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墨仪刚把船骸里二十多个孩子领上岸,最小的小石头还攥着她衣角抽搭,小手冻得跟紫萝卜似的。
那衣角沾着船底的腐臭味,混着江风里的鱼腥味,闻着就让人心里发堵。
远处突然“咚、咚”敲起战鼓,声音沉得压过孩子的哭声。
靳寒川攥着红铜钥匙的手一紧,断刀“噌”地拔出来,刀身映着江面三艘战船的黑影:
“是刑部的船!准是周老三那软骨头招了,快带孩子往盐堆后面躲,那边能挡风,还能避开他们的眼!”
老陈捂着流血的胳膊往芦苇丛缩,粗布衫上的血渍蹭在芦苇叶上,伤口沾了盐粒,疼得他龇牙咧嘴:
“孩子们手都冻僵了,弯都弯不动,先去拆船的盐堆避避,我去找点干柴生火!”
话音刚落,阿贵突然指着不远处的焦黑残骸喊:
“沈姐姐快看!焦尸怀里有东西反光,像银子!比我娘的银镯子还亮!”
他脚刚抬起来要冲,就被沈墨仪拽住:
“别碰!菩提毒还没散,上次老陈碰了带毒的盐粒,胳膊肿了三天,连碗都端不动!”
阿贵缩了缩脖子,又忍不住探头:
“那银戒要是被风吹走了咋办?这可是找线索的关键啊!”
沈墨仪皱着眉:“我去捡,你们在这看着孩子。”
拆船的盐堆泛着白霜,火燎过的漕船木板冒青烟,黑炭渣混在盐里像撒了灰。
风一吹,盐末往人脸上扑,呛得人直咳嗽,鼻子里又咸又辣,眼泪哗哗往下掉。
阿贵踮着脚,用树枝给沈墨仪指方向:
“就在焦尸左手里,我刚才看得清清楚楚!”
沈墨仪慢慢走过去,用树枝拨焦尸的手——焦黑的皮肤一碰就掉渣,碎渣落在盐上“簌簌”响,跟小雨打枯草似的。
一枚银戒“当啷”掉下来,“第七尸”三个字被烟灰盖了半块,边缘沾的黑礁岛煤渣蹭出灰痕。
她刚要弯腰捡,江面上突然传来校尉的喊骂:
“都不许动!刑部办案!再动就按通匪算!”
沈墨仪抬头一看。
三艘刑部战船横在江面,差役举着红铜剑,剑刃晃得人睁不开眼。
有的差役还在跺脚取暖,靴底踩得船板“咚咚”响,震得人耳膜发颤。
为首的校尉踩着跳板上岸,靴底碾盐“咯吱”响,跟嚼冻馒头似的:
“沈墨仪!黑阁说你私藏‘乙亥七’的线索,这银戒就是你通海盗的证据!上次盐仓藏尸的账还没跟你算呢!”
“证据?”
沈墨仪攥着银戒往后退,指尖蹭到刻痕疼得皱眉,
“这明明是你们给尸体编的号!上次盐仓埋了那么多船员尸体,你们咋不来查?现在跑这么快,是不是收了齐云白的好处?”
校尉冷笑一声,袖口露出半块黑阁令牌:
“给我拿下!反抗就按谋反算!抓着沈墨仪,赏五十两银子,够你们过半年好日子!”
差役举着长矛扑过来,盐粒溅进沈墨仪衣领,凉得她一哆嗦。
老陈赶紧摸出硫磺粉,手抖得撒了些在地上:
“别过来!这粉撒身上又痒又疼,上次绿苔怪人就是被它逼退的!”
一个差役嗤笑:“就这点破粉,还想拦我们?”
说着就要往前冲,老陈急得把硫磺粉往他脚下撒:
“你试试!痒不死你!”
差役踩了一脚硫磺粉,瞬间开始挠腿:
“哎哟!真痒!这啥破玩意儿!”
小石头往阿贵娘身后躲,声音小得跟蚊子似的:
“阿贵娘,他们要抓沈姐姐吗?我怕……”
阿贵娘搂住他拍后背,声音软乎乎的:
“别怕,有沈姐姐和靳大哥在,他们抓不走人!”
阿福凑过来探脑袋,小眼睛亮晶晶的:
“阿贵哥,那五十两银子能买多少肉包子啊?我娘说一两银子能买二十个呢!”
阿贵娘赶紧把阿福拉回来,拍了下他的头:
“别胡说!这是证物,不能想吃的!”
