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墨仪在江水里呛了口腥咸的水,那味道比最咸的咸菜还冲。
带着股河泥的土腥味,呛得她眼泪直流,鼻子酸得不行。
回头看见靳寒川被火舌舔到衣角,正拼命拍打。
他挣扎着跃入水中,“扑通”一声溅起的水花打在她脸上。
带着滚烫的温度,烫得她一激灵,像被开水浇了似的。
“没死就赶紧游!”
靳寒川浮出水面,抹了把脸,黑血顺着下巴往下滴,看着跟个鬼似的,
“愣着等死啊?想让你爹的仇烂在江底?”
“你才等死呢!”
沈墨仪心头一松,划水的动作却更急了,像是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
“城西义庄,第三排货架,听见没?到了那儿再跟你算账!”
靳寒川刚浮出水面就剧烈咳嗽,黑血混着江水从嘴角涌出,在水面晕开一朵朵黑花。
像泼了墨的棉絮。腥臭味在水里扩散开来,闻着让人作呕,跟臭水沟一个味儿。
“听到了……”
他虚弱地笑,笑得比哭还难看,伸手抓住她递来的衣角,
“欠你的,以后准还,少不了你的……”
沈墨仪拽着他的衣领往芦苇丛游,江水冰冷刺骨,冻得牙齿打颤,上下牙“咯咯”响,跟打快板似的。
四肢越来越沉,像灌了铅似的,每划一下都费老大劲。
他的手死死抓着她的手腕,指甲几乎嵌进肉里,留下几道血痕,火辣辣地疼。
但这疼痛反而让她不敢松劲。
不能让他死,至少现在不能,他还没告诉她爹的更多事呢。
“松开……我拽得动你。”
她咬着牙往岸上游,听见身后船板断裂的“咔嚓”声,像有什么东西在水下拽着他们的脚。
冰冷的触感顺着脚踝往上爬,像水草缠住了腿,滑腻腻的,带着河泥的腥气,阴森森的。
“抓着……踏实。”
靳寒川的声音越来越低,气若游丝,抓着她的手却更紧了,像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别像上次那样……丢下我,我怕黑……”
沈墨仪的心猛地一颤。
上次在黑阁地牢,她为了找解药,确实把昏迷的他藏在了枯井里,那儿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喉头发紧,想辩解两句,却被呛进嘴里的江水堵住,只能拼命往岸边划,心里像塞了块石头,又沉又闷。
沈墨仪游进芦苇丛时,故意晃了晃肩膀,像是在活动筋骨,其实是为了让袖中的药囊往下滑。
那药囊的绳扣早被她悄悄解开,是用牙咬开的,绳结上还留着牙印,带着点唾液的湿意。
里面装着刚才刮的毒脓样本,囊身绣的白梅已被血水浸透,红得发黑,摸上去黏糊糊的,跟摸了把烂泥似的。
“咕嘟”一声轻响,药囊沉进水里。
江面上泛起淡淡的黑晕,像块被水泡化的墨锭,晕开的范围还在慢慢扩大。
所过之处,水草都卷了边,散发出腐烂的气味,跟烂泥塘一个味儿,臭得人想捂鼻子。
她盯着下沉的药囊默念:
“不能让黑阁拿到,这可是能治靳寒川,还能扳倒齐云白的证据。”
指尖下意识摸向发髻。
真正的样本还藏在银簪凹槽里,贴着头皮传来微凉的触感,像块小冰块,让人莫名安心,就像爹在身边守护着似的。
芦苇叶划过脸颊,留下痒痒的疼,像被小虫子爬过。
叶尖还沾着清晨的露水,凉丝丝的,带着点青草味,总算冲淡了些江水里的腥臭味。
远处传来官差的呵斥声,夹杂着“快点捞”、“齐大人等着回话”的吆喝,声音粗声粗气跟磨锅似的。
其中一个公鸭嗓尤其刺耳,听得人耳朵疼。
“他们在找什么?”
