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出水面时,冷风带着雪沫子灌进喉咙,冻得他直咳嗽,肺都像要咳出来了。
沈墨仪赶紧递过干布,手都在抖:
“快擦擦!嘴唇紫得跟冻茄子似的。”
她又塞过来块麦饼:“垫垫肚子,跟我爹去年咳血时一个色,看着就吓人。”
靳寒川咬了口饼,干硬的面渣剌得喉咙疼,混着嘴里的血腥味,说不出的难吃。
他攥着刀碎片的手突然被硌了下,借着雪光低头一看,只见刀缝里嵌着半粒干瘪的果子,壳上还沾着点墨绿色粉末,蹭在指尖滑腻腻的,跟摸到了鼻涕似的。
“是菩提果!”
沈墨仪的声音发颤,她从药箱里翻出个小瓷瓶,倒出点粉末比对,粉末在月光下泛着荧光。
“跟盐仓黑囊里的毒粉一个味!你闻,还有点杏仁味。”
靳寒川凑过去闻了闻,果然有股淡淡的苦杏仁味。
他的手突然开始抖:齐云白用这刀下毒?
那刀上的“玄字七”,爹的冤案,还有叛徒写的“白”字……
所有线索像锁链一样串起来,勒得他喘不过气。
“这果子产在岭南,咱们这儿只有齐云白的书院有种。”
沈墨仪用银簪尖戳了戳果子,壳子硬得像石头。
“我爹上个月还去讨过,说能治咳血。但这东西有毒,得用甘草水浸泡三天才能入药。”
“你爹用它治谁的咳血?”
靳寒川追问,左肋的疼让他说话都费劲。
“不知道,”沈墨仪摇摇头,银镯子在雪地上映出圈光,“他只说是个‘重要的人’,还让我别问。”
靳寒川突然想起刀疤脸的话:沈大夫在炼解药。
难道沈墨仪的爹,早就跟齐云白勾结了?
他看着沈墨仪冻得发红的鼻尖,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了下,说不出的难受。
“小心!”
沈墨仪猛地把他拽进雪堆,一支毒箭擦着他的头皮钉在远处的树干上,箭尾的黑羽还在颤。
靳寒川抬头,见远处山坡上站着十几个黑影,为首的灰袍人正用弓指着他们。
“把刀碎片交出来!”
灰袍人扯着嗓子喊,声音被风吹得发飘,“齐大人说了,留你们个全尸!”
“去你娘的全尸!”
靳寒川抓起把雪砸过去,却被风刮偏了,“有本事下来单挑!”
灰袍人冷笑一声,突然挥了挥手。
黑影们举着刀冲下来,脚步声震得雪地里的枯枝“咔嚓”响。
沈墨仪突然从药箱里掏出个油纸包,扯开绳结撒出一把黄色粉末。
是辣蒿子磨的粉,呛得黑影们直咳嗽。
“往树林里钻!”
她拽着靳寒川就跑,银簪在头发里晃得叮当作响。
跑进树林才发现,树杈上挂着好多黑布,上面都绣着“阁”字。
是黑阁的埋伏!
“前后都有堵截!”
沈墨仪急得跺脚,靴底在雪地上打滑,“这是个圈套!”
靳寒川突然看到棵老槐树,树干上有个树洞。
“进去躲躲!”
他把沈墨仪推进去,自己抄起短刀守在洞口,“我数到二十,你就往东边跑,别回头!”
树洞又黑又小,沈墨仪蜷缩在里面,能听见外面的打斗声和惨叫声。
突然,一只沾血的手伸进来,是靳寒川的断手,手里攥着那半块梅花绣帕。
帕子边角还沾着盐粒,是从盐仓废墟里抢出来的。
“拿着这个去找王瘸子,”他的声音喘得厉害,铁链子拖在地上“哐当”响,“老漕帮的人,他认得这帕子上的针脚,知道怎么拼出全图。”
“你跟我一起走!”