沈墨仪攥着银戒往芦苇丛退,戒面的刻痕硌得掌心发疼。
她还不知道,这枚沾着煤渣的银戒,不只是洗冤的证据,还是找“乙亥七”船骸秘密的钥匙。
而身后的刑部战船,不过是黑阁的第一道陷阱,江雾里已经能看见齐云白黑船的帆影了。
芦苇丛的白絮乱飞,裹着江里的鱼腥味,糊得人眼睛发酸,有的还钻进鼻孔,痒得想打喷嚏。
远处的战船往岸靠,船桨划水“哗啦”响,差役的吆喝声乱得跟菜市场似的,还混着锚链的“哐当”声,格外刺耳。
靳寒川突然横刀拦在沈墨仪身前,刀身挡长矛时火星溅盐堆,烫得他指尖一缩,却没挪步:
“谁敢动她!银戒上的煤渣跟周老三袖口的一样,要查先查他!欺负姑娘算什么本事?有能耐去抓海盗啊!”
一个差役嗤笑:“我们抓谁,轮得到你管?赶紧让开,不然连你一起抓!”
靳寒川刀刃一扬,冷光晃得差役眯眼:
“你试试!我手里的刀,可不长眼!”
沈墨仪把银戒往怀里塞,声音有点急:“你小心点,他们人多。”
靳寒川点头,眼神挺稳:“放心,我应付得来。”
他又压低声音,气息喷在沈墨仪耳边,带着点汗味:
“赶紧把银戒收起来,焦尸有毒!上次你碰了带毒的帕子,指尖麻了半天,连筷子都拿不稳,忘了?”
沈墨仪赶紧把银戒塞进衣襟,小声应:“我记住了,你别分心。”
校尉带着差役追进芦苇丛,长矛拨芦苇“哗啦”响,有的还弹到人脸,留下火辣辣的红印:
“跑什么!黑阁早就盯着‘乙亥七’船骸了,今天你们一个都别想走!帮他们的人,没好下场!黑阁连官都敢动!”
靳寒川把刀指向校尉咽喉,刀尖离皮肤就一寸:
“黑阁的事,刑部凭什么管?你腰上的黑阁令牌都露出来了,还装蒜!”
校尉慌得捂令牌,声音都结巴了:“胡说!我是奉知府的命令来镇压民乱的!你别血口喷人!”
“民乱?”沈墨仪突然扯着嗓子喊,声音裹着江风飘得远,
“大家看清楚!他跟周老三一样,都带黑阁令牌!上次周老三就是用这玩意儿栽赃我通海盗,这次又来这套,你们还信吗?”
人群里一个穿粗布衫的汉子举着锄头喊:
“我信沈姑娘!她刚救了我家小子,要是她通海盗,能救孩子吗?”
另一个妇人跟着喊:“就是!上次盐仓的事,周老三本来就不是好东西,他的话能信?”
校尉急得跳脚:“你们别被她骗了!她就是个骗子,用孩子当挡箭牌!”
穿粗布衫的汉子举着锄头冲过来,跑得太急差点摔在盐堆上,盐粒溅了一身:
“凭什么抓沈姑娘!她刚救了二十多个孩子,我家小子就是其中一个!你们眼瞎还是心黑?”
差役举长矛拦他,汉子一锄头砸在矛杆上,力气大得很:“滚开!别挡道!”
有个老妇人捡起盐袋砸差役,盐袋“啪”地破了,白盐撒了差役一身:
“别欺负好人!我们去告知府评理!我就不信没王法了!”
阿贵跟着喊,声音挺亮:“对!找知府评理去!让他看看刑部的人怎么欺负老百姓!”
校尉被民众逼得后退,没注意自己掉了枚差役腰牌。
阿贵眼尖,赶紧捡起来。
指尖蹭到“玄五”刻痕,突然想起周老三的黑阁令牌也有这纹路。
他拽了拽沈墨仪的衣角:
“沈姐姐,这腰牌跟周老三的令牌一样,他们肯定是一伙的!”
沈墨仪接过腰牌一看,果然和黑阁令牌纹路相同,心里一沉:
“你先收着,这是他们勾结的证据。”
江面上水师战船的号角声已经越来越近了,蓝号服在雾里晃眼,李默站在船头举望远镜,正往这边看。
靳寒川突然瞥见一个灰布汉子往战船方向跑,怀里还揣着个亮晶晶的东西。
正是那枚银戒!
“不好!银戒被偷了!”他喊了一声,拔腿就追。
灰布汉子回头看了眼,跑得更快了:“别追了!这银戒我要交给黑阁,你们拿不到的!”
靳寒川追得急,被汉子突然推了一把,摔进芦苇丛,呛进白絮咳得眼泪流。
他赶紧爬起来,继续追:“你站住!把银戒还回来!”
沈墨仪在后面喊,有点担心:
“靳寒川!别追太急,小心有诈!”
靳寒川回头摆手,声音挺稳:“没事!我很快就回来!”
灰布汉子突然跳进江里,想往刑部战船游。
靳寒川也跟着跳进去,冰冷的江水没过腰,他咬牙往前追:“你跑不掉的!”