靳寒川靠在芦苇根上喘息,脸色白得像纸,嘴唇却泛着诡异的青黑,看着就跟中了邪似的,说话都没什么力气了。
“找能指证他们的东西,估计就是我刚丢下去的药囊。”
沈墨仪压低声音,把他往更深的草丛里拖,动作轻得像怕惊动了什么。
草叶摩擦发出“沙沙”声,惊起几只水鸟,扑棱棱的翅膀声在寂静的江面上格外清楚。
吓得她赶紧按住靳寒川,生怕被人发现。
水面的黑晕还没散尽,就被一道网兜划破。
沈墨仪屏住呼吸,看见刑部黑船的官差正用竹竿打捞。
网兜边缘挂着药囊的流苏,红得像滴在水里的血,在波浪里一荡一荡的,看得她心尖直颤。
“找到了!这鬼东西沉得真快!”
公鸭嗓官差把网兜往船板上一甩,药囊撞在木板上发出闷响,里面的毒脓顺着布缝渗出来,在甲板上蚀出星星点点的黑痕。
那个被称作张头的胖官差蹲下来,用两根手指捏着流苏拎起药囊,眉头皱得像团烂抹布:
“齐大人特意交代,见了绣白梅的囊袋就烧,别留半点痕迹。”
他说话时唾沫星子横飞,溅在药囊上,立刻被蚀出小坑,
“这破玩意儿到底藏着什么鬼,值得大人半夜催三回?”
“谁知道呢,”公鸭嗓献殷勤地递过火折子,
“说不定是沈大夫留下的罪证,听说当年他就是用这药囊装毒……”
“闭嘴!”
张头突然厉声打断,眼神往芦苇丛这边扫了扫,声音压得极低,
“不该问的别问,小心掉脑袋!”
沈墨仪的心猛地提到嗓子眼,下意识往靳寒川身后缩了缩。
他的呼吸已经弱得像风中残烛,胸膛起伏微弱,嘴唇的青黑色蔓延到了下巴,看着随时都可能断气。
可就在这时,他突然伸手抓住她的手腕,指尖冰凉却带着股狠劲,在她手心里写了个“火”字。
沈墨仪一愣,随即反应过来。
他是想烧了那药囊,绝不能让齐云白的人发现毒脓样本!
可他们现在躲在芦苇丛里,连半根火折子都没有,怎么烧?
正急得冒冷汗,眼角余光瞥见靳寒川腰间的断刀。
刀鞘上还沾着刚才的火油,被江风一吹泛着油光。
她悄悄抽出断刀,刀刃上的火星还没完全熄灭,在暮色里闪着微弱的红光。
“张头您看,这囊袋里好像有东西在动!”
公鸭嗓突然尖叫起来,伸手就要去撕药囊。
就是现在!
沈墨仪抓起一把干燥的芦苇叶,用断刀的火星点燃,趁着风势往黑船的方向扔过去。
枯叶“腾”地燃起小火苗,像只火鸟掠过水面,正好落在堆着火油桶的船尾。
“不好!着火了!”
张头的惊叫声刚起,火油桶就“轰”地炸开。
烈焰冲天而起,把半个江面照得通红,热浪隔着十丈远都能燎到头发。
官差们手忙脚乱地扑火,哪里还顾得上那药囊,早被火星溅到,烧得只剩团黑灰飘进江里。
沈墨仪拽着靳寒川往芦苇深处钻,身后传来官差们的惨叫和木板炸裂的脆响。
她的心怦怦直跳,既后怕又有点莫名的兴奋。
刚才那一下,竟有几分爹当年放火烧了黑阁分舵的魄力。
“咳……干得不错。”
靳寒川突然低笑一声,咳出来的血沫子溅在她手背上,温热的触感让她心头一紧。
“少说话保存力气!”
沈墨仪把他扶到一棵粗芦苇根旁,撕开最后一点干净的裙摆给他包扎,
“城西义庄离这儿还有三里地,必须在毒发前赶到,那儿有爹留下的解毒药。”
靳寒川靠着芦苇根喘气,突然扯了扯嘴角:
“你就那么确定……义庄里有解药?”
