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寒川攥着钥匙打滚躲避,指尖突然碰到个硬东西,冰凉刺骨,跟块冻铁似的。
抬头一看,舱梁缝里卡着架弩机,弩箭尾端刻着“刑部制”三个字。
跟第之之前捞药囊的黑船弩机一个样,看样式是去年刑部丢的那批!
机括上还沾着点蜡油,跟齐云白书房的蜡封一个味,带着股松脂香。
他伸手去够,指尖刚碰到弩身,就听见“咔哒”一声轻响,竟是上了弦的。
他突然想起沈墨仪说过的“黑阁弩机藏暗码”。
“这弩机机括里有刻痕,”沈墨仪之前的话在耳边响起来,“我爹说能拼出黑阁据点。”
正想细看,头顶传来“咚咚”的踹门声,海盗的吆喝越来越近:
“齐大人说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铁链拖地的“哗啦”声混着盐粒滚动的“沙沙”声。
信号箭召来的援兵,已经堵在舱门外了,门板都被踹得往里凹了块。
“搜!给我仔细搜!”
刀疤脸的吼声震得盐粒簌簌往下掉。
“找到靳寒川,齐大人赏的百两白银分你们一半!”
他踹了脚旁边的盐袋,盐粒撒了满地。
“头儿,这盐堆不对劲!”
瘦高个突然惊叫起来,“底下好像有东西!”
靳寒川心里一紧,刚要挪动位置,就见瘦高个用刀往盐堆里一戳,刀刃瞬间没入半截。
盐粒顺着刀身的缝隙往下漏,露出底下黑漆漆的木板。
“这是暗门?”
刀疤脸一脚踹开瘦高个,亲自用刀去撬木板,“齐大人说过,这盐舱里藏着宝贝……”
靳寒川突然踹翻旁边盐袋,盐粒撒了刀疤脸一身。
趁他眯眼的功夫,骨碌碌滚向暗门方向。
“叮”的一声,弩机突然射出一支信号箭,穿透舱顶飞上天,在暮色里炸开绿色的烟团,像朵鬼火,把舱内照得忽明忽暗。
靳寒川心里一沉。
这是黑阁叫人的信号,最多一炷香,就会有更多刑部的爪牙赶来。
更要命的是,盐舱外传来海盗的吆喝声,夹杂着“齐大人有令,抓活的!”的喊法。
有人拿刀砍舱门,“咚咚”的闷响跟敲鼓似的,震得舱顶的盐粒簌簌往下掉,砸在肩上生疼,跟小石子似的。
“靳寒川你敢死!”
舱顶传来沈墨仪的吼声,跟着“嗤啦”一声割绳子的响,一根麻绳“啪”地砸在他面前,带着股薄荷药香。
她正趴在舱口,发梢滴着水,湿衣服贴在身上,手里攥着半瓶没喝完的解毒粉,瓶身上还沾着芦苇叶。
“你回来干什么?”
靳寒川又惊又气,明明瞅着她划船往反方向去了,额角青筋蹦了蹦,“嫌死得不够快?”
“你管我!”
沈墨仪眼眶发红,死死扒着舱口边,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你欠我爹的债还没还,欠我的解毒药钱也没给,想一死了之?”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没门!”
她左脸颊有道划伤,渗着血珠,一看就知道路上拼过命。
“我爹的账还没跟你算清楚呢!”
“你爹的事以后再说!”
靳寒川看着她被风吹乱的头发,突然把那枚青铜钥匙抛了上去。
“接住!这玩意儿换你半瓶解药,够不够?”
他急得额头冒汗,“再磨蹭海盗就进来了,到时候咱俩都得成盐腌肉!”
沈墨仪一把攥紧钥匙,指尖摸到鲤鱼纹时猛地顿住。
这纹路,跟她药箱夹层里那张“义庄地窖”地图的记号分毫不差!
“算你识相!”
她咬着牙把解毒粉扔下来,手却抖了下,药瓶差点砸在地上。
“赶紧上来,我知道有条暗道能去地窖!”
她的声音发颤,“再慢一步,我可不管你了!”
靳寒川刚抓住麻绳,就听见舱门“轰隆”一声被撞开。
刀疤脸举着火把冲进来,火光正好照在他脸上:
“在那儿!给我射箭!”
三支弩箭擦着耳边飞过去,钉在舱壁上颤个不停。
靳寒川借力往上一蹿,膝盖撞在舱口边缘,疼得他闷哼一声。
沈墨仪拽着他后领往舱口外拖,甲板上的碎盐硌得脚底生疼。
两人一起滚到甲板上,盐粒钻进衣领,刺得皮肤发紧。
“往船尾跑!”
沈墨仪拽着他往阴影里钻,“那里的救生艇我动过手脚,他们追不上!”
