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当……哐当……”
铁链拖地的声响像砸在鼓面上,从暗道深处滚过来。
混着老舵主标志性的咳嗽声,那股甘草香越来越浓。
两瓣梅花严丝合缝的瞬间,羊皮纸上的红线正顺着“乙亥七”三个字往上爬,看得她后颈发凉。
“他来了。”
靳寒川压低声音,断手按在她后腰往暗处推,自己反手抽出断刀。
刀面映出火光,也映出他后背燎起的水泡,刚才盐仓横梁砸落时烫的。
老舵主的咳嗽声更近了,“咳咳……”,每声都带着烟袋油味,混着甘草的甜腥:
“寒川小友,墨仪姑娘,何必躲呢?”
“走!”
靳寒川拽着她往暗道岔口冲,铁链在地上拖出火星,“这暗道通盐舱底,那边有活水,火燃不过去!”
两人刚拐过弯,就撞见具被铁钩穿喉的尸体,钉在盐舱的木柱上。
“是……是漕帮的叛徒!”
沈墨仪认出他腰间的铜牌,“他怎么会在这儿?”
那叛徒忽然猛地蜷起手指,在盐粒上划了个歪歪扭扭的“白”字,指节崩得发白,像是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
血珠顺着笔画渗进盐缝,跟条小蛇似的钻进去就没影了。
靳寒川用靴底蹭了蹭那字,他忽然想起齐云白书房那幅“岁寒三友图”,留白处的朱砂印鉴边角,就缺了块“白”字的轮廓。
“姓齐的藏得倒深。”
他啐了口带血的唾沫,断手按在锁骨的旧伤上。
那地方还留着铁钩穿过的疤,每逢阴雨天就跟有蚂蚁在骨头缝里啃似的,这会儿被盐粒腌得更疼了,钻心的那种。
沈墨仪突然拽了拽他的衣角:“你瞅他指甲缝。”
靳寒川低头一瞧,果然见指甲里混着几根水草。
那水草叶子边缘带锯齿,是秦淮河特有的“锯齿草”。
“这盐仓四面不靠河,哪来的这玩意儿?”
他皱紧眉,听着身后铁链声又近了些,老舵主的咳嗽声几乎就在岔口外。
“往河边跑。”
沈墨仪已先迈步,靴底踩在盐粒上咯吱响,“这孙子死前去过水边,指定留了记号。”
“叮”地一声脆响,倒让她想起刚才拼合银戒时,羊皮纸上的红线已经爬到了“沈家祖坟”四个字旁边。
靳寒川拽住她:“你爹说锯齿草能止血,齐云白的药圃里种了老多?”
“嗯,”沈墨仪点头,声音压得更低,“上个月他让我爹用这草配过药,说是治‘皮肉翻卷的外伤’。”
靳寒川骂了句脏话,拽着沈墨仪跑得更快了。
铁链子在地上拖出深深的沟痕,带起的盐粒溅在裤腿上,硌得慌。
身后的铁链声和咳嗽声,像条甩不掉的影子,追得越来越紧。
靳寒川举着短刀猛砸,“哐当”声在雪夜里荡出去老远。
第三下砸下去,冰面终于裂开蛛网似的缝。
他抬脚猛踹,冰碴子溅在脸上,沈墨仪递过来块石头:“垫着刀背砸,省劲。”
“你咋知道?”
