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士的刀尖离沈墨仪胸口只剩寸许,冰凉的杀气刺得皮肤发疼。
头顶横梁“咔嚓”裂得更狠,烧红的铁钉带着火星砸下来,溅在鼻尖烫得她猛吸一口气。
靳寒川突然把她往死角一推,自己迎着火星冲上去,粗布衣衫“嗤”地燎出几个洞,呛得人嗓子眼发紧,跟吞了把沙子似的。
“沈墨仪,去书院地窖!”
他吼得脖子青筋直跳,声音被横梁砸落的巨响吞了大半。
沈墨仪踉跄着后退半步,后腰撞在盐袋堆上,硬邦邦的盐粒硌得脊椎生疼,突然想起三天前齐云白给她的那瓶“护心丹”。
当时只觉药香醇厚,此刻却后颈发凉。
那药锭的形状,竟和死士腰间的毒囊有几分相似。
她攥紧袖中的银簪,指尖因用力泛白:
“你说什么?地窖?齐山长的书院地窖,不是只用来存古籍吗?”
靳寒川没工夫跟她掰扯,断刀斜斜挑上来,硬生生撞开绣春刀。
“少废话!”
靳寒川左臂伤口“噗”地迸出股血,顺着断刀流进指缝,在刀柄上积成黏糊糊的血团,越攥越滑,“再磨蹭咱俩都得死在这儿!”
刀锋擦着脖颈扫过,几缕断发混着银簪碎片簌簌掉下来,“叮”地砸在盐粒上。
沈墨仪后颈的伤口被风一吹,疼得像被猫爪挠,这才发现方才刀风不仅割破了皮。
“娘的,这刀够快!”
靳寒川低骂一声,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每咳一下,左肩的伤就像被人用锥子捅,疼得他额角冒冷汗。
他死死盯着死士咽喉,右臂空荡荡的袖管被风灌得鼓鼓的,像面破旗随着急促的呼吸摆来摆去:
“敢动她,先问我断刀答不答应!”
沈墨仪后颈突然一凉,抬手一摸满手是血。
血珠顺着指缝往下滴,跟她小时候偷尝爹的药渣一个味儿。
她突然想起十岁那年,也是这样的血味
爹抱着发烧的她往医馆跑,路上被恶犬追,爹用胳膊替她挡了一口,血滴在她手背上,也是这样又咸又腥。
“别硬撑!”
她抬头瞪他,“你左肩的伤再崩开,神仙也救不了!”
话音刚落,就见死士突然变招,刀背照着靳寒川天灵盖砸下来。
靳寒川猛地偏头,刀背擦着耳朵劈空,耳廓“嗡”地一下红透了,跟被开水烫过似的。
他闷哼一声,反手用断刀刀柄撞向死士肋骨,只听“咔嚓”一声脆响。
那死士像只破麻袋似的弯下腰,嘴里涌出的血沫溅在靳寒川裤腿上,烫得他皮肤发紧。
“滚开!”
方才撞断对方肋骨时,自己左肩的伤口也裂得更狠了。
沈墨仪趁机抓起地上的银簪碎片,指节攥得发白,狠狠扎进死士手腕:
“齐山长是我恩师!那年我染痘疮,浑身流脓没人敢靠近,是他守着我三天三夜!”
死士“嗷”地惨叫一声,绣春刀“哐当”掉在地上,在盐粒上砸出个小坑,刀尖还在“嗡嗡”颤。
沈墨仪踩着他的脚背,感觉脚下的骨头硌得生疼,这才发现这死士的鞋是贡品云纹靴
寻常杀手根本穿不起,鞋帮内侧绣着个极小的“齐”字,被血泡得发涨。
“他总用银簪给我挑脓疱,动作轻得跟拈花似的,”
沈墨仪踩着死士脚背,声音发颤却带着股狠劲,银簪被她攥得弯成了C形,
“上总带着薄荷香,教我认药草、辨毒理,说‘医者得有仁心’!你们这群杂碎凭什么诬陷他?!”
她突然想起齐云白书房的薄荷盆栽,每次去都见他在修剪,说薄荷能“清心明目”,可上个月去时,那盆薄荷却枯死了,盆里的土硬得像石头。
“恩师?”
靳寒川一脚把死士踹飞,那家伙撞在舱壁上滑下来,留下道长长的血痕,盐粒被震得簌簌往下掉,跟下小雪似的,
“你爹的尸首还在冰窖里冻着,他教你挖心还是剜肺?”
他这话吼得太急,眼里的红血丝像要渗出来:
“我姐当年也信他是好人,结果呢?被他当成药引,活活泡在炼丹炉里!”
这话跟冰锥似的扎进沈墨仪心窝,她动作猛地一顿,簪尖“啪”地断在死士骨缝里,断口闪着银光。
她突然想起齐云白给她的那本《神农百草经》,书页里夹着张晒干的人脸花。
当时只觉得好看,现在想来,那花瓣的纹路,竟和靳寒川姐姐的耳后胎记一模一样。
“你懂个屁!”
她吼回去,下意识摸了摸右脸
她摸到脸上的疤痕,突然想起齐云白给她涂的药膏,说是用珍珠磨的,可现在想来,那药膏里总混着股淡淡的腥气,像血干了的味道。
靳寒川冷笑一声,用断刀挑起死士掉的刀:
“我是不懂,只知道你爹的药柜里,锁着我姐的冤魂。”
他用刀尖撬开死士的嘴,里面竟藏着颗黑色药丸,
“看见没?这是齐云白特制的‘闭口丹’,任务失败就嚼碎,连个全尸都留不下。他对自己人都这么狠,对你能安什么好心?”