靳寒川拽着麻绳往上爬,爬了半截脚下一滑,差点摔下去。
瞥见翻板边缘的齿轮组,突然想起爹生前的念叨——那会儿他总嫌爹啰嗦。
“仓里的翻板下面有坠子,踩着就掉下去,得找反着的齿轮才能开。”
爹当年的话在耳边响起来,现在倒真用上了。
他突然踹向右侧的石壁,脚尖踢在凸起的砖块上,果然听见“咔哒”一声,跟咬碎骨头似的。
盐舱角落的暗门慢慢打开,露出通往底舱的阶梯,梯级上沾着点黑泥,带着河底的腥气。
这正是爹说的那扇暗门。
只是阶梯上的新鲜脚印说明,刚才有人从这儿经过,脚印边还沾着没化的盐粒,跟漕帮私盐袋里的颗粒一个样,粗的硌脚。
“快!”
沈墨仪拽了他一把,把半瓶解毒粉塞进他手里。
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伤口,两人都疼得“嘶”了一声。
“这药能压半个时辰,先撑到地窖再说!”
她急得跺脚,“底下说不定有你要的东西!”
两人刚冲进暗门,身后的盐堆突然“簌簌”响起来,像有什么东西在底下爬,声音越来越近,盐粒都被震得跳起来。
靳寒川回头的瞬间,汗毛全竖起来了。
盐堆里猛地伸出十三只枯手,指甲缝里嵌着黑泥,指关节拧得跟麻花似的。
一下就攥住他脚踝往下拽,那力道跟铁钳似的,勒得骨头都发疼,腐臭味顺着盐粒往上冒,呛得人直反胃。
“别回头!”
沈墨仪拽着他往前冲,声音发颤,脚下却被盐粒滑了一下。
“是盐腌的尸首!齐云白这狗东西,竟藏了这么多!”
盐粒顺着指缝漏下来,露出底下密密麻麻的人脸,全是被盐腌得发胀的尸体,皮肤白得像泡烂的萝卜。
凑近了闻,一股咸腥混着腐臭的味儿直往脑子里钻,呛得人喉咙发紧。
最上面那具的脖子上,挂着块眼熟的木牌,刻着“乙亥七”三个字,正是漕帮运尸船的记号。
好几具尸体手里还攥着生锈的铁钉,钉帽露头刚好半分,按漕帮的规矩,这是藏了五十具尸首的暗号。
十三只手,意味着至少六百五十具尸体被藏在这盐舱里。
靳寒川盯着那些尸体,突然倒吸口凉气:
“账上明明记着四百五,这多出来的两百是哪来的?”
“这些……是没来得及抛海的‘货’。”
沈墨仪的声音发颤,手里的解毒粉瓶“哐当”掉在地上。
“齐云白把他们藏在盐舱底,是想……是想凑够数炼药!”
话没说完,底舱深处传来铁链拖动的声响,
“哗啦…哗啦…”,还带着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像是有什么大家伙正拖着铁链爬上来,每动一下,空气里的血腥味就浓一分,连盐粒都染上了腥气。
阶梯尽头的墙上投下巨大的阴影,边缘带着锯齿状的凸起,一点点往上升。
阴影里隐约传来“嗬嗬”的喘息,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喘气。
两点绿光突然亮起,像两团鬼火,那绿光突然朝他们晃了晃,
铁链“哗啦”一声扫过阶梯,离沈墨仪的脚尖只剩半尺。
沈墨仪吓得往靳寒川身后缩,后腰撞在冰冷的舱壁上,才发现这暗门后的阶梯比想象中陡得多。
她攥着那半瓶解毒粉的手直抖,药粉顺着指缝撒出来,落在阶梯上,被风卷着飘向阴影,竟在绿光里燃起点点火星。
“这药粉能烧?”
靳寒川猛地按住她的手,鼻尖萦绕着薄荷混着焦糊的怪味,“你爹的药里掺了火硝?”
“哪能啊!”
沈墨仪急得跺脚,盐粒钻进鞋里硌得生疼,“是这盐舱里的潮气太重,药粉吸了水才……”
话没说完,阴影里的铁链突然腾空甩来,带着股腥风直扑靳寒川面门。
靳寒川拽着沈墨仪往旁边一滚,铁链“哐当”砸在阶梯扶手上,火星溅了他们满脸。他趁机看清那阴影的轮廓。
是个比常人高大半截的人影,浑身裹着发潮的粗布,盐粒在衣褶里结成硬块,一动就“沙沙”作响,像拖着一身碎玻璃。
“是盐尸卫!”
沈墨仪的声音劈了叉,指甲深深掐进靳寒川胳膊,
“我爹的医案里记过,这些人是被齐云白泡在盐卤里养的,刀砍不动,箭射不穿!”
盐尸卫喉咙里“嗬嗬”作响,左手攥着的铁链再次甩出,这次却没直来直去,而是像蛇似的缠向靳寒川手腕。
他反手挥刀去挡,断刀砍在铁链上,震得虎口发麻,刀刃竟崩出个豁口。
“这玩意儿是精铁的!”
靳寒川骂了句脏话,拽着沈墨仪往阶梯深处退,“往下去,找能躲的地方!”
