码头晨雾跟块刚从水里捞出来的湿抹布似的,裹得人连呼吸都觉得潮乎乎的。
石板路泛着冷光,远处漕船的桅杆在雾里只剩个黑影子,跟没画完的水墨画似的。
空气里除了海水的咸味儿,还飘着点雾水的凉劲儿,吸进鼻子里都觉得嗓子眼发潮。
沈墨仪攥着那片“乙亥七”船底铜片,指尖沾的红铜粉蹭得手心痒,凉丝丝的触感跟上次在盐仓黑箱里摸的一模一样。
她越攥越紧,铜片边缘硌得指腹生疼,还留下道红印子。
鼻尖能闻着铜片特有的金属味儿,心里直犯嘀咕:
这玩意儿是老舵主给的,现在摸着跟揣了块烫手红薯似的,指定有猫腻!
“这铜片该不会有猫腻吧?”
沈墨仪抬头问靳寒川,指尖还捏着铜片边来回蹭,跟玩小玩意儿似的。
靳寒川刚用粗布条把胳膊上的伤口缠好,布条勒得有点紧,他皱着眉扯了扯:
“老舵主既然敢拿出来,表面肯定看不出毛病。”
“那也不能稀里糊涂揣着啊!”
沈墨仪往西边瞟了眼,雾里还能看见老舵主刚才站过的地方,
“他刚才说话吞吞吐吐的,好像怕咱们追问铜片的事。”
靳寒川想了想:“先揣着吧,说不定去刀山还得靠它,总不能白拿人家东西。”
阿贵娘抱着阿福凑过来,孩子小脑袋歪在她肩头,睫毛上沾的泪珠还没干,风一吹就颤。
温热的呼吸喷在她脖颈,带着点早上吃的甜红薯味儿。
刚才给阿福喂了小半块,现在还留着点甜香。
她每隔两秒就摸下阿福额头,指腹蹭过孩子软乎乎的胎发,声音轻得跟怕惊着蝴蝶似的:
“总算不烧了,刚才烫得跟灶膛里的炭火似的,娘的心都快跳出来。”
说到这儿,她顿了顿,又往东边瞟,目光落在那艘沉得反常的漕船上,手不自觉把阿福抱得更紧:
“你们看那船,怎么沉这么深?比装满盐的船还沉三寸,船板都快被水没过了,看着就吓人!”
“沉这么深肯定不对劲。”
阿贵蹲下来,手指戳了戳地面的水渍,冰凉的水渗进指缝,他赶紧缩回手。
“这水好像是从那船缝里漏出来的,闻着还有点怪味儿。”阿贵皱着眉,使劲嗅了嗅,
“跟死鱼似的,难闻死了!”
“不是死鱼味,是血味!”
沈墨仪往前走了两步,雾里的腥气更浓了,她肯定地说,
“上次在盐仓见着铜锈尸体时,就是这味儿,错不了!”
靳寒川刚要往前走,就听见西边传来“哒哒”的马蹄声,越来越近。
马蹄踏在石板路上的震动顺着鞋底传上来,震得脚底板发麻。
老舵主突然从雾里冲出来,头发都乱了,手死死拽住靳寒川的袖口,指节都泛白了:
“快!刀山第七层有齐云白的‘血舟’,他用漕船运尸体,去晚了就被他一把火烧光了!”
“再晚就来不及了!”
老舵主又急着补了一句,眼神慌慌张张的。
沈墨仪注意到,老舵主说话时,眼神总往她怀里的铜片瞟,喉结还不自觉滚了滚,明显有话瞒着。
她悄悄把铜片往衣襟里塞了塞,故意问:
“老舵主,你怎么知道那船是‘血舟’?你亲眼看见了?”
老舵主眼神闪了闪,支支吾吾道:
“我……我昨天碰巧看见的,真的!我还能骗你们吗?”
“那你看见齐云白了吗?”
阿贵追问,手里还攥着半截船桨。
刚才从码头边捡的,“他是不是还在刀山那边?”
老舵主愣了下,赶紧摇头:
“没……没看见,我就看见船了!你们别问了,快跟我走!”
众人跟着老舵主往东边走,没一会儿就到了漕船跟前。
这船叫“破浪号”,此刻歪歪扭扭靠在岸边,船身一半浸在水里,帆布耷拉着像块洗烂的破布,看着就丧气。
雾里飘来的腥甜味压过了惯有的盐味,闻着让人胃里翻腾。
阿贵忍不住捂了捂嘴,舌尖还泛着淡淡的苦味。
早上没吃饭,这会儿更觉得恶心,差点吐出来。
“阿贵,别靠太近,小心船板滑。”
靳寒川拽了阿贵一把,自己则往船尾走,断刀握在手里,随时准备应对突发情况。
“不是鱼腥味,真是血味!”
