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道里的霉味像浸了水的棉絮,糊得人喘不过气。
沈墨仪拖着靳寒川往前爬,指甲抠进砖缝里,带出些潮湿的青苔。
阿竹的小手攥着她的衣角,时不时打个趔趄,怀里的砚台硌着肋骨,像块冰。
“姐姐,靳大哥好像不动了。”
阿竹的声音发颤,小手在靳寒川鼻前探了探,突然哭出声,“他、他没气了!”
沈墨仪心里一沉,反手摸向靳寒川的颈动脉。
指尖传来微弱的搏动,像风中残烛。
她摸出怀里的解毒丸,是爹用牛黄和麝香配的,专治菩提毒,去年漕帮老三中了招,就是靠这个吊回半条命。
撬开靳寒川的嘴塞进去,药渣混着血沫从他嘴角溢出来。
她赶紧用袖口擦了擦,指腹触到他发烫的皮肤,才发现他牙关咬得死紧,额头上的冷汗把碎发粘在眉骨上。
“撑住。”
她往他左肩的伤口撒草药,粗布绷带缠到第三圈,被他猛地攥住手腕。
“别费力气……”
靳寒川的声音劈得像被刀割过,“齐云白……在密道出口设了伏……”
沈墨仪没应声,只是把绷带系得更紧。
她知道这疯子的脾气,就算只剩一口气,也得把该做的事做完。
爬过最后一段陡坡,前方透出微光,是块松动的石板,出口到了。
推开石板的瞬间,晨露混着桂花香漫进来。
白敬之旧宅的柴房里,堆着半枯的柴草,墙角的蛛网沾着些细碎的盐粒,像是从盐仓带过来的。
沈墨仪把靳寒川拖到草堆后,刚想喘口气,阿竹突然指着柴房角落:
“姐姐你看!那不是砚台吗?”
晨光里,那方端砚正躺在草堆上,边缘的小坑在光线下泛着冷光。
沈墨仪走过去掂了掂,砚台比平时沉,侧面有道新刻的缝,用银簪往里一挑,“咔哒”一声,底盖弹开个暗格。
卷泛黄的纸和颗珊瑚珠滚出来,落在粗布上发出轻响。
“是账册!”
阿竹凑过来,小手指点着纸上的字,
“这个‘乙’字,跟海盗刀鞘上的一样!”
沈墨仪展开纸,墨迹混着暗红的血渍,“乙亥年三月,用三具盐尸换珊瑚珠五十颗”、“丙子年冬,连云港私盐库收账三千两”……
最末行红笔写的“白敬之发现,需灭口”像条毒蛇,缠得她心口发紧。
柴房的门突然被踹开,木屑溅到脸上。
齐云白站在门口,青衫前襟沾着黑灰,手里把玩着枚玉佩,正是那半块刻着“齐”字的羊脂玉,断裂处还留着新鲜的碴口。
“沈丫头,我说过你跑不掉。”
他抬脚碾过地上的草药,“把账册给我,我让你带走这两个累赘,不然……”
他突然从袖中甩出把匕首,钉在离阿竹脚尖寸许的地上,
“这孩子的血,正好给我哥的牌位当祭品。”
阿竹吓得往沈墨仪身后缩,却死死抱着砚台:
“坏人!姐姐说你杀了白先生!”
“小孩子懂什么。”
齐云白冷笑,踱步到书房门口,指着里面的牌位,“我哥当年要是不翻我的账本,怎么会落得那个下场?他自己找死!”
他突然提高声音,像在跟牌位喊话,
“你以为我愿意杀你?要不是你拿着账册去找巡抚,我怎么会……”
话没说完,院外突然传来漕帮弟兄的吼声:
“齐云白出来受死!”紧接着是钢刀劈砍木门的“哐当”声。
齐云白脸色骤变,转身就往书房冲,沈墨仪拽着阿竹追过去,正看见他抓起供桌上的火折子,往账册残页上点。
那些纸是他刚才烧的,灰烬还飘在牌位前,像群黑色的蝶。
“想毁证?”
沈墨仪将砚台砸过去,正撞在他手腕上,火折子“啪”地掉在地上。
齐云白踉跄着回头,眼里血丝暴涨,突然抓住阿竹的后领,刀刃架在孩子颈侧:
“让他们滚!不然我现在就宰了他!”
阿竹的哭声卡在喉咙里,小手胡乱抓着,竟摸到齐云白腰间的玉佩。
用力一拽,整串玉佩“哗啦”散落在地,其中一颗滚到沈墨仪脚边。
是颗暗绿色的珠子,表面刻着“阁”字,跟黑阁卫毒针上的记号一模一样。
“黑阁卫也跟你勾结?”
沈墨仪心头一震,突然大喊,
“张舵主就是被黑阁卫的毒针杀的!齐云白连朝廷密探都敢买通!”
齐云白的脸瞬间惨白,就在这时,漕帮弟兄撞开书房门,钢刀齐刷刷指向他。
他慌了神,猛地将阿竹推向人群,自己撞碎后窗跳出去,瓦片坠落的脆响里,混着他的怒骂:
“沈墨仪你等着!连云港私盐库有三百个弟兄等着你们,我在那儿埋了十具盐尸,个个戴着你们漕帮的令牌。”
沈墨仪扑到窗边,只看见青衫一角消失在巷尾,墙根处丢着块带血的布条,上面沾着半片珊瑚珠的碎屑。
风从破窗灌进来,吹得白敬之的牌位轻轻摇晃,供桌上的账册残页被卷起来,贴在砚台上。
墨迹与血锈晕在一起,像幅未干的画。
“他跑了。”
靳寒川拄着断刀走到她身边,左肩的血又渗了出来,滴在青石板上,晕开小小的红圈,
“但他说漏嘴了,私盐库有漕帮令牌,说明那七个失踪的弟兄……”
“还活着。”
沈墨仪捡起地上的“阁”字珠,塞进砚台暗格,
“他想用盐尸栽赃,咱们就去连云港拆穿他。”
阿竹突然指着供桌下,那里露出个锦盒的角,打开一看,是支玉笔,笔杆缠着根黑发,正是白敬之夫人的遗物。
晨光漫过门槛,在青砖上淌成金河。
沈墨仪把锦盒放进怀里,砚台的棱角硌着肋骨,像块醒目的烙印。
她知道齐云白的话不是虚张声势,连云港私盐库一定藏着更大的阴谋,但此刻握着账册和玉佩。
听着院外漕帮弟兄的号子声,心里竟生出股踏实的劲。
不管前路有多少盐尸和陷阱,这方砚台里的真相,总得见光。
阿竹突然指着巷口,那里有只信鸽扑棱棱飞起,翅膀上绑着片青布,正是齐云白衣角的料子。
“他在报信。”靳寒川握紧断刀,
“看来连云港的戏,比咱们想的要热闹。”
沈墨仪望着信鸽消失的方向,把砚台往怀里揣得更紧。
风里传来秦淮河的水声,混着漕帮的号子,像在催着他们上路。
去连云港,去私盐库,去齐云白布下的那盘险棋里,掀翻所有的黑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