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把密令上的字看得更清楚,靳寒川蹲在船边,捏碎半块胆矾泡进江水里。
淡蓝色的胆矾水在阳光下泛着微光,连船板缝里的盐粒都被染成了浅蓝,像撒了层碎冰晶。
他从怀里掏出块干净棉球,蘸湿后轻轻擦过密令残页,棉球瞬间被染成淡蓝,还带着股涩涩的味道,呛得他忍不住皱了皱眉:
“你们快看,‘拆船’这俩字清楚多了!”
众人围过去。
原本模糊的暗红字迹慢慢变实,字边绕着的细小红铜粉亮得像碎火星,凑近了还能看见铜粉在纸面上轻轻跳动,连颗粒都看得清清楚楚。
“这是老辈人传的密写法子!我爹的《普济方》医书里写过!”
沈墨仪突然想起怀里的医书残页,赶紧掏出来。
纸页已经发黄发脆,边缘卷着边,还有几处被虫蛀的小洞,她小心翼翼地展开,生怕碰碎了,
“你们看,这里写着‘胆水混铜末能显字,防外人偷看’,跟这密令的情况一模一样!这红铜粉里的铜末子,就是显字的关键!”
她指着残页上的字迹,一个字一个字地念,声音在雾里带着点回声:
“我爹还说,太医院传重要药方时也爱用这法子,怕药方被偷学走。上次我还帮他用这法子,给清流党递过治菩提毒的偏方,当时用的就是红铜碎片磨的粉!”
老舵主手下凑得更近了,盯着残页上的小图,眼眶突然红了:
“没错!上次帮齐云白运红铜,他手下就用这法子传信!当时我还好奇他们为啥总拿着个小瓷瓶擦纸,原来早有医书依据!
我侄子就是因为偷偷看他们擦纸,被他们活活打死的……”
阿贵攥着怀里的船板碎片,指着密令上的红铜粉,声音里带着期待:
“那这铜粉就是铜末子吧?我爹船上也有红铜,是不是下次遇到看不清的字,用红铜擦就行,不用找胆矾了?”
他说着就想掰手里的船板碎片试,沈墨仪赶紧按住他的手:
“别掰!这是你爹留下的唯一念想,丢了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等找到‘乙亥七’的船骸,船上有的是红铜,到时候用整块红铜试,比碎片管用多了!”
阿贵赶紧收回手,指尖轻轻蹭过碎片边缘。
那是他这几天反复摩挲磨出来的光滑触感,还带着点桐油的淡香,是爹船上独有的味道
。他把碎片往怀里又按了按:
“我记着!肯定护好爹的东西,上次我娘还说,这碎片在,爹就还活着,我不能弄丢它!”
沈墨仪点点头,又摇摇头,蹲下来把密令放在船板的盐粒上,借着光看得更仔细:
“按理说是能用红铜显字,但红铜里的铜末子少,显字慢还模糊,不如胆水快。”
“不过应急的时候能用,上次我用红铜碎片试过,能让淡色的字变深一点,就是跟用湿抹布擦脏字似的,模模糊糊看不清细节。”
她用指甲轻轻刮了点红铜粉,撒在密令的空白处,再用湿棉球擦了擦。
果然显出淡淡的红色痕迹,虽然不清楚,却能看出是个“船”字的轮廓。
她指着痕迹给众人看:
“你们瞧,就是这样,能辨个大概,想看清细节还得靠胆水。”
靳寒川把密令小心叠好,放进怀里贴身的地方,还垫了块干净帕子,生怕被江水打湿:
“不管用什么法子,先把‘拆船’这俩字记牢,找到‘乙亥七’的船骸才是最要紧的。
而且这密写术也提醒我们,清流党肯定知道不少事,说不定还藏着别的线索。以后再见到类似的纸条,先试试用胆水或红铜擦一擦,别错过救流放船百姓的机会!”
老陈往盐仓方向望了望,雾里隐约能看见黑糊糊的轮廓,他赶紧说:
“我记着!下次见到清流党的人,我肯定多问几句船骸的位置!要是能找到红铜,不仅能救流放船上的人,说不定还能治阿贵娘身上的菩提毒。
上次阿贵娘毒发,就是用红铜碎片压下去的!”
阿贵娘听到这话,眼睛亮了亮,又很快暗下去,伸手摸了摸胳膊上的疤痕。
那是上次毒发时留下的,还泛着淡淡的紫:
“要是真能找到红铜就好了,这毒总反复,夜里疼得我睡不着觉,要是能根治,我就能帮着找阿贵爹了,也不用总拖累你们。”
众人刚把密令和医书残页收好,老陈已经拎起装干粮的布包往盐仓走,准备先探探路,一支毒镖突然从雾里飞出来!