沈墨仪抓住他的手,指甲几乎嵌进他的肉里。
掌心触到他腕间的燎泡,烫得像揣了团火,“我爹说过,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强,当年他查盐尸案,就靠漕帮老兄弟搭手。”
靳寒川笑了笑,手背上的血滴在她手背上,烫得她一缩。
那血混着点黑脓,是菩提毒发的征兆。
早上被刀片划的伤口还在渗毒。
“傻丫头,我断了只手,跑不快。”
他突然凑近,在她耳边压低声音,热气扫过她后颈:
“我爹留下的半块绣帕,针脚歪扭,跟你银簪上的梅花能拼成整朵。你娘的嫁妆箱里,是不是也有块一样的?”
沈墨仪的呼吸猛地顿住。
她突然想起娘临终前攥着她的手,指腹摩挲着银簪梅花说的话:
“这花能凑齐,凑齐了,就知道你爹药圃里少的半筐菩提果去哪了。”
“我娘说……”
她刚开口,就被靳寒川捂住了嘴。
他的手心带着铁锈味,是铁链磨出的血,混着淡淡的盐腥气,跟盐仓童尸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
“别说话,”他的声音压得像耳语,“记住,不管看到什么,都要信自己的眼睛。齐云白的药圃里,不光有种锯齿草,还有……”
话没说完,外面突然传来灰袍人的怒吼:“放火烧!我看他们出来不出来!”
浓烟顺着树洞钻进来,呛得沈墨仪直咳嗽,眼里的泪混着烟油往下淌。
她认出那声音,是早上在盐仓外吹口哨的缺门牙壮汉,漕帮里专管“焚证”的狠角色。
靳寒川突然把她往外一推:“快跑!去书院地窖!”
她跌在雪地里,回头看见靳寒川举着断刀冲向黑影,铁链子在火光照耀下像条火龙,后背燎起的水泡被火光映得发亮。
她攥紧绣帕,银镯子在手腕上硌得生疼。
镯子内侧的“墨”字被冷汗浸得发亮,突然想起爹药箱锁上也有这个字,钥匙孔形状竟和帕子上的梅花缺口吻合。
她没往远处跑,反而朝着书院方向冲。
之前她从嫁妆箱找到的小铜盒还在怀里,盒底刻着“玄字库”三个字,爹的账本里提过,那是漕帮藏兵器的地方,说不定有能克制菩提毒的药。
沈墨仪跑到书院后门时,裤脚已经被雪水浸透,冻得像块铁板。
刚翻过墙,就闻到股焦糊味,从地窖方向飘来。
那味道混着点熟悉的河泥腥,跟秦淮河底的铁屑味一样,是爹配菩提浆时必用的料。
地窖门没锁,虚掩着。
她推开门,猛地定在原地,银簪差点从发间滑掉。
蹲在焚尸炉边拨弄灰烬的,竟然是齐云白!
“你怎么在这?”
沈墨仪的声音发紧,指尖掐进掌心,
“上个月刑部的人明明把你抓走了,琵琶骨都锁了,怎么会……”
齐云白头也没抬,铁钎在炉里“叮”地敲了下,火星溅在他袖口的银戒上。
戒面骷髅头的犬齿缺了个口,跟杀漕帮老三的银戒卫同款。
他嗤笑一声,烟袋锅往炉边磕了磕:
“刑部那帮酒囊饭袋,还能真把我锁死?黑阁递了句话,李大人连夜就把我请出来了。”
炉边堆着好多旧账本,封皮上的“漕盐出入”四个字被火燎得发黑,纸页边缘沾着的盐粒跟盐仓的一模一样。
“来了?”
他终于抬眼,铁钎又往灰烬里戳了戳:
“你爹当年就是在这儿,把‘玄字刀’的账册烧了一半。”
沈墨仪的手突然一抖,怀里的小铜盒掉在地上,盒盖弹开,露出里面半枚刀片。
正是从嫁妆箱暗格找到的,背面“漕盐永盟”四个字被血浸得发亮。
“你胡说!”
