吧!”
这一瞬间,我有片刻的恍惚。时光瞬间被拉回几个月前,我正轻轻叩响我家书房的门,想拜托他假装一下珍妮花的未婚夫。
那时他仍然还是一个小保安,但是一个简单快乐的小保安,正被漂亮的睿云填鸭式的培训着。一个屋檐下的我们三个,日子虽然也有着各种各样的烦恼,但究其根本我们还是快乐地生活着。
人世的变迁,有时看起来只是极短的一瞬。然而在我一放手、一转身的刹那,沧海已变幻桑田,再细看已是地覆天翻。
我推门进去前,有着几不可见的犹豫。我不知道,面对着今日的状况,这个野心勃勃的俊美少年,是否想到了后悔。
张冬键正坐在窗前的书桌前看书,他回头看见是我,“噌”一下站了起来。正在我以为他会向我冲过来的时候,他却只是转了个身,面对着我静静地站着。
我看见了他垂在身侧的手,正渐渐地握成了拳头。
我回头一看,刚才坐在客厅沙发上的中年人,在我身后的茶几边的凳子上,施施然地坐了下来。整个过程,一点声音都没有,好像他一直就坐在那里,从没有换过地方。
我暗叹一声,专业的选手就是不一样。这样的人才,用在小保安的身上,显然是用高射炮打蚊子了。
“你回来了?去过别墅了?”张冬键看上去美貌依旧,至少从表面上看,表现得还算是镇定。
我悲喜交加地看着他,他的眼神也紧紧纠缠住我的眼神,不肯放开。就在这一刻,我发现自己对他的关心,远远超出了我的认知。
也许,正如珍妮花所说,有几分‘家里有儿初长成’的意思。朝夕相处的几个月,潜意识里我已经将他当成了自己的亲人。亲眼看着他褪去了青涩,从我们的手里,蜕变成一个赏心悦目的少年。
再说,睿云还替他孕育着一个宝宝。这一点,似乎更拉近了他和我的距离。
我点点头,径直奔到他身边去,下意识地伸手拍拍他的肩膀,“你怎么样?没事儿吧?”
他的眼眶微微泛红,“我没什么,姚淼,珍妮花有消息吗?”
按照约定,我是不可以回答的,可我还是对他摇了摇头。
他看了看我身后的男人,眼里掠过一丝痛苦。他静静地转过身去,面对着窗户,半晌之后我听见他问我:“姚淼,你信我么?”
我毫不犹豫地点头,“张冬键,我信你。我知道珍妮花不见了,你比任何人都难过。因为她是你的妻子,是你在意的人。”
他的声音骤然哽咽起来,“姚淼,我就知道,你会信我的。只要你信我,那就足够了!”
我的眼泪夺眶而出,心痛如绞。
世事对于22岁的张冬键来说,残忍地有点过分了。对于他和珍妮花的婚姻,我曾经都怀疑过他的用心,更不用期待其他的人了。
可我就是不相信,他会对珍妮花不利。我不是如卢远航所说的偏执,我就是相信他的人品,这一点我绝不会看错。
“那晚到底是怎么回事?”我静下来,细细地追问着他。
“本来我是要司机送我去冬雪的医院的,哦,冬雪是我妹妹,珍妮花帮她找了一家精神科医院,专治忧郁症的。”张冬键比起我家那时,还是明显有了长足的进步。不过是十几分钟,他就恢复了镇定。
“可珍妮花那天特别开心,一定要亲自送我去。到了医院,她又觉得医院比较脏,约在了医院附近的‘午夜飞行’酒吧等我。让我出来的时候给她打电话,她直接过来接我一起回家。”张冬键神色有点恹恹地,回忆那夜的经过,显然让他有点伤感。
可等张冬键出来的时候,给珍妮花再打电话,电话就打不通了!张冬键刚开始以为她手机没电了,给她发了一条短信,就打车先回去别墅了。
可一直等到夜里12点,珍妮花不仅人没有回来,电话也没有一个。他就觉得不对劲儿了,第一时间给柳律师打了电话。
张冬键虽然是那晚最后一个见到珍妮花的人,但他的证词,实在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但我能听出某种真实性。因为那天中午,珍妮花和我通过电话。至少我知道,她为什么那么高兴,又为什么不愿意跟随张冬键去医院看病人了。
我温柔地看着张冬键,“你一个人在这里,害怕么?”
他缓缓摇头,“我心里无愧,姚淼,你不用担心我。”
突然,张冬键一下子握住我的两只手,“姚淼,你要帮帮我,快去找珍妮花。我这几天一直睡不好,总梦见她向我求救。你一定要替我找到她,她肯定是碰上了坏人!”
他近乎在哀求我,两眼发红,眼泪在眼底打转儿。
“你放心吧!我答应你,我一定会尽最大的努力,我也会尽快地让你出去。”我义无反顾地答应了他。
“咳,咳!”屋里的便衣警察,发出两声有意识地咳嗽。应该是提醒我俩言行要符合规范,此类身体接触显然是违反约定了。
我勉强克制着眼泪,站了起来,“张冬键,我要走了,你放心。你管好你自己,别的事儿有我呢!”
“嗯!”他重重地点头。
可他的手却迟迟地不肯松开我的手。
他紧紧地、紧紧地将我的手,握在他的手心里。犹如攥着一个希望,攥着他和珍妮花后半生沉甸甸的幸福。
看过张冬键以后,我发现关于珍妮花的失踪,我不仅没有什么新的思路,反而更增添了悲伤和紊乱的情绪,头痛欲裂。
我和卢远航两人并肩走在冬日的一抹斜阳里,除了我的鞋跟踏在石板路上的“笃笃”声,气氛反常地沉默。
“呵!”他突然冒出了一句,“这手拉的可真紧!”
“嗯?”正沉浸在某种想法中的我,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拉的紧?你什么意思?”
然后,我突然反应过来他指的是什么了。
“喂,你想什么呢?那可是珍妮花的老公哦!”我不可置信地斜了他一眼,为他的某种闲情逸致。
“我以为你不知道呢!”卢远航的话音透着酸溜溜的味道。
“我怎么闻到了老陈醋的味道呢?难道是你吃醋了?”我故意将鼻子凑到他跟前。
他扑哧一声乐了,将我带入他怀中,“你好好闻吧,我多少年前就不吃醋了!”
为了给张冬键更多的信心,之前我一直在勉力支撑着自己。此刻带着卢远航体息的温暖,如水一般漫过来,我登时感觉人散漫下来,有点昏昏欲睡了。
“姚淼,你发烧了!”卢远航将我刚抱在怀里,立刻感觉出我的不对劲儿来。
他立刻将我打横抱起来,匆匆朝他车跑去。我下意识地将手环住了他的颈项,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最后一刻,出现我脑海中的,是“午夜飞行”酒吧那几个粉红色的大字。犹如某个邪恶怪物的大嘴,在夜幕中闪闪发亮,越来越大,似乎要将我连皮带骨整个吞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