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生艇划开江雾时,沈墨仪掌心里的血玉还发烫。
菩提寺的钟刚敲第四下,离半夜血祭就剩一个时辰。
她捏着两半拼好的血玉,指腹反复蹭着“红铜库,新生启”的血字,指尖还留着玉面的温热,耳边却总绕着齐云白的疯话:
“你爹拿了我三百斤红铜!红铜库该是我的!”
江风裹着黑船烧糊的味儿扑过来,呛得她直咳嗽,眼泪都快咳出来,喉咙里跟卡了沙子似的疼。
眼角扫到靳寒川左肩的绷带渗了血,边角还挂着她之前撕衣时扯掉的棉絮。
方才在逃生艇上,她慌着帮他包扎,手忙脚乱把自己外衫都扯破了,现在露着半截胳膊,风一吹凉得钻心,胳膊上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快看!江里飘着船板!”
阿贵突然喊起来,怀里的“乙亥七”船板碎片攥得死紧,指节都泛白了,
“跟我爹船上的一模一样!”
众人顺着他指的方向望过去,雾里果然浮着几块发黑的木板,桐油混着江水的腥气飘过来,其中一块木板上还嵌着半枚生锈的铜钉。
那铜钉的纹路跟阿贵手里的碎片分毫不差,连铜锈的暗绿色都一模一样。
阿贵盯着铜钉,嘴唇哆嗦着往怀里又按了按碎片,指尖磨得发烫:
“这是楠木的!我爹说过,‘乙亥七’的船板沉水不烂,上次我跟他补船,还亲手摸过这种铜钉!”
老陈凑过去,用手背摸了摸木板,点头道:
“还真是楠木!而且这铜钉的打法,跟漕帮船上的手法一模一样,错不了!”
刚靠近飘来的船板,一阵急风突然卷过来,沈墨仪怀里的密令残页“哗啦”一声飞上天。
她下意识扑着去抓,指尖刚碰到纸页就愣了,赶紧举起来给众人看:
“这纸咋渗血了?跟上次骨缝里的血字一样,又黏又凉!”
靳寒川赶紧伸手按住她的手,指腹蹭过纸页上的纹路:
“不是血,是密写!上次盐仓老陈用胆水擦出过类似的字,你忘啦?”
沈墨仪这才反应过来,低头盯着纸页。
暗红的纹路跟活的似的往纸中间爬,沾在指尖还带着股涩味儿。
这味儿她太熟悉了,上次在盐仓见老陈用胆水显字,就是这股冲鼻的涩味,当时她还皱着鼻子嫌呛,现在这味儿钻进鼻子,痒得她想打喷嚏。
她举着残页凑到血玉旁,血玉的红光一照,原本模糊的笔画慢慢变清楚,终于显出“拆船”两个字,字边儿上还沾着细小红点,像没干的血珠,在光下亮闪闪的。
“是清流党的信!”靳寒川突然拍了下大腿,语气肯定,
“上次盐仓老陈说过,他们传信就爱搞这套密写,得用胆水擦才能看清!这‘拆船’俩字,肯定是让我们拆‘乙亥七’的船骸,找齐云白走私红铜的证据!”
他说着摸向腰间的皮囊,掏出半块胆矾,捏碎时渣子掉在船板上,跟盐粒混在一起,发出“沙沙”的轻响:
“你们看,用胆水一擦,这字准能更清楚!”
沈墨仪盯着血字,突然拍了下脑袋,像是想起什么:
“难怪上次清流党给的纸条看不清,原来也是这法子!这‘拆船’就是让我们从船骸里找东西,说不定是走私账本,能直接指证齐云白那种!”
她用指尖轻轻戳了戳纸页,生怕字被蹭掉:“上次骨缝里的血字就差点干没了,这次可别再丢线索。
齐云白肯定也在找船骸,我们慢一步,流放船上的人就多一分危险!”
阿贵娘凑过来,眯着眼盯着字边的红粉,小声问:
“这是铜粉吧?跟阿贵手里碎片上的一样,说不定拆船的时候,得用红铜才能开机关?”
“对!”
阿贵眼睛一下子亮了,往前凑了凑,
“我爹说过,船上要紧的箱子都得用红铜钥匙开,不然会炸!去年我还帮他认过红铜钥匙的纹路,跟这铜粉一个颜色!”
阿贵娘伸手想摸一摸铜粉,手伸到半空又缩了回去,生怕蹭掉:
“上次老舵主说‘乙亥七’里有能开红铜库的东西,说不定就跟这铜粉有关!要是能找到那东西,说不定还能解菩提毒!”
众人正围着密令讨论,阿贵娘突然拽着阿福往后躲,力道大得差点把孩子拽倒,阿福的鞋跟磕在船板上,发出“咚”的一声响。
“离这人远点!他眼神不对!”阿贵娘的声音带着慌。
众人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一个裹着灰布的汉子正往沈墨仪身后凑,袖口沾着亮闪闪的盐粒,在雾里泛着冷光。
凑近了还能闻见他身上的鱼腥味,跟之前海盗船上的味道一模一样,还混着股霉味,闻得人胃里发翻。
“这是黑礁岛的盐!遇水会变蓝!”
阿福拽着阿贵娘的衣角,声音发颤,小手还在扯自己的衣服,
“他袖口有血!跟上次海盗箭上的血一样,黑糊糊的还黏手,我上次不小心蹭到过,洗了好几遍都没洗掉!”
他往阿贵娘怀里钻了钻,眼睛却还盯着那汉子:
“娘,他是不是想偷密令?上次海盗就偷过我们的线索,还差点把我抓走!”