“我爹的手札里写了,”
沈墨仪摸出发髻里的银簪,借着火光看清簪尖的毒脓样本,
“他说对付黑阁的毒,就得用‘以毒攻毒’的法子,而义庄第三排货架后面,藏着他炼了十年的‘百尸散’。”
“百尸散?”
靳寒川的瞳孔骤然收缩,“那不是传说中用一百具毒尸炼的禁药吗?你爹怎么会……”
“那是齐云白瞎传的,”沈墨仪哼了一声,用银簪在地上画出义庄的草图,
“其实是用一百种解毒草药熬的,我小时候还帮着晒过药渣呢。只是这药性子烈,必须用特定的法子调和,不然比毒药还厉害。”
说到这儿,突然听见黑船的方向传来一阵马蹄声。
沈墨仪赶紧捂住靳寒川的嘴,两人往芦苇丛里缩得更深。
只见一群穿着黑衣的人骑着马奔过来,为首的那人面色惨白,手里拿着个血淋淋的人头,不是齐云白是谁!
“废物!连个药囊都看不住!”
齐云白把人头往地上一摔,正是刚才那个张头的脑袋,
“告诉你们,天亮之前找不到沈墨仪和靳寒川的尸体,你们的脑袋都得挂在义庄的房梁上!”
黑衣人齐声应是,分散开来往芦苇丛里搜。
沈墨仪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感觉到靳寒川的手悄悄按在她的腰间——那里藏着她爹留下的短刀。
“记住,第三排货架……”
靳寒川在她耳边低语,气息微弱却异常清晰,“找到药就自己走,别管我。”
沈墨仪刚想反驳,就听见一阵脚步声越来越近。
一个黑衣人举着火把拨开芦苇,火光正好照在靳寒川青黑的脸上。
“找到他们了!在这里!”
黑衣人尖叫着扑过来,手里的钢刀闪着寒光。
沈墨仪想也没想就举起短刀砍过去,刀刃砍在对方的胳膊上,发出“咔嚓”的骨裂声。
黑衣人惨叫着倒下,血腥味混着火药味扑面而来。
“跑!”
沈墨仪拽起靳寒川就往芦苇丛外冲,身后的喊杀声此起彼伏。
她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力气,竟能拖着一个大男人在泥地里狂奔,只知道不能停,绝不能让齐云白的人抓住他们。
跑到江岸时,天边已泛起鱼肚白。沈墨仪看见岸边停着辆不起眼的马车,车辕上刻着朵白梅。
那是爹生前常用的药车!
她眼睛一亮,扶着靳寒川爬上去,刚要扬鞭,就看见齐云白带着人追了过来,手里的弓箭对准了他们的马车。
“沈墨仪,把靳寒川交出来,我可以让你爹的骨头入土为安!”
齐云白的声音像毒蛇吐信,“不然,我就让你们父女俩的骨头都喂狗!”
沈墨仪的手一抖,马鞭差点掉在地上。
靳寒川突然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夺过马鞭,狠狠抽在马背上:
“别信他的鬼话!你爹的骨头……根本不在他手里!”
马受惊般往前冲,箭簇擦着车帘飞过去,钉在后面的木板上。
沈墨仪回头看见齐云白狰狞的脸越来越远,突然想起靳寒川刚才的话——爹的骨头不在齐云白手里,那在哪儿?
车窗外的风越来越大,吹起她额前的碎发。
沈墨仪握紧手里的银簪,簪尖的毒脓样本在晨光里泛着诡异的光。
她突然明白,爹留下的线索远不止这些,而那个藏在义庄的“百尸散”,恐怕也藏着更大的秘密。
马车颠簸着往城西赶去,沈墨仪低头看着昏迷的靳寒川,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一定要活下去,一定要找到真相。
无论是爹的死因,还是靳寒川身上的毒,她都要查个水落石出,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也绝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