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外人群中传出清脆却坚定的声音。众人皆回头望去,只见在人群后方,一头戴帷帽,身着素衣的女子缓缓走来,百姓自发为其让出一条路,女子身姿聘婷,走到堂上取下帷帽,郑重一拜,道:“民女,民女李文茵!来请宋青天做主,告阮圆海强奸民女之罪!”
李文茵的出现原在宋慈意料之中,此刻心情却十分复杂,一方面佩服其勇气,一方面同情其遭遇,一方面还担心她日后艰难。但此刻这名奇女子既然出现,那宋慈唯有竭力一搏。
阮圆海先就炸了。
“李文茵!你这贱人!这是诬告啊县尊,她本就是我的妾室,县尊明察!你看,你看,他们还砍了崔茹菱的头,对,先是诬告我杀了李文茵,如今见治不了我又诬告我强奸!简直是……戏弄国法,罪无可恕!”
“你这……”宋慈差点要骂人,好歹忍住了,怒道:“你睁开眼睛看看!这样的女儿家,这样的老人家,诬告你什么?她来告你强奸,自己能得什么好处?”
李文茵再拜,道:“民女能证明阮圆海是强行将我掳走的,既无凭书也无礼钱,民女和家人从未应允!且有乡邻作证!”
阮圆海为非作歹多日,李文茵此言既出,围观者便有不少附和。宋慈安抚民情,示意李文茵继续。
“因我们不从,且兄长反抗,阮圆海便命人殴打我兄长,以致兄长伤重不愈,一个月就走了……这些是适才县尊查明了的。我兄长死后留下一子,可怜我那小侄儿还不满三岁,嫂嫂早先难产去了,如今他爹爹也去了……我们家,我们家就剩下老人和孩子,我除了从了仇人,还能如何自保呢?这才有了所谓的纳妾。县尊,我从未愿意过,阮圆海为人吝啬苛刻,更加没有凭证礼钱。他将我掳走,就是强奸!”李文茵重重磕了个头。
“县尊,我原先是抱了必死的决心的,如果这样都不足以治他的罪,还要追究我父母损伤尸体的罪过,那便是县尊罔顾国法,狼狈为奸,助纣为虐,为祸百姓!左右不得伸张,民女不过一死,相信到了阴间自然有阎罗可以收了这些豺狼!但如今,我相信县尊,我相信县尊必能伸张正义,主持公道,为我兄长,为茹菱,为我伸冤!”
宋慈点头,道:“既然如此,你再说说崔茹菱的事吧。”
“茹菱……茹菱比我早到阮家,也是被抢来的,她本也不愿意,奈何家中只有母亲,再无亲人。我们这些被强掳来的有很多,姐妹们都是不愿意的,但那又如何?打骂是稀松平常的事,因我与茹菱年纪相仿,便亲近些。茹菱是二月生人,正是杏花盛开的季节,所以她母亲为她绣了一方丝帕,一角就绣着枝杏花。茹菱珍爱非常,从来贴身收着,即使……即使伤重,我为她包扎之时,她都要仔细呵护着,不让碰脏一点儿……那是她娘留给她的唯一念想了。求县尊明断!”
“求县尊明断!”
“死罪!”
“死罪!”
“死罪!”
庭外百姓呼喊此起彼伏,最终汇成统一的两个字。
“你们不能判我,不能判我……”阮圆海虚弱的求饶声被淹没其中。
最终,宋慈判阮圆海数罪并罚,不必秋后,判死刑。家产分散给众多苦主,阮家女眷无罪,今后婚嫁全凭自己。李氏毁人尸首,念在情有可原,命其归还头颅缝合完整,再择日入土为安,并加以供奉,李家人自是愿意。
提到临安城,最脍炙人口的莫过于“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临安城聚集了大宋最后的繁华,一派福地之像。而这其中最炙手可热的,当属隐在山脚的“无悔楼”。
韩北川返京后,一直听闻无悔楼的大名,世人传言,无悔楼极尽奢华之能事,只有想不到的,没有它给不了的。
韩北川虽然家世显赫,却对这些享乐之事不甚在意,耐不住总有世家子弟邀约。今日,便应了参知政事李光之孙,李知孝的邀请,终于见得无悔楼的庐山真面。
无悔楼共五层,入内巨大的中堂尽头,有一戏台,中堂摆放二三十张桌子而不显局促。戏台上有歌女舞姬表演,台下众多宾客好不热闹。李知孝却带着韩北川从楼梯上到二楼的雅间,在大堂中其实望不到雅间,可在雅间中对大堂能看得一清二楚,颇有闹中取静的意味。
“好个无悔楼,方才从外面看,也不过平常,没想到里面如此华美,叫李兄破费了。”
李知孝道:“这有什么,能得韩贤弟赏光,我自然要备下最好的。我与韩贤弟是一样的人,贤弟祖上是名相韩琦,又是皇亲国戚,我祖上则是李唐王室,我们一道能说得上话。这无悔楼什么山珍海味都有,贤弟如果觉得闷,可以听听小曲。如果还想见些市面,楼上还另有洞天呢。”
韩北川:“怎么说?”
“嗨,这段时间朝廷用兵频繁,你我长辈为国事操劳也辛苦,就需要有个地方可以疏解烦忧。所以这无悔楼甫一建成,便宾客云集,很多勋贵人家也愿意来。”
“不怕过于惹眼吗?”
李知孝得意道:“你我只来吃顿饭,怕什么,再说自然有别的入口。”
“还有别的入口?”
“急什么,贤弟若喜欢,咱们慢慢来。”李知孝却不往下说了,转而夹起一道菜介绍,“来尝尝这里的特色,生牛肉。”
韩北川惊讶道:“这里怎会做生牛肉?”
“贤弟没吃过?不要紧,这牛肉选的是刚出生的小牛犊,经过腌制,加了醋和韭菜,你就这样拌着吃,再蘸点芥辣,鲜美极了。”
“来来来,这道五味杏酪羊还算平常,难得的是这道炙獐子肉,可不常见,新鲜活杀的,不比别处。”
……
“混账!”韩府书房中,韩侂胄狠狠将杯子摔在地上。
韩北川先打发了下人出去,问道:“父亲,可是朝上出了什么事?”
“今日史弥远又参了我一本。”
“他一向对金谄媚,金朝恨你,他参你不是寻常。”
“这次不一样。以往他都是造谣诬告,这次,有些棘手。”
“这次不是诬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