带着“咻”的风声擦过靳寒川的耳朵,刮得他耳尖发麻,“噗”地扎进船板里,镖尾还在嗡嗡颤动,连船板缝里的盐粒都簌簌往下掉,落在江里溅起细小的水花。
“小心!还有镖!”
靳寒川喊了一声,手已经按在了刀柄上,目光死死盯着雾浓的方向。
那里隐约能看见海盗小划子的黑影,正悄无声息地往这边靠。
没等众人反应过来,沈墨仪已经冲过去,一把拔下毒镖。
指尖刚碰到镖身,就觉得一股凉意顺着指尖往上窜,比江水还凉。
她低头一看,突然僵在原地,连呼吸都忘了,手里的毒镖差点掉在地上。
镖尾除了沾着的盐粒,还刻着三个清晰的字:
“乙亥七”!刻痕里还沾着点细小红铜粉,跟阿贵怀里船板碎片上的刻痕分毫不差,连“七”字往左歪的角度都一模一样,甚至能看清刻痕边缘没磨平的毛刺。
那是手工刻字才有的痕迹,跟阿贵爹补船时的手法完全一致。
“这是……这是我爹船上的船号!”
阿贵突然冲过来,一把抢过毒镖,指尖死死扣着刻痕,指甲都快嵌进镖身里,指节泛白,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声音都变调了,
“错不了!我爹补船的时候,每颗钉子上都刻着这号,说这样就算船散了,也能认出自家的木料!”
“上次我还帮他刻过一颗,现在手上还有当时磨出来的茧子,不信你们看!”
他说着就把手伸到众人面前,掌心靠近虎口的地方,确实有块浅褐色的茧子,是长期握刻刀磨出来的。
阿贵举着毒镖往被绑在船帮上的汉子身边凑,脚步都在发抖,却故意挺直了腰板:
“你说!这镖是不是从‘乙亥七’的船骸里捞出来的?我爹是不是还活着,被王贡抓了?”
“你要是说了实话,我就求靳大哥放你走,还能给你带袋干粮,让你去黑礁岛找你儿子!”
老舵主手下赶紧冲过来拉住他,怕他被汉子反扑。
那汉子虽然被绑着,却一直偷偷挣扎,绳子已经松了半截:
“阿贵别着急!他现在心里还向着王贡,就算问也问不出实话!我们把他绑去盐仓,用漕帮审私货的法子问,保管能让他开口!”
“上次我审齐云白的手下,就是用这法子问出红铜藏在黑礁岛的山洞里,连钥匙藏在哪个石头缝都问出来了!”
阿贵被拽得手腕有点疼,却还是不肯松手,盯着汉子的眼睛:
“你就不怕你儿子等不到你吗?王贡那种人,说过的话从来不算数,你就算拿到密令,他也不会放你儿子的!”
汉子的眼神动了动,嘴唇抿了抿,却还是梗着脖子:
“我不知道!我就奉命来抢密令,别的都不清楚!”
阿贵委屈地瘪了瘪嘴,眼泪还是掉了下来,砸在船板上,很快被江风吹干:
“可我想我爹……他已经失踪三个月了,上次有人说在黑礁岛见过类似‘乙亥七’的船骸,我娘就天天去江边等,下雨都不回去,说万一爹回来了,看不见她会着急……”
沈墨仪攥着衣角,心里突然慌得厉害。
阿贵爹要是真被王贡抓了,以王贡的狠劲,说不定已经遭了毒手。
她想起自己的娘,还不知道被王贡关在什么地方,手心的血玉又开始发烫,比之前更烫了些。
指尖的毒镖冰凉刺骨,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胳膊上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这镖肯定跟‘乙亥七’的船骸有关!”
沈墨仪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把毒镖从阿贵手里拿过来,小心地用布包好,
“王贡的人用这镖,要么是从船骸里捞出来的,要么就是抓了阿贵爹,从他身上搜出来的!”
“上次老舵主说齐云白在捞船骸,说不定就是在找这种带船号的东西,想掩盖红铜走私的真相。毕竟‘乙亥七’是漕帮的船,真被官府找到,齐云白走私的事就藏不住了!”
靳寒川走过来,接过毒镖仔细看了看,指腹轻轻蹭过刻痕,能感觉到深浅不一的纹路,还带着点铜锈的粗糙感。
跟他上次摸阿贵的船板碎片时的触感一模一样,甚至能闻到铜锈混着海水的腥气。
他把毒镖递回给阿贵,语气郑重:
“你收着,这是你爹的东西,说不定还能帮我们打开船骸里的机关。
阿贵爹既然在船上刻了这么多‘乙亥七’,肯定是怕船出意外,说不定机关就认这船号相关的东西。一定要护好,别丢了,这可能是找到你爹的关键线索。”
阿贵赶紧把毒镖揣进怀里,贴在胸口的位置,还往衣服里塞了塞,生怕被海盗抢去:
“我会的!就算海盗来抢,我也会跟他们拼命!这是爹的东西,我绝不能弄丢,不然我娘该失望了。”
雾里的海盗船越来越近了,能看见船帆上的海鲨旗被风吹得猎猎作响,旗角破了个洞,在雾里忽明忽暗。
喊杀声顺着风传过来,连海盗的叫骂声都听得清清楚楚:
“把密令和毒镖交出来!别他妈敬酒不吃吃罚酒!不然我们就烧了你们的逃生艇,让你们全都喂江里的鱼!”