沈墨仪又往船边走近两步,低头就看见暗红污水顺着石板缝往脚边流,水里还漂着点碎肉渣,像剁烂的猪肉。
她往后退了退,皱着眉说:
“脚踩在石板上,凉湿的水汽透过鞋底渗上来,连袜子都觉得潮乎乎的,特别不舒服!”
阿贵娘抱着阿福往后退了退,孩子好像被腥气呛着了,小鼻子皱了皱,还往她怀里缩了缩。
“这船怎么会有这么重的血味?”
阿贵娘声音发颤,“该不会真藏了尸体吧?”
“谁撞箱子啊?吓我一跳!”
船尾突然传来一声喊,是船工老张。他正蹲在船尾解缆绳,粗糙的手刚伸进水里就猛地缩回,举着手指喊。
众人看过去,只见老张指尖沾着黏糊糊的血污,在雾里泛着暗红光:
“这不是盐水!是血!还带着腥气,黏得能拉丝,跟杀猪时接的血一模一样!我可没骗你们!”
“老张,你看清楚了?”
沈墨仪赶紧走过去,指着水里的血污追问,“这血真是从船里漏出来的?”
老张点点头,手还在发抖:
“肯定是!我刚才解缆绳时,手伸进水里就觉得黏糊糊的,提起来一看全是血,吓得我差点掉水里!”
“你瞎嚷嚷什么!想找死是不是?”
突然,盐商王三胖从船舱冲出来,肚子上的肥肉晃了晃,腰间佩刀“唰”地出鞘。
刀光擦着老张脖颈掠过,“钉”在船板上,木屑溅了老张一脸。老张疼得直揉脸,还忍不住吸了口凉气。
“王三胖,你别动手!”
靳寒川赶紧挡在老张前面,断刀对着王三胖,“有话好好说,别动不动就拔刀!”
王三胖瞪着靳寒川,嘴角撇了撇:
“你是谁啊?敢管我的事!这是我的船,我爱怎么样就怎么样!”
“你的船也不能随便伤人啊!”
阿贵举着船桨,往前站了站,“人家老张只是说句实话,你至于拔刀吗?”
老张吓得往后缩,手死死抓着船舷铁环,指节都白了:
“你别凶我!这水里就是血,你舱里肯定藏了不干净的东西,我都看见了!”
“你看见什么了?”
王三胖往前迈了一步,刀还插在船板上,随时能拔出来,
“我看你是想讹钱,故意造谣!”
王三胖腆着肚子踩进污水里,血点沾在裤腿上还不在意地蹭了蹭,跟蹭了点泥似的:
“不过是腌肉漏的血水,想造谣坏齐大人的生意?”
他恶狠狠地盯着老张:“我看你是活腻了,想跟水里的鱼作伴!”
“腌肉能让船沉三寸?你当我傻啊!”
老张不服气地喊,声音都拔高了,
“我昨天帮你搬‘货’,箱子沉得要命,里面软乎乎的,根本不是盐!你别想骗我!”
“你胡说八道!”
王三胖急了,伸手就要抓老张的衣领,
“我看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污蔑我!”
话没说完,王三胖突然踹向老张膝盖。老张没防备,“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膝盖磕在船板上渗出血珠。
血珠刚巧融在污水里,分不清哪是船工的血。
王三胖拔下船板上的刀,举着就劈,恶狠狠地说:
“再多嘴,让你跟舱里的‘货’作伴,到时候连骨头都没人收!”
“住手!”
靳寒川攥着断刀冲过来,刀背斜架住王三胖的佩刀。火星“滋啦”溅在老张肩头,烫得老张一哆嗦,赶紧往后躲。
“你是谁啊?敢管齐大人的事!不想活了?”
王三胖瞪着靳寒川,手里的刀还在使劲,刀身摩擦发出“咯吱”声,听得人牙酸。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不能杀人!”
靳寒川胳膊上的肌肉绷起来,声音冷冷的,
“光天化日杀人,你就不怕官府听见?”
他扫了眼周围:“码头这么多商户,总有敢作证的,你别太嚣张!”
“官府?”王三胖笑了,笑得特别得意,
“你以为官府会帮你们?齐大人早就打过招呼了!”
他凑近了点,语气更嚣张:
“谁敢多管闲事,就是跟齐大人作对,没好果子吃!”
“你别拿齐云白吓唬人,我们不怕他!”
沈墨仪摸出怀里的毒镖,举到王三胖面前,“今天你必须把舱里的东西交出来,不然我们就报官!”
王三胖刚要反驳,就听见黑篷车方向传来“哗啦”的声响。
三个打手举着木棍冲了过来,木棍上还沾着泥,看着就凶。
“掌柜的,我们来了!”
为首的打手喊,手里的木棍挥了挥,“这些人敢找事,我们帮你收拾他们!”
老张爬起来躲到沈墨仪身后,声音还在发颤:
“姑娘,他舱里真的有尸体,我看见过断指,上面还沾着红铜粉呢!我不骗你!”