沈墨仪盯着那颗黑药丸,突然想起齐云白每次调配完毒药,都会把残渣埋在书院的梨树下,去年她还在那里捡到过半枚同样的药丸,当时只当是老鼠拖来的脏东西。
“你胡说!”
她梗着脖子反驳,脚却不由自主地后退。
被踹飞的死士撞翻了木桌,桌上的盐罐“哗啦”摔得粉碎,白花花的盐撒了一地。
沈墨仪被盐粒呛得咳嗽,视线扫过地上的盐粒。
突然发现角落里的盐堆下,压着块撕碎的衣角,布料是齐云白常穿的云锦,上面绣着半朵兰花
她去年亲手替他补过这朵花,针脚她认得。
“咚”一声,那死士怀里掉出块楠木腰牌,在盐粒上弹了两下,松油的清香混着霉味飘过来,像齐云白书房里那盆总也养不活的兰花。
看着好看,却透着股死气。
沈墨仪的目光被腰牌勾住了,这腰牌的形状她太熟悉。
齐云白总挂在腰间,说是书院山长的信物,可他的腰牌边缘是圆的,这枚却是尖的,像被人刻意磨过。
正面刻着“白鹿书院”四个金字,边角磨得发亮,能照出模糊的人影;背面用朱砂写着“童尸抵债三百两”,字迹潦草得像用血画的,还沾着几点黑泥,看着像从泥里捞出来的。
沈墨仪的指尖刚碰到那黑泥,凑近闻了闻,竟有股熟悉的脂粉味
是城南“艳春楼”的招牌香粉,上个月她还帮齐云白给楼里的姑娘送过药。
“这是什么?”
靳寒川踩着腰牌,鞋跟碾得木牌“咯吱”响,木屑混着盐粒往外蹦,
“你恩师的人,用孩童尸体抵账?三百两一具,够买三担好盐了,比活人值钱。”
他突然想起什么,用刀背刮了刮腰牌上的金字,
“这金粉是掺了铅的,舔一口就会中毒,齐云白连块腰牌都下毒,你还当他是善人?”
沈墨仪抬脚想踢开,却被他用刀背压住脚背。
她突然想起齐云白教她辨毒时说过:
“最毒的不是砒霜,是人心。”
当时她只当是箴言,现在才懂,他说的是自己。
“不敢看?”
他挑眉时眼角的疤扯得发红,“齐云白教你的医术,就是用来给童尸缝伤口的?”
“不是!”
她突然弯腰去抢,指腹蹭过朱砂字,烫得跟摸了烙铁似的。
腰牌边缘的毛刺扎进掌心,疼得指尖发麻,她却攥得更紧了。
掌心里的血混着朱砂往下淌,在腰牌上画出道歪歪扭扭的线,像条哭丧的蛇。
靳寒川拽住她后领把人拉开:
“急着毁证?还是怕看了晚上睡不着觉?”
他突然压低声音,语气里带着咬牙切齿的恨,
“我查到上个月有户人家丢了孩子,那孩子左耳后有颗红痣,跟你爹医案里画的‘药引’标记一模一样。”
“放开!”
沈墨仪挣扎着,掌心的血蹭在腰牌上,
“这是栽赃!齐山长绝不会做这种事!”
可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心里有个声音在喊:你骗谁呢?
齐云白上个月确实买了口新的炼丹炉,比寻常的大了三倍,炉底总沾着没烧干净的小骨头渣。
两人拉扯间,靳寒川肩伤的血“啪嗒”滴在腰牌上。
血珠“嗡”地晕开,暗红色纹路“滋滋”往外冒,竟显出“地窖焚尸”四个字,带着股淡淡的药味,是她药箱里“止血散”的味道。
爹当年配这药时总说:“墨仪,这药能显脏东西,以后说不定能救你命。”
沈墨仪猛地缩回手,指尖沾着的血珠在火把下泛着黑:
“这是漕帮那套用血写字的法子!我爹教过我,得用带药的脓血才能显形他早知道会有今天?”
她想起爹临终前塞给她的药箱,说“不到万不得已别打开底层”,
底层的暗格里,就藏着这瓶止血散,还有张画着地窖的草图,当时她以为是爹糊涂了画的玩的。
她突然抓住靳寒川的胳膊,指腹摸到他胳膊上的旧伤
那是当年追凶时被漕帮铁钩划的,和爹医案里画的伤口形状一模一样:
“我爹是不是早就防着他?故意在我药箱里藏了这药?”
靳寒川突然抓起腰牌往她面前凑,血珠滴在她手背上,烫得像团火:
“两次密写都指向地窖。你恩师在那儿烧了什么?烧了童尸还是烧了罪证?”
他用刀尖指着血字边缘,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这‘白’字的笔画,跟齐云白给你批的药方笔迹一模一样,你再瞎眼我就敲碎你脑袋!”
血纹边缘隐约浮出个“白”字,笔画歪歪扭扭的,跟海盗叛徒写的血字一模一样。
沈墨仪瞳孔骤缩,突然想起齐云白书房那瓶刻着“白”字的瓷瓶。
瓶底的黑疤被他用金漆补过,当时只当是风雅,现在想来……
她曾偷偷抠过那金漆,指甲缝里沾了点黑灰,当时以为是灰尘,现在才反应过来,那是骨灰的颜色。
“不可能……”
她喃喃自语,后背突然冒起一层冷汗,跟泼了冰水似的,
“他不会……”
可脑海里却闪过齐云白夜里去地窖的背影,每次回来都带着股焦糊味,他说是“烧旧书”,现在想来,那味道和火葬场的烟味太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