两人刚跑两步,脚下突然踢到个硬东西。
沈墨仪弯腰一摸,竟是面锈迹斑斑的铁盾,盾面上用红漆画着半朵莲花,与那半粒菩提子的纹路正好对上。
她刚把铁盾举起来,盐尸卫的铁链就扫了过来,“当”的一声撞在盾上,震得她胳膊都麻了。
“这盾能挡!”
沈墨仪咬着牙把铁盾往前推,“你快看它背面!”
靳寒川借着绿光瞥去,盾背刻着几行歪歪扭扭的字:
“双钥开总舵,菩提镇尸煞,乙亥年三月初七,承业留。”
“是我爹的字!”
靳寒川的声音发颤,指尖抚过“承业”两个字,边缘的刻痕还带着温度似的,
“他说的双钥,就是咱手里这两把!”
话音未落,盐尸卫突然发出一声嘶吼,右手猛地往怀里掏。
绿光里,另一把青铜钥匙被它攥得死紧,钥匙链上的“齐”字木牌晃来晃去,撞在铁链上叮当作响。
它突然把钥匙往阶梯尽头的石壁上按,“咔哒”一声,整面墙竟往旁边滑开,露出个黑黢黢的洞口,一股浓烈的药味涌了出来,呛得人直咳嗽。
“是黑阁总舵的入口!”
沈墨仪突然想起药箱里的地图,“这洞口里的机关,得用两把钥匙一起才能锁死!”
盐尸卫转身就要往洞里钻,靳寒川突然把手里的断刀掷了过去,正插在它的后腿弯。
那怪物踉跄了一下,转身时,绿光正好照在它的脸。
左脸有道月牙形的疤,右耳缺了半只,脖子上挂着的木牌,背面刻着“靳”字。
“是我爹当年的护卫!”
靳寒川的眼睛红了,“齐云白把他做成了盐尸卫!”
盐尸卫似乎被“靳”字刺激到,突然停下动作,铁链垂在地上不动了。
绿光渐渐暗下去,露出它眼底的两行血泪,顺着脸颊往下淌,在下巴尖凝成血珠,滴在钥匙上,竟把铜锈溶出个小坑。
“它还有意识!”
沈墨仪突然把那半粒菩提子抛过去,“试试这个!”
菩提子落在盐尸卫的掌心,它突然浑身一颤,铁链“哐当”掉在地上。
它用最后一丝力气把两把钥匙往靳寒川面前推,然后猛地转身撞向洞口的石壁。
“轰隆”一声,洞口被落石封死,盐尸卫的嘶吼声在里面越来越远,最后只剩铁链拖地的“哗啦”声,像在跟他们告别。
靳寒川捡起两把钥匙,突然发现盐尸卫刚才站的地方,盐粒堆里露出块带血的布条,上面绣着半朵莲花,与沈墨仪药箱夹层里的另一半正好拼成一朵完整的。
“这是……”
沈墨仪把两块布条拼在一起,中间露出行小字:
“地窖百尸,实乃炼药鼎,齐云白欲用活人炼长生丹。”
阶梯深处突然传来脚步声,火把的光顺着阶梯往上爬,齐云白的狂笑越来越近:
“靳寒川,别躲了!那盐尸卫撑不了多久,等我拿到双钥,你们父女姐弟,就能在总舵里团圆了!”
靳寒川把两把钥匙塞进沈墨仪怀里,又将那半朵莲花布条揣进她药箱:
“你带着这些去找漕帮的人,告诉他们齐云白私藏尸体炼什么药,让他们去报官。”
“那你呢?”
沈墨仪拽着他的胳膊不放,左脸颊的伤口又渗出血来,“你要留在这儿?”
“我得去地窖看看。”
靳寒川指着阶梯尽头的暗门,“我爹和我姐的仇,总得在那儿了断。”
他突然笑了笑,从怀里掏出个用油纸包着的东西,
“这是刚才从盐堆里摸的,你最爱吃的蜜饯,算我欠你的药钱。”
沈墨仪攥着蜜饯,看着他转身往地窖跑,突然想起什么,对着他的背影喊:
“我爹的医案里说,溃烂毒的解药,在活人血里泡过的菩提子能解!”
靳寒川的脚步顿了顿,没回头,只是挥了挥手。
地窖深处的铁链声越来越响,混着齐云白的吆喝:
“把那六百五十具尸首拖出来,今儿就让靳寒川尝尝被盐腌的滋味!”
沈墨仪咬着牙往阶梯上跑,手里的两把钥匙硌得手心生疼。
她知道,等会儿报官的人来了,这些就是齐云白的催命符。
只是不知道,等她带着人回来时,靳寒川能不能……
她不敢想下去,只能拼命往上跑,盐粒在脚下“沙沙”作响,像谁在身后催着她似的。
而地窖深处,靳寒川正握紧从盐尸卫身上拔下的断刀,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嘴角勾起抹冷笑。
齐云白,该清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