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
浓烈的杏仁味突然往鼻孔里钻,她猛地捂住嘴,就见灰黑色的毒烟从门缝往里灌,像条活蛇似的贴着地面爬。
不用问,准是海盗跟漕帮串通好了放的毒!
“是黑阁的烂肺散!”
靳寒川拽着她往舱角滚,“快撕衣服!”
“撕衣服干什么?疯了?”
她挣扎着想起来,却被他死死按住,“这烟沾不得!你想找死啊?”
“挡烟!”
靳寒川吼道,情急之下,他顺手抓起那袋撕裂的盐袋挡在两人身前。
“快点!赵二虎他哥就是吸了这烟,肺都烂穿了!到时候有你哭的!”
“知道了!喊什么喊,耳朵都被你震聋了!”
“这烟是从哪儿来的?门不是锁着吗?他们长本事了?”
“锁得住人,锁不住烟,”
靳寒川腾出断刀往舱门锈锁上砍,“漕帮在外面凿了缝,专门放毒的!这群孙子,真是缺八辈德了!”
“快了…再加把劲…”
“等出去了,看我不把这群放烟的杂碎剁成肉泥!不扒了他们的皮,我靳字倒着写!”
舱门刚裂开条缝,就被什么东西卡住了。
“怎么回事?”
“被东西挡住了?他们故意的?”
靳寒川踹了门板一脚,纹丝不动,“是从外面卡住的,”他低骂一声,
“漕帮这群狗东西,是铁了心要困死我们!看来齐云白是真怕我们活着出去!”
沈墨仪伸手往门缝里摸,指尖碰到个冰凉的圆环。
是枚银戒,能照出模糊的人影。
她用指甲抠了抠,把戒指勾了进来,内侧刻着“第七尸”三个小字,笔画刻得很深。
“是清流党的银戒,”靳寒川凑过来闻了闻,戒面有股淡淡的檀香味,混着点血腥味,
“这编号…像极了书院的学籍册,按‘天地玄黄’排的,第七个该是…”
他的话顿住了,耳朵微微动了动,显然听到了什么,把银戒往沈墨仪手里塞了塞,
“你拿着,比我这断手稳妥。万一我…你好歹有个念想。”
沈墨仪攥紧银戒,“第七尸…难道是指第七具尸体?”
她忽然想起秦淮河的浮尸,刚好十三具,第七具是个书生打扮的,当时左肩的烙印特别深,看着就不正常,
“我见过第七具尸,是个书生,左肩烙印…跟我后背的‘乙亥七’一样。当时还觉得奇怪,现在想来,指不定就是他。”
靳寒川眼神一凛:
“书生?姓什么?有啥特征没?”
“不知道,脸烂得看不清,”
话没说完,舱外突然传来“哗啦”的铁链绞动声,震得门板都在颤,像是有什么重物正往这边拖。
“泼油……”
舱外传来粗哑的吆喝,是漕帮的口音。
紧接着是“咕嘟咕嘟”的液体流动声,油腥味顺着门缝钻进来,腻得人反胃,闻着就想吐。
沈墨仪贴在门缝往外看,心猛地沉下去。
漕帮死士正拎着油桶往舱门泼,油珠溅在地上,映着火把的光,泛着诡异的金红色,看着就像血。
有个死士铁链缠腰,铁钩拖地,钩尖还挂着块碎布。
看着像从死人身上撕下来的,嘴角咧开个笑,露出黄黑的牙,牙缝里塞着菜叶,看着就恶心。
“这群狗娘养的!”
靳寒川一脚踹在门板上,伤口崩裂的血顺着胳膊淌进断刀刀柄,滑得差点脱手,
“他们想连人带证一起烧了!真是没王法了!”
他的声音带着狠劲,断刀在手里转了个圈,刀尖指向舱门。
这是他要动手的架势,沈墨仪再熟悉不过。
她突然发现,自己竟能看懂他的动作,就像看懂爹配药时的手势。
“等等,”她拉住他,
“油泼在门上,一砍就着火,我们会被烧死的!得不偿失!”
“烧死也比被毒烟呛死强,”靳寒川甩开她的手,却放缓了动作,
“你有别的法子?有就赶紧说,别耽误时间!”
沈墨仪环顾四周,“盐能灭火,也能吸油,”
她抓起一把盐往门缝撒,“我们先撒盐,再砍门,能撑一会儿!总比坐以待毙强!”
沈墨仪忍不住缩了缩脖子,下意识往靳寒川身边靠了靠,离他近点,好像没那么怕了。
他似乎察觉到了,微微侧过身。
“撒快点,”他低声道,语气比刚才软了些,
“等会儿砍开门,你先冲出去,往左边跑,那边有堆盐袋,能挡挡。别管我,你活命最重要,记住去书院地窖。”
她突然摸到婚书碎片上的焦痕,猛地想起爹医案里的话:
“漕帮焚尸…必留活口看火,以示惩戒…去年码头那把火,就留了个疯汉,天天喊‘油烧起来是红的,跟血一样’…”
她攥紧了那枚银戒,戒面的冰凉让她稍微定了定神:
“一起冲。要活一起活,要死…也得拉几个垫背的!”
靳寒川的肩伤突然“噗”地涌出股热血,他踉跄着靠在舱壁上,脸色白得像纸,却还死死攥着那袋盐,手背上的青筋突突直跳。
沈墨仪突然发现,他断了右臂,左手却比常人的右手还稳,就像爹用惯了左手抓药,精准得不含糊,让人莫名觉得安心。
“你撑不住了就说,”
“别硬扛,我还不想被你连累死在这里。到时候没人给我爹翻案,我跟你没完。”
“放心,死不了,”
靳寒川喘着气,目光落在她缠布的手上,
“你这手,不去做绣娘可惜了,打个结比铁钩还牢。以后谁娶了你,准不用担心衣服开线。”
沈墨仪瞪他一眼,“烂手废了也别拖我后腿,我爹的清白还没查清,你敢死试试!我爹要是知道你把我一个人扔这儿,做鬼也得找你算账!”
