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可你说的这个是病死的崔茹菱,况且就一婢子,称不上妾室。她自己身体不济,病死了,关我何事?能给她收埋了就已经仁至义尽了。病死个婢子而已,何劳县尊费心?”
“这便奇了。员外何妨详细告知?”
阮圆海道:“这崔茹菱,是我外出游玩时看上的,她父亲去世了,只有个母亲,靠刺绣赚点钱,我因见她那么小就要帮衬家里,在外卖绣品,便发了善心将她买下做了个婢女。不想这才两年多,她便自己病死了。因她得病,我还养了她几日,到底太过虚弱,没能救回来啊……”
阮圆海忽然想起,昨夜那女鬼的声音,虽然飘忽起伏不定,却有些像是崔茹菱。但如果是崔茹菱,找头做什么?
“你为何没有报官,也没有报丧,而是私自掩埋了?”
“病、病死一个婢妾有甚要紧?又不是我把她杀死的,需要报得什么官?再说她母亲早也死了,我找谁报丧去?”
“崔茹菱得了什么病死的?”
阮圆海吞吐起来:“额……风、风寒吧,还是肺痨,反正发热咳嗽的。”
“不是说为她养病,没请个大夫来看诊吗?”
“啊、啊,自然自然是请了的。”
“大夫怎么诊断的员外也不清楚吗?”
“我、我管这些做什么,那都是大夫的事,看诊抓药的,与我何干……”
“这李文茵又是怎么回事?”
阮圆海不忿道:“说起这个丫头,也是一肚子气!我为了她那可是煞费苦心啊,多次上门求娶,都被无理拒绝,但是我这个人重情重义啊,既然看上了,吃些苦也是愿意的。她本有个哥哥,数他最坏,我与文茵两情相悦他偏要拆散我们。后来他还打我,我忍无可忍之下,不小心用刀戳到了他。唉县尊,真的,就那么小一个口子,我那个小舅子也不知是身体不好还是气性大,一个月后病死了。你说我这岳父岳母多不讲理,还到县衙告我?你说告得着我吗?就这样,我们依旧终成眷属了。”
“这么爱她,却依旧是个妾。”
“唉县尊,她可是贵妾,自从纳了她,我就甚是宠她,连带冷落了各房呢。结果前几日崔茹菱死了,她也不见了,准是我那没见过世面的岳父岳母闹的。我不找他们要人,还等什么?县尊如若不信,满府尽可询问。”
“你说,崔茹菱的母亲懂刺绣?”
“是啊,据说还是附近都有名的绣娘呢。”
“两年前你买了崔茹菱,她母亲是后来病故的,那应是先买了崔茹菱,之后她母亲病故的,是也不是?”
“是啊,县尊,你这么问是什么意思?她母亲之死也与我无关啊!”
宋慈安抚道:“就是确认一下,并无它意。崔茹菱死后你将她收埋,可有斩下她的头颅?”
“哎呦我的县尊老爷,崔茹菱死便死了,我再砍她的头做什么?”阮圆海惊得白毛汗都出来了,他现在听不得“没有头”这种话。
“……她前脚死了,李文茵后脚就没影了,这李老头儿倒拿着尸体告我……”
阮圆海突然一个机灵:“怪不得昨晚……”
“昨晚什么?”宋慈问。
“咳、咳,没什么,我做了个梦,县尊又来问我‘头’的事,如今想来一定是崔茹菱来给我托梦了!县尊!这李老头砍了崔茹菱的头,冒认做自己女儿,想诶我一笔!呸,直娘贼,他们与崔茹菱有什么仇什么怨?这样作贱人家女儿,真是缺了大德了!县尊还不快快审问他们,他们女儿根本没死!对,他们女儿根本没死!”
“破案了我的县尊大老爷!你可得为我做主啊,可不能上了刁民的当,冤枉了大好人啊!冤枉了我,带累了我家国公老爷,那事情可就大了!”
宋慈听他说完,只提出要看看崔茹菱养伤的房间,阮圆海命家丁吩咐下去女眷回避,带着宋慈去了。直走到偏院一间狭小厢房,阮圆海说,这就是崔茹菱的房间。
宋慈入内观察,房间不大,光线也不够明亮,甚至床上铺盖都是陈旧的,却可以看得出有被浆洗过,虽旧却干净,房间被打理得井井有条,关键是没有任何养伤用药的痕迹。宋慈心中有数,也不说出来,又提出想四处看看。阮圆海哪有不从,便带着他游览起来。
宋慈却是哪里偏僻去哪里,连柴房都进去了,当他看到柴房一隅恰好有一堆稻草,便走到近前仔细查看。
阮圆海立时不甚自在:“县尊看着柴房做什么?还是去别处看看吧。”
宋慈权当没听到,在身体遮挡之处,拿了几根稻草,上面还带着星星点点的血迹,还有几根长发丝。
宋慈起身离开之时,紧张的阮圆海才松了一口气,忙不迭地送走宋慈。
回到县衙,宋慈立刻吩咐贾仲明,要进一步核实的信息。也就是两日的遍访民情,让宋慈意识到阮圆海积威甚重,百姓们愿意提供详情的并不多。
不过阮宅闹鬼的消息却不胫而走。
贾仲明:“县尊,虽然阮圆海禁止家丁亲眷谈论,但好像那晚距离阮圆海卧房近的都隐约听到了些动静,这怎么可能禁得住,私下里早传开了。也有百姓幸灾乐祸,传得神乎其神,都说是阮圆海作恶太过,又依仗着豫国公的权势,阳间拿他无法,这才惊动了鬼神。”
“只是,鬼神之说怎可用以办案?”宋慈道。
“不能下令搜查吗?”
“搜查要有文书,他本人没报官,仅凭流言蜚语怎么能行?需要切实证据。”
宋慈心中明白,他是个初上任的知县,要办宰相旧臣,加上这位宰相又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对皇帝有拥立之功的,任谁也难相信。于是第三日宋慈先验了李文辔尸身。
李文辔尸身如今只是一具白骨了,众人听闻新来的知县要验骨,更觉不可思议,可都看到了宋慈不畏强权,秉公办案的决心,也开始对他燃起了希望。
验完尸,宋慈心中有数了,决定明日巳时审理无头女尸案,届时令原告李鸿才与被告阮圆海当堂对峙,让百姓们都来观审。
吕书吏又劝宋慈:“我的县尊大老爷,你是青天,小人这些时日也知道了,县尊与以往的知县不一样。但是胳膊拧不过大腿,你当他阮圆海为何如此嚣张?你当那么多人都怕他阮圆海吗?还不是为了他背后那位。胡乱审一下,让阮圆海赔些钱财便罢了,何苦来呢?到底是人家的姬妾,清官难断家务事啊。”
“吕书吏,这样的话我不想听到第三遍。” 宋慈凛然道,“我是你的上峰,你若听话,我便用你,如若不听话,我这便免了你。我是在给你将功赎过的机会,你若差事办得好,我便不再追究你以往断案不力,办案不力可是要挨板子的。你自己掂量着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