靳寒川接过石头,掌心被冻得发麻,差点没攥住。
“我爹冬天凿冰取药根,都这么干。”
沈墨仪往手上哈了口气,白气刚冒出来就被风吹散了,“这冰看着厚,底下指不定有空洞。”
他依着这话试了试,果然“咔嚓”一声,冰洞瞬间扩到脸盆大,水里泛着黑绿的光,看着就瘆人。
“你在岸边盯着,我下去瞅瞅。”
靳寒川解下腰间的换气袋,那玩意儿是用猪膀胱做的,腥气扑鼻。
“我跟你一起。”
沈墨仪把银簪插进靴筒,从药箱里翻出块防水油布裹住药瓶,“水里寒气重,你的伤沾了冰指定发炎,我带了止痛膏。”
靳寒川刚想怼她两句,就见她已经踩着冰碴走到洞边。
“别添乱。”
他骂了句,却把最长的那截铁链子塞给她,“拉不动就敲冰面,我听得见。”
“知道了。”
沈墨仪把铁链子缠在手腕上,“你当心点,听说这河去年淹死过三个漕帮的,尸首都没捞上来。”
他深吸口气,抱着短刀一头扎进水里。
刚潜到三丈深,眼前突然一黑。
一股暗流卷着碎石迎面撞过来!
“咔嚓!”
左肋像被重锤砸中,疼得他闷哼一声,嘴里的换气哨子“噗”地吐出个血泡,在水里慢悠悠往上飘。
他伸手摸去,肋骨处肿起个硬包。
“娘的,这水流比漕帮的铁链子还野!”
那叛徒临死前眼珠子直勾勾盯着河面,错不了。
线索指定在那艘沉船上。
沉船的木板在水里泡得发涨,长满了滑腻的绿苔,摸上去带着点黏糊糊的东西。
靳寒川差点把肺咳出来。
黑暗里,他摸到个圆滚滚的东西,一捏就软了。
脚刚落地,就踢到个硬东西。
“找到了?”
沈墨仪在岸上拽了拽铁链子,水面荡起圈涟漪,把月光搅成了碎银。
“别吵。”
靳寒川猫腰摸过去,指尖先触到一片冰凉,再往下是凹凸的纹路:
是截锈蚀的刀身!
刀身布满豁口,却能看出精致的云纹绕着刀背。
这是刑部制式的绣春刀!
他心猛地一跳,想起爹当年当差时总摩挲着腰间的刀说:
“黑库的兵器都有暗记,云纹里藏着字号,是咱们的命根子。”
他想把刀举起来细看,左臂却突然抽痛,旧伤处像被冰锥扎了下。
原来刚才撞得太狠,伤口又裂开了。
血珠顺着胳膊肘往下淌,引来几条小鱼啄食,痒痒的跟被针扎似的。
“咋了?”
沈墨仪又拽了拽铁链子,“我听见骨头响了。”
“没事。”
靳寒川咬着牙回话,“找到把刀,像是刑部的。”
“刑部的刀咋会在这儿?”
沈墨仪的声音拔高了些,“我爹说去年刑部丢了批兵器,还派了人来查呢。”
靳寒川心里一动,难道爹的冤案跟这刀有关?
他忍着疼,用短刀刮去刀身的锈迹,刀身中间有道裂缝,像是被人故意砸开的。
靳寒川用断手按住一边,右手使劲掰,可铁锈早就把碎片焊死了,纹丝不动。
他又找来块尖石头撬,石头“啪”地断成两截,裂缝还是没反应。
“龟孙子,跟老子玩这套!”
他抹了把脸上的水,突然低头用槽牙咬住裂缝处。
铁锈渣子硌进牙龈,恶心得他胃里翻江倒海。
“还没好?”
沈墨仪又拽了拽铁链子,“岸边有动静!芦苇丛里好像有人!”
靳寒川没工夫回话,憋足劲猛地一扯,“嘣”的一声,牙床震得发麻,舌尖都尝到血味,碎片终于松了半寸。
他却死死咬住,腮帮子酸得跟嚼了三斤黄连似的,也不敢松口。
突然,冰面上传来“扑通”一声闷响,是有人落水的动静。
水花溅在靳寒川的脸上,带着股熟悉的馊味,是漕帮汉子身上的汗臭味。
“靳爷,对不住了!”
是缺门牙的声音,“刀疤脸说了,拿到那刀,赏我五十两!”