他想笑,嘴角却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弧度,突然伸手擦掉她脸颊的盐粒,指尖带着点烫:
“放心,死之前…也得拉齐云白垫背。不然对不起你这声‘烂手’。”
他的动作很轻,不像平时的粗暴,指尖碰到她发烫的皮肤,两人都愣了愣。
沈墨仪猛地别过脸,耳根却悄悄红了,下意识摆弄着裙摆的破口。
靳寒川也缩回手,假装看舱门,耳朵尖却红得滴血,抓着断刀的手不自觉调整了下位置,刀背磕在盐粒上,发出“沙沙”的轻响,像在替两人掩饰尴尬。
“好了没?”
沈墨仪率先打破沉默,声音有点闷,
“再不动手,油都渗进来了,等会儿想冲都冲不出去了!”
“快了,”靳寒川清了清嗓子,重新握紧刀,
“等会儿出去,别回头。记住,往地窖跑,啥都没有命重要。”
靳寒川摩挲着那枚银戒,突然想起《南雍志》里的记载:
万历年间南京国子监(也就是白鹿书院的前身)按“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八个字编学籍,每个字对应三十个学员,第七号正好在“黄”字科,登记的名字是“白某”,
跟齐云白是同一年入学的,听说两人还曾拜过同一个先生,那先生后来死在一场“意外”火灾里。
“这戒面的‘尸’字,原先是‘士’,”
他用断刀刮了下戒面,露出底下模糊的“士”字残痕,
“是清流党学员的身份戒,被人篡改了编号,用来标记藏尸的位置。”
他说话时,指腹反复摩挲着那个“士”字,“你爹的医案,有没有提过一个姓白的书生?左手写字的那种?”
沈墨仪愣了愣,仔细回想。
爹的医案里确实提过“白生”,说他“体弱,需常服菩提子安神”,当时她以为是普通病人,现在想来,菩提子有毒,哪能常服?
这分明是被人下毒了!
“提过,叫‘白生’,爹说他爱用左手写字,字如其人,清瘦得像根柴禾。当时还觉得奇怪,哪有人天天吃菩提子的,现在想来,是被人害了!”
“左手写字?”
靳寒川眼神一紧,“漕帮贿单上的字,也是左手写的!这就对上了!”
他突然想起什么,“齐云白的哥,好像就姓白,叫白敬之,当年在书院教过书,后来入了漕帮…难道‘白生’就是他?这就说得通了,齐云白杀了亲哥,还把他当盐尸运,真是畜生不如!”
沈墨仪突然想起海盗叛徒写的“白”字,心里咯噔一下。
她下意识摸了摸怀里的琉璃盒,像是有什么东西要烧起来。
“白敬之…被齐云白杀了…那第七具尸…就是他?”
她声音发颤,“齐云白把亲哥的尸体当盐尸运,还在戒上刻‘第七尸’…他是人吗?简直是畜生!”
“轰隆!”
舱门被撞得脱臼,带着火星的木板飞溅开来,擦着沈墨仪的耳边飞过,烧焦了几缕头发。
刀光闪,血花溅。
沈墨仪下意识往靳寒川身后躲,却看见十几把绣春刀同时劈进来。
刀锋上刻着“黑库”二字,是刑部黑阁私藏的死士。
这群人专替官老爷干脏活,从不留活口,她在她爹的医案里见过他们的刀伤,看着就吓人。
其中一个死士腰间挂着块双鱼玉佩,看着眼熟,像是去年从漕帮头家抄没的赃物,当时齐云白说“是海盗的”,现在想来全是谎话,这分明是他们勾结的证据!
最前头的死士面罩下露出半张脸,颧骨上有块月牙形的疤。
正是当年在济世堂门口,抢走爹医案的黑衣人!
沈墨仪的银簪就是那天丢的,后来在黑市上看到,被他别在腰间。
“是你!”
沈墨仪失声喊道,浑身的血都往头上涌,气得浑身发抖,
“我爹的医案是不是你抢的?还给我!”
靳寒川把她往旁边一撞,断刀横劈过去,“当”的一声,被对方用刀背架住,震得他虎口发麻,却死死没让刀再进半分。
沈墨仪突然明白,他的断刀不是弱点,是杀招。
死士的刀尖突然转向,直刺沈墨仪胸口,速度快得像毒蛇吐信,根本来不及躲。
她眼睁睁看着刀尖上的寒光越来越近,怀里的琉璃盒“啪”地磕在舱壁上,盒盖裂开条缝,露出里面半颗人心。
“抓住那女的,齐大人要活的!”
“白先生的账,得让她爹来还!跑不了的!”
白先生?白敬之?
沈墨仪脑子更乱了,爹跟白敬之到底有啥关系?
靳寒川突然把她往横梁砸不到的死角推,自己却迎着火龙冲了上去,断刀在空中划出一道冷光,
“沈墨仪,去书院地窖!白敬之的尸骨里有齐云白的刀!那是铁证!”
他的声音被横梁砸落的巨响吞没,沈墨仪只看见一片火光中,他的断臂扬起,像面染血的旗,在火海里格外刺眼。
而那死士的刀尖,离她的胸口只剩寸许,冰冷的杀气扑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