她捡起刀片,指尖被边缘割破,血珠滴在上面,瞬间变成黑紫色。
是菩提毒的反应,这刀片果然淬了毒。
“我胡说?”
齐云白捡起本账本扔给她,“自己看,去年冬月,沈仲医从玄字库领走三把短刀,说是‘剖盐尸用’,结果呢?漕帮老三的喉咙,就是被这种刀划开的。”
账本上的字迹歪歪扭扭,确实是爹的笔迹。
沈墨仪翻到最后一页,看到一行小字:“刀上梅花印,与墨儿银簪合,则毒解。”
“我爹……”
她的声音发颤,突然想起爹总说“银簪能救命”,原来不是戏言。
齐云白突然笑起来,用火钳从炉里夹出块烧变形的银饰,上面刻着半朵梅花,针脚跟靳寒川的绣帕一模一样。
“这是你娘的陪嫁,当年她用这银饰打开过玄字库,偷了三把刀给靳家那老东西,帮他查私盐。”
沈墨仪突然想起爹药柜里那瓶“断骨续筋膏”,标签上画着朵梅花,原来不是给普通伤用的。
她攥紧银簪,簪尖对着齐云白:
“菩提毒是不是你让我爹配的?那些童尸肚子里的蜡壳,跟你书房的一模一样!”
齐云白突然从怀里掏出个黑瓷瓶:“这是铁屑菩提浆的解药,你把刀片交出来,我就给你。”
沈墨仪盯着那瓶药,突然看到炉边的草堆里露出半截铁链。
链环上的磨损痕迹,跟靳寒川锁骨处的铁链分毫不差!他被抓了?
她刚想扑过去,齐云白突然把药瓶扔向焚尸炉。
“不!”
她尖叫着去抢,却被齐云白抓住头发往炉边按。
火舌舔着她的脸颊,烫得生疼,炉壁上的刻痕突然映入眼帘。
是朵歪扭的梅花,跟她银簪上的一样,旁边刻着“漕盐账在刀身”。
就在这时,地窖门“哐当”一声被撞开。
靳寒川站在门口,浑身是血,断手里攥着半块绣帕。
跟她手里的拼在一起,正好是整朵梅花。
“放开她!”
齐云白突然把沈墨仪往他怀里推,自己抓起火钳冲向焚尸炉,从里面掏出个烧焦的木匣子。
“你们看这是什么!”
木匣子里装着三把短刀,刀柄上都刻着“玄字七”,刀身梅花印正对着沈墨仪的银簪。
靳寒川刚要伸手去拿,就见齐云白突然把刀扔进炉里,火焰“腾”地窜起老高。
“这些刀里,藏着童尸换盐的账!烧了它们,就没人知道你爹当年是怎么用半筐菩提果,换走三十个孩子的!”
沈墨仪突然看清炉壁刻痕的下半句,是爹的笔迹:
“齐云白换走孩子,藏于冰洞。”
她猛地抬头,对着靳寒川嘶吼:
“是他!刀里有账!冰洞有孩子!”
靳寒川瞳孔骤缩,刚要提刀冲上去,就见齐云白举着火钳砸过来。
他猛地把沈墨仪推开,火钳砸在他的背上,发出“嗞啦”的声响,烧焦的布料混着血珠滴落,跟盐仓焦尸的味道一样。
“快跑!”
他嘶吼着把刀片塞进她手里,“去冰洞!刀身划冰能显字!”
沈墨仪跑出地窖时,听见里面传来靳寒川的闷哼和齐云白的狂笑。
雪又开始下了,把她的脚印很快盖住。
她攥着刀碎片和整朵梅花绣帕,银镯子在寒风里晃出冷光。
她知道,刀身的字,一定能揭开童尸、菩提毒和玄字库的关联,就像爹说的,“梅花凑齐,真相自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