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尸船炸得火光冲天,半边江跟泼了血似的红。
沈墨仪攥着那只缺瓣梅花耳环,指缝里的血黏糊糊的,烫得像揣了块烧红的烙铁。
江风里“咻”地窜过支毒箭,擦着耳朵飞过去。
她抬头一瞅,黑船船尾那箭杆上明晃晃刻着“乙亥七”,正是那艘运尸船的号。
箭头绿幽幽的,跟坟头长的鬼火似的渗人。
童尸胃里滚出来的苦胆丸还在靳寒川手里攥着,蜡壳上的牙印深得能数清后槽牙。
他抹了把脸,粗声粗气地啐了口:
“开膛验!我倒要看看齐云白这老狐狸藏了什么龌龊!”
沈墨仪抬脚就踹义庄的破门,木门“吱呀”一声撞在墙上。
灰片子混着香灰扑了满脸,呛得她直咳嗽,嗓子眼跟塞了把沙子似的剌得慌。
童尸躺在停尸板上,肚子鼓得跟发面馒头似的,皮肤被盐腌得发灰,颈后“乙亥七”的烙印泛着青黑,边缘卷得像晒蔫的白菜叶。
她咬着牙攥紧匕首,鬓角的银簪晃来晃去。
这簪子是娘留的,簪头缺瓣梅花正好对着童尸胸口,跟瞄准似的。
“下手轻点。”
靳寒川突然冒了句,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别弄坏了苦胆丸。”
沈墨仪没回头,反手就把匕首捅进童尸肚子。
“噗”的一声,黄不拉几的浆子混着没消化的苦胆水喷了三尺远,正糊靳寒川一脸。
“操!”
他低骂一声,手背胡乱抹了把脸,指尖沾着滑溜溜的脂肪粒,恶狠狠地瞪她,往地上啐了口带腥气的唾沫,
“沈墨仪你成心的是吧?”
“哪只眼看见我成心了?”
她挑眉,匕首在尸肚子里搅了搅,挑出个半化的苦胆丸,丸壳上还挂着根细毛,
“自己凑那么近怪谁?”
“这是……狗毛?”
靳寒川凑过去闻了闻,眉头拧成个疙瘩。
“可不是嘛。”
沈墨仪嗤笑一声,把苦胆丸扔给他,
“漕帮那群杂碎养的恶犬舔过的!他们用狗看守童尸窖,上次我偷偷去查,被三条恶犬追了半条街,崴了脚至今阴雨天还疼。”
“你当漕帮那群东西干得出什么好事?”
靳寒川没再接话,反手就撕开左臂的旧伤。
结痂的疤被扯得外翻,黑血“滴答滴答”砸进地上的黄水里,在水面散开一朵朵小血花,像极了那年姐姐遇害时溅在他衣襟上的血。
“你疯了?”
沈墨仪吓了一跳,“这血金贵着,能验毒不能瞎糟践!”
“验不出东西才是瞎糟践。”
他盯着水面,声音沉得像块铁,
“去年我中菩提毒,血滴在账本上三天都没褪,说不定能显字。”
话音刚落,黄水突然“嗤啦”冒起白烟,跟滚油里撒了把盐似的。
腥臭中混着铁锈味直冲鼻子,呛得人直皱眉。
沈墨仪凑过去一看,心脏猛地一跳。
水面慢慢浮出暗红的血字,笔画歪歪扭扭的,却看得真切:“府尹收银三万两”。
“李嵩这狗官!”
她手里的银簪“当啷”掉在地上,声音都发颤,
“去年赈灾款他就贪了一半,现在还敢动漕盐的钱!”
“你娘的事……”
靳寒川顿了顿,声音低了些。
“就是因为告他贪腐,被他们污蔑成疯妇,关在柴房里哭瞎了眼!”
沈墨仪攥紧拳头,指节发白。
靳寒川往水里滴了滴自己的血,指腹的老茧蹭得她手背发麻:
“再等等,这字不对劲……”
“有什么不对劲?”
