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墨仪把734号木牌塞进领口时,盐仓的风正卷着腥气往骨头缝里钻。
她蹲在老槐树上,枝桠压得“咯吱”响,掌心的树皮糙得像磨刀石。
左手指节还留着昨天给靳寒川换药时蹭的草药渍,青绿色的,洗了三遍都没掉。
“你确定张舵主在里面?”
她低头往下看,靳寒川正猫在盐堆后面,断刀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左肩的布条又渗出了血,黑红的一块,像落在粗布上的脏墨。
“漕帮的弟兄亲眼看见他被黑阁卫押进去的。”
靳寒川往盐仓后门挪了挪,盐粒从指缝漏下来,
“那孩子也在,被齐云白的人扔进了盐尸堆,734号木牌就是他塞出来的。”
沈墨仪摸了摸领口的木牌,檀香味混着盐腥气,让她想起那孩子冻得发紫的嘴唇。
昨天在码头,他从尸堆里伸出手,指甲缝里全是盐晶,攥着木牌说“姐姐,我叫阿竹”。
话音还没落地就被黑阁卫踹了回去,闷响听得人心里发颤。
盐仓突然传出木板断裂的声响,接着是海盗的骂娘声。
沈墨仪扒着槐树叶往下瞅,三个穿破衣的汉子正往盐堆上泼火油。
铁皮桶撞在石头上“哐当”响,油星子溅在盐粒上,冒起细碎的白烟。
“是‘乙亥七’的人。”靳寒川的声音压得极低,断刀在掌心转了半圈。
“刀把上刻着记号,跟上次劫漕帮船的杂碎是一伙的。”
沈墨仪突然想起她爹医案里的画。
琉球进贡的珊瑚珠上,就刻着一模一样的“乙”字。
去年爹为这事熬了三个通宵,最后把医案锁进木盒时,还跟她说“这珠子沾不得,沾了就是杀头的罪”。
火油桶“咚”地被扔在地上,海盗摸出火折子,火苗“噌”地窜起来,映得他们满脸横肉。
沈墨仪看得心头发紧,拽着槐树枝就往下跳,裙摆勾在树杈上撕开个口子,也顾不上疼。
“你疯了?”靳寒川伸手接住她,掌心的老茧蹭得她胳膊生疼,
“火油见火就炸,进去就是送死!”
“不进去,阿竹和张舵主就得被烧死!”
沈墨仪往盐仓后门跑,鞋底子碾过盐粒,“咯吱咯吱”响得像咬碎骨头,
“我爹的医案里记着,盐堆下面有换气口,能藏人。”
两人刚摸到后门的木栓,就听见海盗在里面喊:
“齐大人说了,烧干净点,连砚台带尸堆,一点渣都别剩!”
砚台?
沈墨仪的脚步顿了顿。
她爹书房里那方端砚,边缘有道小坑,是她十岁时摔的。
当时她爹举着砚台追了她半条街,最后却蹲下来摸她的头说“丫头,这砚台藏着东西呢”。
现在想来,那语气里全是没说出口的话。
靳寒川突然捂住她的嘴,把她拽进盐袋堆后面。
两个海盗举着刀走出来,裤脚沾着黑血,其中一个的刀鞘上挂着串东西,红得发亮。
是珊瑚珠,跟爹医案里画的一模一样,颗颗都有拇指大,在月光下泛着油光。
“一颗珠换十斤私盐,齐大人这买卖做得值。”
矮个海盗咂着嘴,用刀鞘敲了敲珠子,
“听说这是琉球给宫里的贡品,黑市上能换百两银子。”
高个的往地上啐了口:
“管他贡品私品,能换银子就行。等烧完这堆尸,去醉春楼好好快活……”
话没说完,靳寒川的断刀已经抹了他的脖子。
血喷在盐堆上,“滋滋”冒白烟,矮个海盗刚要喊,沈墨仪的银簪已经扎进他的咽喉。
是她娘留的那支,梅花纹的尖簪子,平时绾头发,此刻沾着血,红得刺眼。
“搜身。”
靳寒川喘着气按住左肩,血顺着指缝往下滴,“看看有没有钥匙。”
沈墨仪翻海盗口袋时,指尖触到个硬东西,掏出来一看,心猛地一跳。
是块玉佩,羊脂白的,刻着半个“齐”字,断裂处还留着新鲜的碴口,跟齐云白常戴的那块正好能对上。
“齐云白的人。”
她把玉佩塞进怀里,又摸到个油布包,打开一看,里面是张纸,画着私盐走私的路线。
连云港三个字被红圈标着,旁边写着“七尸换珠”。
“七尸……”
靳寒川凑过来看,突然攥紧断刀,
“漕帮失踪的七个弟兄,肯定被他们做成盐尸了!”