就在这时,江面传来水师的号角声,“呜”的声响盖过一切,连孩子的哭声都没了,远处的鸟雀全被惊飞。
李默站在战船船头,蓝号服沾着江水,挥手喊,声音洪亮得跟打雷似的:
“刑部的人住手!这是漕帮的事,轮不到你们管!再抓就是和水师作对,我们的箭可不认人!”
校尉急得跳脚,声音都破了:
“李默你别多管闲事!黑阁要抓这伙人,你惹不起!黑阁连知府都敢要挟!”
“黑阁?”
李默冷笑一声,下令时挺果断:
“放箭!阻止他们抓人!谁再往前,按通匪算!弓箭手,准备——放!”
箭雨瞬间射向差役,箭杆“嗖嗖”擦过芦苇,有的钉在盐堆上“嗡嗡”响,跟蜜蜂叫似的。
校尉被迫后退,差役们慌得挤成一团,差点推倒自己人。
靳寒川趁机抓住灰布汉子,夺回银戒:“看你还往哪跑!”
灰布汉子挣扎着喊:“黑阁不会放过你们的!齐云白的人马上就到!”
靳寒川把他交给水师士兵,拿着银戒往回跑:“沈墨仪,银戒拿回来了!”
沈墨仪松了口气,刚要说话,校尉突然指着她嘶吼,唾沫星子乱飞:
“她怀里的帕子是假的!上次周老三就说她用假帕子栽赃,你们别被她骗了!”
阿贵娘护在沈墨仪身前,声音有点发颤:
“胡说!这帕子软乎乎的,还带着太阳味,阿福感冒时用它擦鼻涕,都说不扎脸!假帕子能有这味儿?你们自己闻!”
阿福赶紧点头,小脑袋跟拨浪鼓似的:
“对!沈姐姐的帕子比我娘的还软,一点都不扎!上次我流鼻涕,沈姐姐用这帕子给我擦,可舒服了!”
校尉嗤笑:“小孩子懂什么!说不定是她教你这么说的!”
阿福急得脸通红:“我没撒谎!帕子角上还有个小破洞,是捡风筝时勾的!”
沈墨仪深吸一口气,猛地扯开衣襟,露出泛红印的软帕,声音挺坚定:
“真帕在这!这红印是红铜擦的,假帕子做得到吗?谁有假的,拿出来试试!能擦出红印,我跟你们走!”
校尉眼神闪烁:“我……我没有假帕子,但你这帕子说不定是用特殊药水弄的!”
靳寒川攥着银戒赶回,见校尉要抢帕子,忙用刀鞘隔开,语气冲:
“她的帕子我见过,红铜一擦就显淡红,你不懂苏绣别乱认,丢不丢人!”
他轻手帮沈墨仪理好衣襟:
“别跟他们废话,水师来了,有帮手。”沈墨仪心里一暖,软声应:“我知道,有你在。”
李默带水师围住差役:“都不许动!再闹按通匪论处!”
校尉挣扎:“我是刑部的,你没权利抓我!”
李默冷笑:“刑部的就能勾结黑阁?先回衙门说清楚!”
沈墨仪攥着帕子,指尖蹭过破洞。
帕角被热水浸出淡暗红,藏着新线索,她望向江雾里的黑船,总觉得事还没完。
人群围着看帕子,孩子们躲在后面。
阿福安慰小石头:“别怕,沈姐姐能证明清白,她还帮我找过风筝呢。”
小石头怯问:“穿蓝衣服的是好人吗?会抓我们吗?”
阿福肯定:“是好人,他们赶跑了坏人!”
校尉被按着还喊:“这帕子是假货!针脚歪,我家老婆子绣的都比这整齐!”
沈墨仪哽咽:“这是我娘绣的!她熬夜绣,手指被扎好几个洞,帕角破洞就是扎的!假帕子能有这痕迹?”
老陈掏出绣样:“大家看!我老婆子的苏绣也是双股线,《绣谱》写着‘苏绣重针脚,双股显精细,单股易松散’,假帕子单股线一扯就断!”
懂绣活的老妇人点头:“对!双股线扎实,我买过假的,很快就散线了!”
老陈用粗麻布擦帕子,擦出淡红印:
“苏绣线掺了朱砂才这样,假的一擦就掉色!我老婆子绣三十年了,不会错!”校尉还狡辩:“针脚对也可能是偷的!”
阿福探出头,指帕角破洞:“这是沈姐姐帮我捡风筝勾的!那树在河边有刺,我还被扎了!”
他伸小手露疤痕:“你们看!”
众人见帕角果然有破洞,校尉慌得想躲,被阿贵绊倒摔进盐堆,疼得直咧嘴。
李默冷声道:“证据确凿,带下去审!”
水师按住校尉,他狼狈喊:“我是冤枉的!是黑阁让我做的!黑阁会救我的!”
沈墨仪看着被押走的校尉,心里却没松口气。
江雾里的黑船还在,银戒上的“第七尸”刻痕、帕子上泛出的暗红,都在提醒她,这事儿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