沈墨仪急得直跺脚,地上的血水溅了她一裤脚,黏糊糊的难受,“这都明明白白写着……”
话没说完,血字边缘突然发黑,跟被墨汁晕染似的慢慢淡去。
“三”字的最后一笔已经糊成个黑团,看得人急得冒火,后颈的汗毛根根都竖起来了,跟有虫子爬似的。
“不好!”
靳寒川低喝一声,“这血字会消!”
“怎么会消?”
沈墨仪伸手想去捞水,被靳寒川一把拽住。
“别碰!里头掺了东西!”
他话音刚落,院墙外突然炸响靴声,“噔噔噔”的像打鼓,震得窗棂都在抖。
木缝里的灰片子簌簌落在她发间,痒得她想挠又不敢动。
“谁?”
沈墨仪瞬间绷紧了背,摸起地上的银簪攥紧。
“来者不善。”
靳寒川拽着她往供桌下躲,“府尹的人,准是齐云白报的信。”
话音未落,府尹亲兵已经举着火把冲进来。
领头的满脸横肉,把火把往童尸上一掷,火星子溅在尸身的盐粒上“噼啪”响:
“拿下这对剖尸的反贼!烧了这脏东西!李大人有令,见者灭口!”
“灭口?好大的口气!”
沈墨仪忍不住骂道,“你们是府尹亲兵,还是齐云白的狗?”
“死到临头还嘴硬!”
领头的狞笑一声,嘴角咧到耳根,露出黄黑的牙,挥刀就砍,“给我上!”
火苗“腾”地舔上童尸衣襟,焦糊味混着尸臭直冲脑门。
沈墨仪弯腰干呕,胃里的酸水烧得喉咙发疼,眼泪糊了一脸,视线里的火光都成了一团团模糊的红。
恍惚间竟觉得这场景和当年家被抄时一模一样,也是这样的火,这样的烟,还有这些如狼似虎的官差。
“别发呆!”
靳寒川拽了她一把,往供桌下塞了块松动的砖,砖面冰凉硌着腰,
“等会儿打起来,从这儿钻出去!”
“那血衣……”沈墨仪想起他怀里的证物。
“记住带着血衣,那是扳倒他们的铁证!”
靳寒川加重了语气。
沈墨仪盯着淡去的血字,额头上的汗珠子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手背上凉丝丝的,像爬过条小蛇。
“怎么办?字快没了!”
她急得直跺脚,鞋跟把青砖磕得“咚咚”响。
靳寒川咬咬牙,突然撕开胸前的血衣。粗布被扯得“嗤啦”响,他把血衣狠狠摁进黄水里,指节因为用力泛白:
“试试这个!血衣上的血够浓,混了汗和脓,说不定能成!”
“你疯了?这血衣是你爹留下的!”
沈墨仪想拦,却被他按住手,他手心的老茧磨得她手背生疼。
“留着不能报仇,还不如当废纸用!”
他说话时伤口疼得抽气,额头上的青筋突突直跳,眼睛却死死盯着血衣,
“这血衣要是显不出字,咱们今天就算白拼命了。”
沈墨仪没再说话,只是蹲下身护着水边,生怕亲兵的刀砍过来。
砖缝里的寒气钻进裤腿,冻得脚踝发麻,跟揣了块冰似的。
血衣在水里泡了片刻,竟慢慢透出新的字。
墨迹深得发黑,像刚泼上去的血,顺着布纹往下淌,在地上积成个小血洼,映得两人的影子都发了红。
“齐云白分赃七成……”
沈墨仪一个字一个字地念,声音都在抖。
“这老东西,分成都比府尹多!”
靳寒川冷笑一声,刚要把血衣捞起来,突然脸色一变,“不好!他们要毁尸!”
沈墨仪抬头一看,只见两个亲兵正往童尸上泼火油。
火苗已经窜到供桌腿,烧得木头“噼啪”响,火星子溅到她裤脚,烫得她赶紧往后缩,差点坐到地上。
“抓住他们!”领头的亲兵挥刀劈到供桌前,刀刃带起的风刮得沈墨仪脸颊生疼,跟被冰碴子划了一下似的。
“走!”
