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草地里的焦味还没散,黑船的炮声渐远,风却裹着压迫感往脖子里灌。
沈墨仪背着靳寒川往书院后门跑,鞋底踩碎焦土的“咔嚓”声在静里格外清楚,焦土的余温透过布鞋传上来,烫得脚底发慌。
“放我下来,我能撑着走。”
靳寒川伸手扶着她的肩膀,指腹蹭到她汗湿的衣料,声音发紧,
“你后背都湿透了,再背下去要累垮的。”
沈墨仪喘着气摇头,脚步没慢:“快到柴房了,再忍忍。你伤口裂了更麻烦。”
阿贵跟在旁边,伸手想接:
“墨仪姐,我来背寒川哥!我力气大,跑着也稳!”
沈墨仪刚要拒绝,阿贵娘抱着阿福追上来:
“让阿贵背吧,你这一路够累了,还得留着劲应付后面的事。”
沈墨仪没法再推,放缓脚步让靳寒川挪到阿贵背上。
阿贵刚站稳就迈开腿:
“寒川哥你抓稳,我跑得可快了!”
靳寒川笑着拍他胳膊:“别逞能,稳着来,别摔了。”
书院后门的柴房果然破旧,木门歪歪扭扭挂着锈铁锁,风吹得门板“吱呀”响,锁芯里还卡着半片枯树叶,一看就常年没人动。
老舵主手下上前摸了摸锁孔,指尖蹭到满是铁锈,掏出腰间的漕帮令牌:
“这锁跟漕帮仓库的老锁一个样,都是十年前的老款式,试试令牌能不能开。”
他把令牌往锁孔里一插,轻轻一转,“咔嗒”一声脆响,锈锁居然真的开了。
众人都松了口气,阿福从阿贵娘怀里探出头,小眼睛滴溜溜转:
“开门了!是不是能躲进去了?里面会不会有老鼠呀?”
“小声点!”
沈墨仪拉着他往门后躲,顺手掩上半扇门,
“先看看里面有没有人,要是有坏人,咱们得赶紧跑。”
柴房里堆着半人高的干草,有的草垛都发霉发黑了,霉味混着腐木的腥气扑面而来,呛得阿福忍不住咳嗽了两声,小手还捂住了鼻子。
沈墨仪掏出火折子,吹了好几下才点亮,橘红色的火苗晃得人影忽明忽暗。
墙角结着碗口厚的蛛网,网上还挂着死蚊子,地上落满一指厚的灰尘,连个脚印都没有,看着至少半年没人来。
“暗格在哪?”
阿贵放下靳寒川,搓了搓手四处打量,脚不小心踢到一根枯木,发出“咚”的一声,他赶紧捂住嘴,
“寒川哥你说的暗格,咋没看着?不会是记错地方了吧?”
靳寒川扶着墙,慢慢挪到干草堆旁,用脚尖踢开底下的碎草,露出一块边缘嵌在土里的青石板:
“在这,你看这石板边缘有缝,把它撬开。”
阿贵赶紧蹲下身,用断刀使劲插进石板缝里,胳膊上的青筋都鼓起来了,“咯吱”一声,石板终于翘起来一角。
他伸手扣住边缘,憋足了劲猛地一掀,一股带着潮气的土腥味涌上来,还混着点干稻草的味道。
底下果然有个半人高的暗格,里面铺着一层没发霉的干稻草,刚好能容下四个人。
“快进去!”
沈墨仪先扶着靳寒川往下跳,自己还撑着暗格边缘托了他一把,再转身帮阿贵娘把阿福递进去,最后才弯腰钻进去。
刚坐稳调整好姿势,就听见柴房外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还有兵卒的吆喝声。
“刚才好像看见有人往这边跑了,进去搜!仔细点,别放过任何角落!”
是官府兵卒的声音,还伴随着刀鞘撞在木门上的“当当”声,震得门板都在晃。
暗格里一片漆黑,只能听见彼此急促的呼吸声,还有外面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阿福吓得往阿贵娘怀里缩得更紧,小手紧紧抓着她的衣襟,指甲都嵌进肉里,小声哭腔都不敢发出来。
老舵主手下攥着腰间的漕帮令牌,指节捏得发白。
他不仅怕兵卒发现暗格,更怕自己跟齐云白的旧怨被捅出来,到时候说不定连漕帮都会受牵连。
兵卒的脚步声在柴房里来回响,有的用刀挑着干草堆,有的用刀柄敲着墙壁,“咚咚”的声音听得人心慌:
“没人啊,是不是看错了?这柴房脏成这样,哪像有人来的样子?”