“老张,你别害怕,我们会保护你。”
沈墨仪拍了拍老张的肩膀,又对阿贵说:
“阿贵,你跟我一起对付打手,寒川哥盯着王三胖!”
“好嘞!”
阿贵点点头,举起手里的船桨,
“这些打手看着凶,其实都是纸老虎,我不怕他们!”
“阿贵,护好老张!别让他再被欺负了!”
沈墨仪把阿福往阿贵娘怀里塞,又摸出怀里的毒镖举到王三胖面前。
镖尾红铜屑闪着光,像撒了把碎星星:
“你舱里的‘货’,是不是‘乙亥七’船的尸体?这镖上的‘乙亥七’刻号,跟你船尾的记号一模一样,你别想抵赖!”
王三胖脸色骤变,握刀的手紧了紧,指节都泛白了,声音也有点虚:
“你胡说什么!这镖是哪来的?你别血口喷人!”
“这镖是从盐仓的铜锈尸体上找到的,上面的刻号跟你船尾的一模一样,错不了!”
沈墨仪往前走了一步,眼神特别坚定。
“我爹以前跟我说过,做坏事的船才会把船号磨圆,怕被人认出来。”
她盯着王三胖,“你这船尾的号是不是也磨过?你倒是说啊!”
王三胖没接话,突然吹了声口哨。
尖锐的哨声像划破雾的刀子,刺得人耳朵疼,听得人心里发毛。
三个打手举着木棍就往靳寒川后背砸,脚步声“咚咚”响,震得船板都颤,跟要塌了似的。
“寒川哥,小心背后!”
阿贵举着船桨冲过来,木棍砸在船桨上,震得他虎口发麻。
阿贵忍不住揉了揉手,耳朵里还“嗡嗡”响:
“这些人太欺负人了,跟抢盐的土匪没两样!一点道理都不讲!”
“阿贵,别硬拼,用巧劲!”
靳寒川侧身避开木棍,左手摸出腰间的石灰粉包。
粉包沉甸甸的,握在手里硌得慌,跟揣了块石头似的。
他往船身侧面一泼,石灰粉像雪似的落在船板上,遇水后冒出淡淡的白烟。
白烟还带着点呛人的石灰味,呛得打手们直咳嗽,眼泪都快出来了。
“好嘞!”
阿贵点点头,趁着打手被石灰粉呛到,用船桨往打手腿上扫,“看你们还敢不敢动手!”
“你泼的什么破东西?呛死我了!”
王三胖眯起眼,被白烟呛得直咳嗽,赶紧往后退了两步。
“让你看看你藏的‘好东西’!”
靳寒川拽着王三胖往船边拉,“别以为雾大就能遮丑,今天必须让大家看看你舱里藏的是什么!”
石灰粉遇水成白浆,顺着船板往下流,勾勒出密密麻麻的压痕。
比正常船身多三倍,边缘还有不规则凸起,像有东西在舱内顶着,看着就吓人。
“这是什么?”
阿贵娘凑过来,抱着阿福的手紧了紧,声音发颤,“怎么会有这么多压痕?”
阿贵娘凑过去看,突然指着个凸起喊,声音都有点抖:
“这形状像人的胳膊!我上次给阿福做棉袄,就用这么粗的棉絮团,摸着手感都像!真的,我不骗你们!”
“还有这间距,跟棺材的长度差不多!”
老张也凑过来,声音比刚才镇定了点,但还是有点怕,
“你到底藏了多少尸体?”
“你今天必须说清楚,不然我们就报官!”
沈墨仪也跟着说,眼神里满是坚定。
“报官?你们报啊!”
王三胖挣扎着想要挣脱靳寒川,“齐大人会帮我的,你们别想赢!”
王三胖想推开众人,却被靳寒川用断刀抵住喉咙。
冰凉的刀刃贴在皮肤上,吓得他肥肉都抖了,说话都不利索:
“说……说!齐云白让我把尸体运去刀山……刀山第七层,其他的我什么都不知道!真的!”
“刀山第七层有什么?你别想蒙混过关!”
靳寒川往前递了递刀,刀刃又贴近了点,
“快说,不然我可不客气了!”
“我……我真不知道!齐大人只让我把船开到刀山脚下,其他的他没说,我不敢问啊!”
王三胖眼神往黑篷车瞟,声音发颤。
他还想求饶:“我就是个跑腿的,你们别找我麻烦,找齐大人去!”
“你撒谎!”
沈墨仪蹲在船板旁,用银簪戳了戳白浆下的凸起。银尖沾到暗红污渍,她凑近闻了闻。
血混着红铜锈的味道扑面而来,呛得她咳嗽,赶紧别过脸:
“这压痕里有血,还有红铜锈味,尸体肯定跟‘乙亥七’船有关!”
“那艘船失踪时就载着满船红铜,你别想骗我们!”
沈墨仪盯着王三胖,语气特别肯定。
“我没骗你们!”
王三胖急得快哭了,“我真不知道那么多,你们放了我吧,我再也不敢帮齐大人做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