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巳时,县衙果然聚集了许多百姓。
宋慈先是在县衙门前向百姓致礼,朗声道:“各位乡亲,想必都听说了今日我宋慈要审理的案件。在没有审理清楚之前,宋慈无法断定谁人有罪,谁人无罪,但这原告与被告,大家都应该是认识或听说过的,公道也在大家心中。不管曾经如何,宋慈保证,既然掌管一县之事,就必要护得一方百姓太平!但是,宋某个人力量毕竟渺小,今日,宋慈需要大家的助力,公理需要大家的维护。如果审案结束,诸位觉得我宋慈是个可托付之人,还请将心中不平之事全部说出,若宋慈不能使百姓冤情得以伸张,引颈谢罪!剪恶锄奸,公理必胜!”
几句话说得群情激奋,各个叫好。可宋慈说这些并不单纯是为了审案,他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人群中的每一个人,直到最终确定,才步入大堂,开始审理。
原告被告双方陈词,庭辩激烈。阮圆海此时也顾不上什么见鬼噩梦了,双方争辩的第一个问题便是,尸体究竟是谁。
双方各执一词,最终,宋慈道:“尸体并不是李文茵,而是崔茹菱。”
“第一,李鸿才夫妻说不清楚尸体消息来源;第二,如果是发现无头女尸可能是自己亲生女儿,正常人必是不敢、不愿相信的,定会先百般确定后,才无奈接受。同时,会关心女儿的头颅去向何处,而李鸿才夫妻都没有这些表现;第三,本县查问过阮宅小厮,说法与被告一致,何时死亡,何时抬出埋葬,全无疑点;第四,尸体怀中有一方丝帕,上有精致绣功绣成的杏花纹样,丝帕能被保存如此完好,连伤口多处脓血不止都没沾染分毫,必然被死者十分珍视,而李文茵亲属中,无人懂刺绣,却是崔茹菱的母亲是绣娘。所以本县断定,无头女尸为崔茹菱。”
与李鸿才肉眼可见的失望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阮圆海登时嚣张起来:“我就说做什么找我要……”他说了一半立马打住,“知县是青天大老爷,如今可算还了我清白……”
“所以,本县要先问你伤人至死之罪!”
众人惊讶。
“什、什么伤人至死?我没伤人!没有害死她!”阮圆海直着脖子狡辩:“她是自己病死的!”
“经本县查验,死者身上多处旧伤之上覆有新伤。旧伤有的时日久远已落疤痕,有的是淤青肿胀;而新伤有没破皮的,更多的是鞭笞造成的溃烂,伤口化脓严重,可见死者生前经历过长期虐待。而她的死因便是——阮圆海你最后一次对她实施毒打后,将她丢入柴房不管不问,任其自生自灭,并非像你说的将她送回房间养病。”
“县尊,县尊你看过崔茹菱的房间啊,你明明看了的啊!”
“那是崔茹菱的房间,却不是她养伤的地方。本县在柴房的角落,带回了染了血的稻草,与死者身上夹带的稻草一致,并且那稻草上的血不是新鲜健康的血干涸之后的颜色,而是更加暗淡,并带有干涸的脓液。此外还有长发,发质枯黄,与无头女尸衣衫上夹带的长发属于一人。能在你家中,责打虐待你的婢女的,除了你本人,还能有谁?”
见阮圆海还要再辩,宋慈又道:“你若不认,我便请来医女或稳婆前去验看你的各房姬妾。”
阮圆海立刻泄了气一般。
宋慈:“若是脓血流注,先清热解毒或清营血,开窍醒神;热毒结滞宜攻下泻热;若邪盛正虚,则宜清热养阴,顾护津液;正虚欲脱,则宜回阳固脱,益气生津。总之都有法可治,她不至伤重而亡。”
阮圆海却眼珠一转,道:“即便如此,是我疏忽了,但罪不致死,我认罚便是。”
宋慈道:“的确,若只是责打虐待婢女,后重伤不治,的确不能算是真犯死罪情理重。但若加上李文辔这桩命案呢?”
“李、李文辔!你不是吧,就算我们发生了些不愉快,好吧,就算我不小心不得已,刺伤了他,但是他可是一个月之后才死的,这期间,这么多天,谁知道他都做了些什么?总不能他一个风寒肺痨的也要算在我头上吧?”
李鸿才也没有想到宋慈竟然提出这桩案件,对宋慈充满了期待。
宋慈肯定道:“昨日我已验了李文辔骨殖,发现他左侧肋骨有大面积暗黑色,代表此处有血毒浸染。正是你刺中的伤口造成的。”
“县尊,当时可是验过的,他伤口并无溃烂!且左肋并非致命部位,伤口也早已结了白痂,说明他早已好了,且过了三十日的保辜期,如何赖到我头上来?”
“很好,你既然知晓保辜期,本县便与你细细论来。你强纳李文茵之事,自然有大批人证愿意作证,究竟是你主动打了李文辔还是自卫伤到李文辔,稍后便也能证明。先论李文辔之死,的确,你伤他在七月初五,他身死在八月初七,这是由于伤口不深,不至立刻死亡;结了白痂,是由于伤口虽不深,却也透膜,风毒积聚在体内,伤口干燥而结痂,同时也是因为风毒散发不出去,又被白痂封于体内,所以伤口没有爆发出溃烂,而是向内透入气血,他之后的高烧惊厥皆因于此。”
“我朝规定,用铁器或汤火直接伤人致死,辜限确为三十日,但伤毒流注而死,则例外。李文辔恰是因你以铁器刺伤,伤毒流注而死的,不算在你头上,算在谁头上?便在辜限以外,依律法,可按杀人罪减三等论处。”
李鸿才哭倒在地:“啊……啊……苍天有眼啊,辔儿,辔儿,你的冤屈今日终于昭雪了啊……谢谢宋知县……宋青天啊!”
阮圆海插言:“宋知县有失公允,适才崔茹菱的死就说我救治不力,那李文辔也该是他们李家救治不利啊,我不过还是个伤人之罪。”
宋慈气笑了。
“照你所言,本县便奈何不得你了?”
阮圆海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引得李鸿才夫妇和一众百姓愤怒不已。
宋慈停顿片刻,大声道:“《宋刑统杂律》有‘应有夫妇人被强奸者,男子决杀,女人不坐罪’,不知你作何想?”
阮圆海愣住了,半晌才道:“什、什么强奸,我没有!我就是纳了些姬妾,没有强奸!你胡说!你有证据吗?你有证人吗?你凭什么判我死罪……”
“我就是证据,我就是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