靳寒川心里骂娘,这蠢货掉进冰洞纯属自找,但现在被他缠住,肯定会引来更多人。
他猛地松口,刀碎片“哐当”掉在船板上,趁着缺门牙在水里扑腾的功夫,抓起碎片就往水面游。
刚露头,就见沈墨仪正用银簪扎一个黑衣人的手背,那人身形瘦高,袖口沾着片枯叶——是黑阁的杀手!
他手里还攥着根吹箭筒,箭头上闪着绿光,显然淬了毒。
“接住!”
他把短刀扔过去,自己扑上去抱住杀手的腿。
两人在冰面上滚作一团,杀手身上的皂角味混着血腥味飘过来,刺鼻得很。
“玄字七……”
杀手突然怪笑起来,“齐大人说了,找到这刀的,都得死。”
靳寒川一愣,这才想起刀碎片内侧的字。
他反手摸向怀里,那碎片还在,阴刻的小字硌着胸口,跟块烙铁似的。
“你认识齐云白?”
“认识?”
杀手笑得更凶了,“老子这条命都是他给的!”
“当年在黑库当差,要不是他……”
话没说完,他突然抽搐起来,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靳寒川这才发现,沈墨仪的银簪正扎在他的咽喉处,簪尖没入半寸。
“他快死了,问不出啥。”
沈墨仪拔出银簪,“你看他靴底。”
靳寒川低头,见靴底沾着的黑泥里混着点绿。
是菩提果粉!跟盐仓黑囊里的一模一样!
他突然想起爹卷宗里的话:“黑库有内鬼,用菩提果毒杀同僚。”
“黑库里有内鬼!他们要借刀杀人!”
爹临刑前的嘶吼突然在耳边炸开,他的手猛地一抖。
这刀不是沉水多年的旧物。
裂缝里的新锈泛着黄,边缘还带着金属光泽,分明是最近才被人故意砸断藏在这里的!
那叛徒的“白”字,难道是说齐云白就是那个内鬼?
“咕噜噜”,杀手突然抽搐得更厉害了,嘴角冒起绿沫子,跟打翻了的胆汁似的。
靳寒川赶紧松手,就见他七窍流血,四肢硬得跟块木板似的。
“是菩提果的剧毒。”
沈墨仪用银簪挑了点绿沫子,放在鼻尖闻了闻,眉头皱成个疙瘩。
“沾着就死,比砒霜还烈,半个时辰就会全身发黑。”
话音刚落,远处传来“汪汪”的狗叫声。漕帮的水犬!
至少来了五六只,吠叫声越来越近,还夹杂着人的吆喝:
“往河边追!那小子跑不远!”
“快下水躲躲!”
沈墨仪把铁链子往他手里塞,自己捡起杀手的短刀,掂量了两下。
“我去引开它们,往东边跑,那边有片乱葬岗,狗不敢去。”
“别胡来!”
靳寒川拽住她,手指触到她冰凉的手腕,突然想起渔民的话,“江里有鲨鱼,上个月还有渔民被咬伤。”
他摸出短刀,在手腕上干脆利落地划了道口子。血珠刚冒出来就滴进冰洞,在水里织成道淡红的网。
沈墨仪惊呼:“你疯了!这招太险了!”
“放心,鲨鱼只咬活物。”
靳寒川把她往冰洞边推,断手按住她的肩膀。
“抓紧铁链子,我去沉船里再找找,说不定还有别的东西。”
“那你快点!”
沈墨仪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死死咬住嘴唇没让它掉下来。
“我数到一百,你要是不出来,我就下去捞你!”
果然,远处水面突然翻起浪花,像有什么东西在水下翻滚。
水犬的吠叫声变成惨叫,随即被更大的水声吞没,只留下几缕狗毛漂在水面。
靳寒川趁机往沉船游,肩膀却被挣扎的水犬狠狠撞了下,左肋的疼瞬间炸开,眼前阵阵发黑,像是有无数只萤火虫在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