阿贵娘拍着他的背安慰:“别怕,有靳大哥在,他不敢乱来!”
那汉子眼神躲躲闪闪,手往怀里摸了摸,动作僵得像生了锈的零件:
“就是擦破点皮!你们救了我,我还能害你们?我就是想帮你们看看密令上的字,说不定我认识!”
“你这伤口是刀伤!”
老陈盯着他的袖口,语气肯定,
“我年轻时在码头扛活,刀伤和擦伤还分不清?你这伤口边儿齐得很,就是刀划的!”
话音刚落,那汉子突然从袖筒里掏出毒镖,手臂一扬就往沈墨仪后心甩过去。
沈墨仪只觉后背一凉,像被冷风扫过,头发都竖起来了。
没等她反应,靳寒川已经挥刀格开。
“当”的一声脆响,毒镖擦着沈墨仪的衣襟扎进船板,青烟“滋滋”地冒,一股腥气飘过来,跟菩提毒的味道一模一样,连船板上的盐粒都被熏黑了。
“是菩提毒!”
沈墨仪往后退了半步,脚踩在盐粒上滑了一下,赶紧扶住船帮才站稳,
“上次闻这味儿我差点晕过去,还是老陈掐的人中!”
靳寒川把刀一横,刀尖对着汉子:
“说!是不是王贡的人?他让你来抢密令,是不是也想找‘乙亥七’的船骸?”
“是王贡的人!”
老舵主手下突然喊起来,声音都在抖,
“这腰带我见过!帮齐云白运红铜时,王贡的人都系这种海鲨徽纹腰带,徽纹边上还绣着‘玄字七’,针脚跟这个一模一样。我侄子就是被戴这种腰带的人杀的!”
汉子见偷袭失败,转身就想跳船逃,阿贵眼疾手快,伸手拽住他的灰布衫:
“别跑!我爹是不是被你抓了?你说了,我们就不把你交水师!”
汉子挣扎着要挣开,布料被扯得“刺啦”响:
“放开我!王贡抓了我儿子,说找不到密令就给我儿子喂菩提毒!我也是被逼的!”
靳寒川走过去,把刀抵在他脖子上,冰凉的刀身让汉子打了个哆嗦:
“王贡找船骸想干什么?是不是要拿里面的红铜制毒?”
汉子的眼泪一下子掉了下来,砸在船板上:
“别杀我!我儿子才十岁,还在私塾读书!王贡把他关在黑礁岛的地窖里,我要是不照做,他就杀了我儿子!我没办法啊!”
刚才格毒镖的时候,靳寒川左肩的旧伤突然崩了,他下意识按住肩膀,血从指缝里渗出来,滴在船板上,晕开一小圈暗红。
“你又受伤了!”沈墨仪眼尖,赶紧抓过他的胳膊,力道大得让靳寒川皱了眉。
“上次拆枷你就疼得站不稳,现在还逞能,伤口感染了怎么办?”沈墨仪的语气带着急。
“没事,老伤了,过会儿就好。”
靳寒川想把胳膊抽回来,“不影响动手。”
“都流血了还嘴硬!真当自己是铁做的?”
沈墨仪翻了个白眼,伸手扯破他的绷带。
伤口还在渗血,边缘泛着淡紫,看着就吓人。
“这得重新包,我爹教过我包扎的法子,比你这胡乱缠的强多了!”
沈墨仪说着,抓过自己的外衫。
外衫是粗麻布的,撕起来“刺啦”响,声音在雾里特别清楚,连远处的船板都能听见。
“你慢点撕!这衣服还能穿!”靳寒川想拦她。
“命都快没了,还在乎衣服?”
沈墨仪扯下一大条布,嫌不够,又往靳寒川的衣角拽,差点把他的衫子扯破,
“烂肩就烂肩,别到时候抬不起刀,还得我护着你——我那银簪子可捅不过海盗的刀!”
“谁要你护?”
靳寒川别过脸,耳朵有点红,
“上次在盐仓,还不是我帮你挡的毒水?你当时吓得快哭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后来帕子还是我捡的!”
嘴上这么说,他却主动把胳膊递了过去,连呼吸都放轻了,怕扯到伤口,额角都冒了点汗。
他偷偷瞥了眼沈墨仪,见她专注地裹着布,阳光透过雾落在她头发上,泛着浅金色,心里突然有点暖。
沈墨仪缠布的时候,手指不小心碰到他的皮肤——靳寒川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
“疼?”
沈墨仪故意用了点劲,想逗逗他。
“嘶……你就不能轻点?”
靳寒川往回缩了缩胳膊,
“我这伤要是好不了,下次海盗来了,你自己挡啊!”
沈墨仪忍不住笑了,手上的劲却软了下来,还往伤口上轻轻吹了吹:
“少废话!你倒了,谁带我们找船骸?阿贵认路却没你能打,老陈又胆小,总不能让我一个女的冲在前头吧?”
靳寒川看着她低头裹伤的样子,头发垂下来遮住半张脸,连她抿嘴的小动作都看得清楚。
他突然伸手,帮她把头发别到耳后,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耳垂。
烫得像火。
“知道了,不拖累你。”
靳寒川的声音软了点,“真遇到危险,躲我身后。”
沈墨仪的脸一下子热了,赶紧别过脸,假装整理布条:
“谁要躲你身后,我自己能打!”
她偷偷摸了摸被碰过的耳朵,还带着温度,心跳莫名快了半拍:
“包好了,别乱动!再裂开,我可不管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