盐仓里传来“噼啪”的燃烧声,火舌已经舔到了门框。
沈墨仪拽着靳寒川往里冲,浓烟呛得她直咳嗽,眼泪糊了满脸,却死死盯着盐尸堆。
阿竹说过,他藏在第三排最左边的尸身后面。
“阿竹!”
她扒开焦黑的尸布,手指被烫得通红,突然摸到个温热的小东西,是平安锁。
银质的,刻着“长命百岁”,是昨天她塞给阿竹的。
“姐姐……”
微弱的声音从尸堆深处传来,阿竹的小脑袋钻出来,脸上全是黑灰,唯独眼睛亮得像星子,
“他们把砚台塞进白先生的尸身里了……”
白先生?沈墨仪心里一动。
她爹常提起的白敬之先生,不就是齐云白的亲哥哥吗?
三年前在狱中“病逝”,爹为此哭了整整一夜。
她顺着阿竹指的方向挖,指甲缝里塞满了盐粒,终于摸到块冰凉的东西。
是砚台!
边缘的小坑硌得手心生疼,错不了,是她爹的那方。
“找到……”
话没说完,就听见头顶传来冷笑,齐云白的声音像冰锥子扎过来:
“沈丫头,果然是你。”
沈墨仪抬头,齐云白站在盐堆顶上。
青衫被火熏得发黑,手里拎着阿竹的衣领,另只手把玩着珊瑚珠,珠子上的盐粒掉进火里,“噼啪”响。
“放开他!”
沈墨仪举起砚台,掌心的血蹭在石质上,红得像要渗进去,
“你勾结海盗走私贡品,还杀了白先生,我爹的死肯定也跟你有关!”
齐云白笑得更冷了,突然把阿竹往火里扔:
“想要人?自己来拿啊。”
靳寒川纵身扑过去接住阿竹,后背却被黑阁卫的毒针射中,“噗通”跪在盐堆上,断刀“当啷”落地。
沈墨仪刚要扶他,砚台突然被齐云白夺走,他举着砚台往火里凑:
“你爹当年就该乖乖听话,把白敬之的死因改成‘暴病’,何至于落得被做成盐尸的下场?”
火舌舔到砚台底,“滋啦”一声,血锈凝成的字迹慢慢显出来。
“齐云白弑兄”,五个字红得像血,在火光下看得清清楚楚。
沈墨仪的脑子“嗡”的一声,爹的话突然在耳边响:
“丫头,白先生是中了菩提毒死的,那毒只有齐云白能弄到……”
“把砚台还我!”
她扑过去抢,却被齐云白一脚踹倒在盐堆上,膝盖磕在硬物上,疼得眼前发黑。
摸出来一看,是块令牌,刻着“漕帮”二字,是张舵主的。
“张舵主……”
她刚喊出声,就见张舵主被两个黑阁卫押着出来,脸上全是血,却还在骂:
“齐云白你个畜生!白先生待你如亲弟,你竟然……”
齐云白眼神一狠,毒针射进张舵主的咽喉。
沈墨仪眼睁睁看着他倒下去,手里的令牌“哐当”掉在盐堆上,和砚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
“现在,轮到你了。”
齐云白举着毒针走过来,针尖的绿光映在他眼里,像条毒蛇。
沈墨仪突然抓起砚台砸过去,趁他躲闪的瞬间,拽着靳寒川和阿竹往盐堆后的密道钻。
那是她爹画在医案夹层里的逃生路,只有她知道。
密道里伸手不见五指,沈墨仪摸着墙壁往前爬,指甲抠着砖缝,能感觉到靳寒川的血滴在她手背上,滚烫的。
阿竹的小手紧紧攥着她的衣角,哭着说:“姐姐,砚台……”
“我知道。”沈墨仪咬着牙,血腥味和霉味呛得她喘不过气,
“那砚台里有齐云白走私的账册,还有白先生的死因,我们必须拿回来。”
密道尽头透出微光,沈墨仪刚要探头,就听见齐云白在外面喊:
“往白敬之旧宅追!那丫头肯定去拿账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