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面那半粒菩提子在浪里打了个转,就被带倒钩的弩箭钉在了船板上。
沈墨仪刚拽着靳寒川躲进芦苇丛,就听见海盗船上齐云白的狂笑:
“把那半粒果子给我搜!找到靳寒川的尸首,赏百两白银!”
“这老东西倒是舍得。”
沈墨仪往芦苇深处缩了缩,湿冷的江风裹着水汽扑在脸上。
她抬手抹了把溅在颧骨上的泥水,“百两白银够买三船药材了。”
靳寒川没接话,右手按在右臂的溃烂处用力掐了把。
黑脓已经浸透了粗布衣衫,黏腻的触感顺着指缝往外渗,带着股苦杏仁混着腐肉的怪味。
他盯着运尸船甲板上晃动的火把,牙齿在唇间咬出深深的印子:“他们在找菩提子。”
“废话。”
沈墨仪从药箱里摸出块油纸包,里面是烤得半焦的麦饼,
“昨儿在书院地窖,齐云白见了那半粒果子跟见了亲爹似的。”
她把麦饼递过去,指尖触到他冰凉的手背时顿了顿:
“先垫垫,等会儿才有劲打架。”
靳寒川咬了口麦饼,粗粝的饼渣剌得喉咙生疼。
他突然拽住沈墨仪的手腕往船尾拖:
“从后舷爬,那里的守卫刚被调去搜菩提子了。”
沈墨仪被拽得一个踉跄,药箱撞在芦苇丛里发出“哐当”轻响。
她瞪着靳寒川汗湿的后颈:“你怎么知道守卫换岗了?”
“刚才躲在芦苇里数过,船头六个,船尾四个。”
靳寒川回头时,月光刚好照在他眼底的红血丝上,“现在船头火把多了三个,船尾只剩两个。”
两人猫着腰摸到后舷时,果然见两个海盗正靠在栏杆上赌钱,骰子在陶碗里叮当作响。
靳寒川从靴筒里抽出断刀,沈墨仪突然按住他的手腕,往他手心塞了个小瓷瓶:
“沾点这个,三刻钟内让他们动不了。”
瓶塞刚拔开,一股刺鼻的酸臭味就涌了出来。
靳寒川挑眉:“这是你上次给疯狗用的迷药?”
“少废话。”
沈墨仪往他身后推了一把,“再磨蹭天亮了。”
靳寒川右臂的溃烂处被毒汁蚀得发红,黑脓顺着麻绳往下滴。
每攀一节船舷,伤口就跟被烙铁烫过似的,疼得他后槽牙都快咬碎了,嘴角渗出点血丝。
手指抓着绳结时,手心一滑,差点从绳上摔下去。
麻绳粗糙的纤维磨得掌心老茧生疼,连老茧都磨破了,渗出血珠。
江风卷着咸腥味扑过来,带着水汽的凉意钻进衣领,激得他打了个寒颤。
他咬着牙够到运尸船甲板边缘,指尖刚搭上木板,脚下“咔嚓”一声就塌了。
翻板机关动了,身子一沉,像被谁猛拽了一把,直往舱底坠,
耳边的风声尖得跟哨子似的,盐粒混着木屑往眼睛里钻。
“噗”的一声闷响,铁钩从斜刺里飞过来,正好穿透他左锁骨。
铁链猛地绷紧,把他吊在半空晃悠。
伤口撕裂的剧痛让他疼得缩了下肩,眼前瞬间黑了大半。
肩关节像被生生扯开,浑身止不住地抽,冷汗顺着下巴滴进衣领,湿布料贴在皮肤上,冰得刺骨。
舱顶的盐袋被震裂了,白花花的盐粒劈头盖脸砸下来,不少钻进嘴里,齁得舌尖发麻。
他忍不住猛咳,黑血混着盐末从嘴角涌出来,在胸前晕开一大片深色的印子。
盐粒钻进喉咙的涩味一冲,幻觉突然就来了。
他看见姐姐靳月被吊在船桅上,右耳那儿空荡荡的,血顺着脖子流进衣领,染红了半片衣襟。
“寒川,救我……”
姐姐带着哭腔的呼救顺着铁链飘过来,跟当年在黑阁地牢听到的最后一声,一模一样。
他猛地攥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这股疼劲儿逼自己清醒。
不能输,绝不能像姐姐那样任人折腾。
“靳捕快记性真好。”
齐云白的声音贴着舱壁滚过来,带着黏腻的笑意,跟在耳边吹气似的。
他故意顿了顿,铁链又晃了晃,舱壁上的盐粒被震得簌簌往下掉。
“你姐当年在这船上吊了三天,到最后连只耳朵都找不着。”
齐云白的声音里裹着恶意,“你说说,你能撑几个时辰?”