“再找找!大人说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那血玉钥匙肯定在他们身上,要是找不着,咱们都得受罚!”
另一个兵卒的声音更凶,还踢了一脚干草堆,干草被踢得“哗啦”响,有几根草屑飘进暗格里,落在沈墨仪的手背上,痒得她手指都蜷起来了,却不敢动一下。
直到外面传来“走了走了,去别的地方搜,说不定躲到书院里了”的声音,众人紧绷的身子才慢慢放松下来,连呼吸都敢重一点了。
“吓死我了……”
阿福终于敢小声嘟囔,声音还在发颤,小手还攥着阿贵娘的衣服不放,
“他们还会来吗?要是再来,咱们是不是就被找到了?”
阿贵娘轻轻拍着他的背,帮他顺了顺气:
“不会了,咱们藏得这么严实,他们找不到的。等会儿没人了,咱们就出去找地窖,拿到红铜就能不怕坏人了。”
沈墨仪摸着火折子,指尖还残留着火苗的温度,突然想起刚才老舵主手下提到跟齐云白有仇,便压低声音问:
“老舵主,你刚才说跟齐云白有仇,到底是咋回事?他之前害过你?”
暗格里瞬间静下来,只有彼此的呼吸声。
老舵主手下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声音带着明显的哽咽:
“十年前,我还是漕帮江南分舵的舵主,那次帮总舵主运一批私货。里面有给我儿子治病的百年老参。
我儿子从小就有咳喘的毛病,一到冬天就喘不上气,看了好多大夫都没用,那老参是总舵主托人从江南最有名的药庄弄来的,说是能治根。”
他顿了顿,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暗格壁的泥土,声音更哑了:
“结果路过黑礁岛的时候,被齐云白带着人截了。他不仅抢了所有私货,还把我儿子推进了海里……
我儿子当时才十二岁,上船前还跟我说,等病好了要跟我学划船,以后帮我运货……”
阿贵娘听得眼圈都红了,赶紧用手抹了抹眼角:
“那你咋没找他报仇?就这么让他逍遥法外?”
“咋没找?”
老舵主手下苦笑一声,声音里满是无奈,
“我找了他整整三年,可他后来投靠了海盗王贡,身边总有十几个护卫跟着,我根本近不了他的身。
后来总舵主劝我,说报仇得等机会,不能硬来,我才忍着没再找他,想着总有一天能亲手杀了他。”
沈墨仪攥紧手里的红铜碎片,碎片的冰凉透过指尖传来,让她更清醒:
“现在就是机会。他这次肯定是要抢血玉钥匙开地窖,咱们正好能跟他算账,不仅能报仇,还能阻止他帮王贡搞毒源。”
靳寒川也点头,声音坚定:
“而且地窖里说不定有王贡的毒源线索,咱们得先找到,不能让齐云白抢了去,不然他拿了毒源,还得害更多人。”
歇了半个时辰,外面彻底没了动静,连风吹门板的“吱呀”声都小了。
沈墨仪先慢慢探出头,左右看了看柴房,确认没人后,才招呼大家出来:
“快出来,趁现在没人,赶紧找地窖入口。”
老舵主手下拿着令牌,走到柴房最里面的墙角,用手敲了敲墙面,有的地方声音闷,有的地方声音空:
“漕帮的暗格一般都连着通道,这面墙声音是空的,说不定后面就是地窖入口。”
他用令牌在墙面上划了划,找到一块颜色略深的墙砖:“应该就是这了。”
阿贵赶紧上前,用断刀挖墙缝里的泥土,挖着挖着,竟露出一块刻着水波纹的石门。
石门上的纹路跟令牌上的水波纹一模一样,连细节都不差。
“用令牌试试!”
沈墨仪赶紧递过令牌,老舵主手下接过令牌,对准石门中央的凹槽按了下去,轻轻一转。
“轰隆”一声闷响,石门缓缓向旁边移开,一股比柴房更浓的霉味涌出来,还带着点奇怪的香气,不像普通的香料,倒有点像药材的味道。
“这是……”
沈墨仪举着火折子往里照,火光下,赫然看见石门后摆着一口朱红色的棺材。
棺材上雕着精致的缠枝莲纹,每朵莲花都雕得栩栩如生,边角还镶着黄铜钉,看着很是讲究,不像是普通人家能用得起的。
“是明代官眷的棺材!”
