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有大半晌宋慈才验尸完毕,起身又对李文茵道:“可是记清了?”
李文茵点头。
莫泽此时看到一个姑娘家竟全程无所避忌,暗地里撇了撇嘴,露出嘲讽的表情。程剑秋在三尺远的地方用醋浇到炭火上,宋慈吩咐完便转身,从上面跨过。
李文茵坦然的对莫泽说:“这是醋,阁下像宪司这样跨过去可去味。”
莫泽连忙走过去并反复跨了三遍,刚到宋慈身边就又忍不住发言:“这赵二死得也太惨了,歹徒简直没有人性,活活砍了二十一刀……”
“是十九刀,”宋慈知道他不会认真观摩,就直接开始推演过程,是为了方便关非与程剑秋后续工作。
“现在可以还原一下当时情形。由于什么原因死者激怒了歹徒,怀疑是死者砍伤了凶徒甲,这点推测从现场另一组血迹可以验证。甲受伤倒地,赵二正对着甲的方向,乙在赵二身后一刀刺穿其左大腿,赵二便跪倒在地上,乙将其踹倒因此在右后肩胛留下痕迹,再走过去扶起甲。后来丙站在赵二身边连砍十七刀,因为赵二有保护自己的动作,并翻滚爬动,这十七刀分别在后背,肩膀,前胸,以及两臂外侧,左手臂与左侧大腿,右大腿侧与右小腿侧的四处连贯伤痕。最后胸口处一刀穿透心脏并直插到地面,当时死者还未断气,凶手一脚踢折了死者的脖颈,才是致命伤。”
此刻,他似有不忍,闭眼略停顿一下,转而吩咐:“尸体用石灰封存于土坑内,再于其上盖好印,待到破案再好生料理,只是赵二重病的母亲……”
里正一直没有离开,此时走上前说:“可不能告诉老人家,这怕是要不行的……”
关非道:“宪司,里正诸人也在此,交由我们料理便好。”
众人见识了宋慈高超手法,不免敬服,忙都应了下来,里正更说道:“是啊,宋提刑,今日亲眼见阁下查案,心中佩服,指望提刑相公早日抓到凶手,为赵二主持公道,其余事宜我们自会料理……”
宋慈回首看着尸体,久久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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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高气爽,日头正好,凉风拂过树叶,从窗间带来舒爽的秋意。可却吹不开宋慈紧皱的眉头,此刻他正伏在案前翻阅卷宗,不知看到哪里,忽然将卷宗重重摔在书案上,对面的李文茵原本在辅助整理归档,倒是一惊,不解的看向宋慈。
宋慈侧对着桌案坐着,手指指向卷宗,道:“就是这样的官员,就是这么多烂账!前日要不是关非过去,我看这个莫泽还是办不好事情,一州尚且如此,那下面的郡县怎么办?”说着宋慈起身,背对着书案沉默了。
李文茵知道是什么事由,也就安了心。
“义兄息怒,好在是有个了结。”
“什么了结,凶手都还没抓住!”宋慈转身,痛心道,“赵二好不容易寻来几个何首乌,刚换好银子救母亲,这都是些什么人啊,杀人不过头点地……”说着又看一眼卷宗,踱了几步,回身一手两指背敲击案上堆叠成山的卷宗,“还有这些,这么多,历来多少糊涂案?我真恨不得分出几个人来!”
李文茵安抚道:“义兄,赵二的案子是赵二的案子,旧案是旧案,赵二的案子既然已经交由关大哥与莫司理了,你便放心吧。”
宋慈颇为无奈,“可凶手一日没有抓到我便一日悬心,你看这三人手段如此残忍,是亡命之徒,杀人如麻……唉,官员如此,凶徒如此,我大宋内忧外患,如此行事,自保尚且吃力,何谈收复失地?百姓何辜?啊?!”
“义兄今日急躁了,积压的案件都在这儿,总是有数的,案子也是有数的,一件一件来,整理陈年卷宗,翻查海捕文书,我和程捕快都可以帮些忙,怎么就扯到大势了?”
宋慈呼出一口气,面带歉意说:“我失态了。其实还谈什么收复失地,朝中一派享乐之态,偏安一隅,只顾声色犬马。唯一主战的只有曾经的豫国公……堂堂国公,被轻易暗杀也便罢了,那个史弥远竟然,竟然能把他从坟墓里扒出来割下首级向金人乞和!无耻至极!”
说到情起之处宋慈一拳捶到桌案上,悲痛而无力地叹息:“好容易谋划的北伐,辛侍制六十八岁高龄仍要披挂上阵,结果一个惨遭灭门,一个郁郁而终,可叹此二人去后,朝廷将再无力收复失地,何至于此……”
李文茵微微皱眉,语气犹豫:“义兄……”
宋慈忙像是想起什么:“抱歉文茵,我无意提及,你……”
李文茵轻道:“义兄放心,韩侂胄是韩侂胄,他的管家是管家,人死债消,文茵无可介怀。倒是义兄……可是后悔了?”
“后悔?阮圆海案吗?自是没有,他作恶多端,理应受到惩处。只是此案后来被史弥远利用,我又无法阻止,对于豫国公,我始终无法原谅自己。有时也在想,会不会还有更好的方法……”
“义兄何苦,豫国公之事不是你能左右的。”
此案对国事产生如此大的震动,是宋慈所料不及的,便成为他胸中块垒,埋于心底。
“罢了,不提了……”宋慈挥手道,“先把眼前的案子收拾明白吧。”
“是啊,义兄甫一上任就核查陈年旧案,这些官员都慌了神了。训斥那个司法参军义兄也算是出了一口气。”
宋慈道:“我出的什么气,他们该慌,此时再不慌,我大宋岂不是没救了。”
正说着,捕快程剑秋入内禀报:“老大,你快出来看看吧,洪元吉带着伙计在门口堵着闹事呢,围观群众都成堆了!”
宋慈忙迈步,边走边说:“你小子能不能正经点?”
程剑秋对着李文茵吐了吐舌头,见她没有回应,便讪讪地说:“保护宪司去。”说完小跑着跟上宋慈。
宋慈出了府门,看到门外果然聚集了不少百姓,内圈为首的有三人,打眼一看全都认识,便礼貌性笑道:“洪老板,久仰,哎呦,还有陈老板,张老板,怎么,这么多人来到我提刑司衙门,有何指教呢?”
洪元吉没好气地大声嚷道:“怎敢跟宋提刑谈什么指教!提刑老爷这就要把咱们赶尽杀绝呢,来求宋相公饶我们一命啊。”说着就要下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