沈墨仪攥紧怀里的毒镖,又摸了摸胸口的血玉。
玉面突然烫得吓人,比之前任何一次都烫,连胸口的衣服都被烘得发热,像是揣了块小烙铁。
这是遇到危险的信号,上次盐仓遇袭、黑船起火时,血玉都是这样发烫的,这次的热度更甚,说明危险离得更近了。
她抬头往雾里看,能看见海盗船上的弩箭已经对准了他们,箭头泛着诡异的绿光,一看就涂了菩提毒。
上次被这种箭擦伤的漕帮兄弟,半个时辰就毒发身亡了。
心里突然冒出个念头:王贡这么急着抢密令、要毒镖,船骸里藏的会不会不是账本?
说不定是能要挟齐云白的更大秘密,比如她爹跟红铜有关的交易记录,甚至是红铜库的钥匙!要是找到了,说不定能同时扳倒齐云白和王贡,还能救回她娘!
这念头刚冒出来,雾里就传来王贡的喊叫声,比之前更狠更凶,震得耳朵嗡嗡响,连江水面都有点晃动:
“沈墨仪!最后给你一次机会!把毒镖还回来!那是‘乙亥七’的东西,不是你能碰的!再不给我,我现在就把你娘扔江里喂鱼。”
“我已经让人把她绑到船边了,你要是不信,就自己睁大眼睛看!她身上还绑着石头,扔下去就浮不起来!”
沈墨仪的心一下子揪紧了,像被人攥住似的疼,攥毒镖的手更用力了,指节都泛白了。
这镖关联着阿贵爹的下落,还连着娘的命,绝不能交出去!
可海盗的弩箭已经对准了他们,阿福吓得往阿贵娘怀里钻,小身子还在发抖,紧紧攥着阿贵娘的衣角;
老陈也慌了,手里的扁担都握不稳,一个劲地往盐仓方向看,想赶紧躲进去;
他们只有一艘逃生艇,船板还漏着缝,江水渗进来打湿了鞋底,冰凉的江水贴着皮肤,让她清醒又绝望,连指尖都开始发麻。
“靳大哥,怎么办?海盗的弩箭都对准我们了!阿福他……”
沈墨仪回头看靳寒川,声音都有点抖。
这是她第一次这么慌,之前再危险,都没像现在这样,连手脚都有点软,脑子里全是娘被绑在海盗船上的样子。
靳寒川握紧断刀,盯着雾里的海盗船,眼神坚定得像块铁,连声音都没颤一下:
“别慌!往盐仓里躲,盐仓有漕帮的密道,是老舵主之前偷偷挖的,能直接绕去‘乙亥七’的船骸位置,海盗找不到!”
“老陈,你带着阿贵娘、阿福还有其他百姓先躲进密道,我和沈墨仪、阿贵断后。我们有红铜碎片,能暂时挡住菩提毒箭,你们抓紧时间!”
老陈赶紧点头,一把抱起阿福,又拉着阿贵娘往盐仓跑,跑了两步又回头喊:
“你们一定要小心!密道入口在盐仓最里面的石墙后,敲三下石墙就会开!”
“我们在里面等你们,千万别出事啊!要是半个时辰没见你们来,我就带着人出来接应!”
阿贵娘回头看了眼阿贵,眼里含着泪:
“阿贵,你跟紧靳大哥,别乱跑,娘在密道里等你!”
阿贵用力点头,攥着毒镖的手更紧了:
“娘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沈墨仪回头看了眼靳寒川。
他握着断刀的手稳得很,眼神里没有丝毫慌乱,连眉头都没皱一下,正警惕地盯着雾里的动静,时不时提醒她注意身后。
心里稍微定了点,可还是像压了块大石头,喘不过气来。
能躲过这次围堵吗?娘真的被绑在海盗船上了吗?“乙亥七”的船骸里到底藏着什么,能让王贡和齐云白这么疯狂,连人命都不顾?
她攥紧怀里的血玉,看着雾里越来越近的海盗船,深吸一口气。
不管怎么样,都要保住毒镖,找到船骸,救回娘和阿贵爹,绝不能让王贡的阴谋得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