靳寒川扶着墙慢慢走近了些,指着棺材侧面刻着的铭文,
“《大明会典》里专门说过,官眷的棺材要用上等朱红漆,上面雕缠枝莲纹,铜钉的数量按官员品级来定。
这棺材上有十二颗铜钉,应该是三品以上官员家眷的棺材。”
阿贵娘抱着阿福往后退了两步,眼神里满是忌惮:
“咋会有棺材在这?地窖不是应该放私货的吗?放一口棺材多吓人啊。”
沈墨仪蹲下身,手在棺材旁边的地面上摸了摸,突然摸到一块冰凉光滑的东西,她赶紧拿起来一看。
居然是一块血玉钥匙!正是齐云白一直找的那把!
“这钥匙怎么在这?难道齐云白手里的钥匙是假的?他故意用假钥匙骗我们?”
靳寒川接过钥匙,对着火光仔细看了看,指了指钥匙边缘的一道细痕:
“是真的,这钥匙边缘有漕帮独有的暗纹,假的仿不来,而且这道痕是上次我跟他打斗时弄出来的。
看来齐云白是想把钥匙藏在棺材里,结果还没藏好,咱们就来了。”
众人围着棺材打量,阿福突然指着棺材后面的石壁,小手指着一个地方:
“娘,你看那上面,有红色的字!像血一样!”
沈墨仪赶紧走过去,举着火折子凑近一看,石壁上用暗红色的颜料写着一行字。
“源头:海盗王贡”,字迹歪歪扭扭的,像是在紧急情况下写的,有的笔画都断了。
“是王贡的毒源!”沈墨仪心里一震,赶紧回头跟众人说,
“看来早就有人发现了王贡的源头秘密,特意在这里留下线索,就是怕被齐云白他们销毁。”
老舵主手下也凑过去,盯着石壁上的字迹看了好一会儿,突然脸色一变,声音都抖了:
“这是漕帮前总舵主的字!前总舵主十年前突然失踪,大家都以为他是被海盗杀了,原来他是发现了王贡的源头,被齐云白灭口了!”
靳寒川攥紧手里的钥匙,眼神里满是怒火:“现在真相差不多清楚了。
齐云白早就投靠了海盗王贡,他杀了前总舵主和老舵主的儿子,抢了漕帮的私货。
现在又想抢血玉钥匙,打开地窖里的毒源库,好跟王贡换更大的好处,说不定还想当海盗的二当家!”
“那咱们得赶紧找到毒源库!”
阿贵举着断刀,语气急切,
“绝不能让齐云白得逞,不然他拿了毒源,还得害更多人!”
沈墨仪点头,刚要往前走,去看棺材后面还有什么,突然听见石门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
还有齐云白阴恻恻的笑声,听得人头皮发麻:
“沈姑娘,别白费力气了,地窖的所有出口都已经被我封了,你们今天跑不了了!”
众人脸色瞬间变了,沈墨仪赶紧把血玉钥匙藏进怀里,用手按住,举着火折子对着石门方向,大声喊:
“齐云白,你有本事就进来!别躲在外面装神弄鬼,有什么事咱们当面算!”
“我不急。”
齐云白的声音隔着石门传进来,带着明显的得意,
“地窖里已经被我放了毒烟,再过半个时辰,你们就会浑身无力,连站都站不起来,到时候我再进来拿钥匙,省得动手,多省事啊。”
阿福吓得哇一声哭起来,紧紧抱着阿贵娘的脖子:
“娘,我不想中毒,我不想死,咱们快逃吧!”
沈墨仪赶紧摸出医箱里的红铜碎片,分给每个人一块,还特意给阿福选了块小的:
“大家把红铜含在嘴里,红铜能解菩提毒,虽然不能完全解毒,但能抵一阵毒烟,争取点时间!咱们得赶紧找地窖的另一个出口,不能在这等死!”
靳寒川盯着石壁上的血字,突然眼睛一亮,指着血字旁边的一块墙砖:
“血字旁边有个暗格!你们看这墙砖的颜色不一样,说不定里面有出口的线索!”
众人赶紧围过去,阿贵拿着断刀,小心翼翼地撬开那块墙砖,里面果然有个小暗格,暗格里放着一张泛黄的图纸。
正是整个地窖的布局图,图纸上用红笔标着一个“密道出口”,位置就在棺材后面的石壁里。
“快!按图纸找出口!”
沈墨仪拿着图纸,指了指棺材后面的一块石壁,“阿贵,你力气大,赶紧挖!”
阿贵立刻举起断刀开始挖石壁,而石门外面,齐云白的笑声越来越近,毒烟的味道也越来越浓。
隐约还能听见他指挥兵卒搬石头堵门的声音,众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能不能逃出去,能不能阻止齐云白的阴谋,就看这最后一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