靳寒川拽着她就地一滚,动作太急,膝盖重重磕在青砖上,疼得他“嘶”了一声,半天没缓过劲,额头上直冒冷汗。
“没事吧?”
沈墨仪扶他一把,却被他推开。
“别管我!”
他抱着血衣往门后躲,“往东边跑!有狗洞!上次躲黑阁卫时我见过,够咱俩钻的!”
“里头潮不潮?”
沈墨仪抓起供桌上的香炉,反手砸向追来的亲兵,瓷片在对方头上开花,香灰迷了他的眼。
“有点潮,当心滑!”
靳寒川吼道,“狗娘养的!让你追!”
两人刚冲到墙角,靳寒川突然“嗷”一声。
一支箭擦着他肋骨飞过,钉在门框上,箭尾还在“嗡嗡”颤。
绿漆碎屑簌簌往下掉,落在地上像些碎渣子,看着就恶心。
“是黑阁的箭!”
沈墨仪认出箭杆上的绿漆,脸色一白,“李嵩真跟黑阁勾上了!”
靳寒川反手夺过她手里的银簪,往箭杆上一刮,簪尖沾了点绿漆,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这绿漆里掺了菩提果粉,见血就麻烦!”
“有多麻烦?”沈墨仪追问。
“上次赵二虎蹭了点,整条胳膊肿得像发面馒头,流脓水的时候连苍蝇都招来了,隔着半条街都能闻见味儿!”
靳寒川语速飞快。
“那现在怎么办?”
沈墨仪往狗洞钻了一半,又回头看他,“你快来!”
靳寒川刚要动,屋顶突然传来“咔嚓”一声响,像是有人踩碎了瓦片。
他猛地抬头,瞳孔骤缩——
“小心!”
靳寒川的吼声刚落,屋顶的蒙面人已松开弓弦。
毒箭带着破空的锐响直扎下来,沈墨仪拽着他往旁边猛扑,箭簇“笃”地钉在刚才两人站的地方。
箭尾的黑羽还在剧烈颤动,箭杆上的绿光在火光里看得更清了。
“这群狗娘养的!”
靳寒川骂着,反手将沈墨仪往狗洞方向推,“别愣着!钻进去!”
沈墨仪被推得一个趔趄,膝盖磕在狗洞边缘的石头上,疼得她倒吸凉气。
回头一看,三个亲兵已举刀围上来,刀锋上的寒光映着他们狰狞的脸。
领头的正狞笑着往她这边冲:“小娘们跑不了了!”
“滚!”靳寒川挥刀劈向最前面的亲兵,刀刃相撞发出刺耳的“锵”声,震得两人都往后退了半步。
他胳膊上的伤口被扯得更裂,血顺着手臂往下淌,滴在地上晕开一小片暗红。
沈墨仪咬咬牙,手脚并用地往狗洞里钻,裤腿被洞壁的碎石刮得“沙沙”响,沾了不少污泥。
刚探出半截身子,就听见身后传来靳寒川的闷哼声,紧接着是兵器落地的脆响。
“靳大哥!”
她急得回头,却只能看见火把映照下,他被两个亲兵缠住的背影,其中一人的刀已划破他的后背,血瞬间浸透了粗布衣衫。
“别回头!走!”
靳寒川的声音带着喘息,却依旧硬气,
“告诉苏清,银戒残片……能开黑阁的盐库暗门!”
沈墨仪的眼泪“唰”地掉下来,混着脸上的灰和成了泥。她死死攥着怀里的血衣和银戒残片,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硬是咬着牙钻出了狗洞。
洞外的江风更冷了,卷着水汽打在脸上像冰碴子。
远处传来更夫打更的梆子声,“咚…咚…”响了两下,已是二更天。
她不敢停,踩着江边的烂泥往苏清的书院跑,身后义庄的方向火光越来越旺,隐约还能听见亲兵的叫骂和兵器碰撞的脆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