铁链突然被人猛拽了一把,靳寒川整个人撞在舱壁上,锁骨的伤口裂得更大了。
黑脓溅在舱板上,蚀出几个小坑,发出“滋滋”的响,跟煎油似的。
他瞥见暗处有个人影在晃,手里的刀鞘反光。
那人正用刀尖拨弄铁链,故意让他在半空荡来荡去,跟逗笼子里的野兽似的。
靳寒川盯着舱壁上被黑脓蚀出的小坑,盐粒顺着坑洼滚进缝隙。
他忽然想起爹临终前攥着的那半块染血的船板。
当年爹就是在这运尸船上被齐云白的人害死的,今儿这盐舱里的腥气,跟记忆里爹尸首的味道,一模一样。
那年他才十五,背着爹的尸首走了三十里水路,尸身被泡得发胀,每走一步都能闻到盐粒混着腐肉的味道。
现在这盐舱里的气味,连咸涩中带着的铁锈味都分毫不差。
挣扎的时候,铁链磨着伤口的地方突然冒起绿烟,带着股甜腻的腐臭味,像熟透烂了的桃子,熏得人头晕。
靳寒川猛地低头,看见铁钩上的锈迹正顺着血痕往肉里钻。
溃烂处的黑脓“噗”地鼓出泡,跟煮烂的脓包似的,边缘的皮肉眼看着就发黑了。
那股熟悉的苦杏仁味,跟沈墨仪药箱里的解毒粉味道完全反着。
竟是沈家的溃烂毒,沾肉烂肉,是沈家独门的狠玩意儿!
“认出来了?”
齐云白的声音里透着得意,突然拔高了调门。
“这毒啊,沾着骨头烂骨头,沾着肉烂肉!”
他笑得更狠了,“当年你爹就是这么死的,现在轮到你了!”
靳寒川反倒冷笑了一声。
齐云白越是急着显摆,越说明这毒有解,而且解药八成就藏在这盐舱的哪个角落。
他爹当年能从这船上带出血书,肯定留下了什么线索。
靳寒川突然偏头咬住铁链,牙关“咯吱”作响,铁锈混着血腥味在嘴里炸开,又腥又涩。
牙龈被硌出血,顺着嘴角往下淌,滴在胸前的伤口上,激得一阵刺痛。
借着身子摆动的劲儿,他像荡秋千似的荡向操纵翻板的黑衣人。
双脚在空中绞住那人脖子,腰腹一使劲猛地拧转,只听“咔嚓”一声脆响。
黑衣人脖子一软,脑袋歪向肩膀倒下去,撞开了翻板机关。
舱底传来“轰隆”一声巨响,滚出来的盐袋砸在舱壁上,砰砰直响。
他趁机用断刀割断铁链,坠下来时没站稳,膝盖磕在舱板上,疼得眼冒金星。
顺手拽下那人腰间的青铜钥匙,钥匙柄上的黑血蹭在掌心,带着铁锈似的腥气。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钥匙上的鲤鱼跃浪纹,跟书院地窖图纸上的标记分毫不差。
这钥匙,竟是打开齐云白老巢的关键。
靳寒川刚把钥匙揣进怀里,就听见舱门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他踉跄着躲到盐袋后面,透过盐粒的缝隙往外看,三个海盗举着火把冲了进来。
领头的刀疤脸正用刀柄戳地上的尸体:
“人呢?齐大人要活的!”
“翻板机关动了,肯定在底下。”
另一个瘦高个用刀挑开盐堆,“这狗娘养的还杀了咱弟兄!”
火把的光忽明忽暗,照得舱内的盐粒像碎玻璃似的闪着光。
靳寒川握紧断刀,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现在冲出去就是死,得想办法引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