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咯吱…咯吱…”
那磨箭声越来越清楚,跟有人拿着钝刀在骨头上来回刮似的,听得沈墨仪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来,跟扎了针似的。
她抬头往雾里瞅,冷汗“唰”地浸透后背,把外衣都黏在身上,凉飕飕的难受。
一艘黑船正从雾里钻出来,帆上“刑部”二字被雾遮了一半,露出来的笔画像淬了毒的刀,闪着冷光。
船板上的潮气混着霉味飘过来,腥腥的,还带着股铁腥气,跟黑阁那帮人的刀鞘味一个样。
弩箭“咔”地架上弦,至少七八支箭头明晃晃地对着靳寒川后心,冷得像冰锥,看得人心里发紧。
“小心!”
沈墨仪想都没想就扑过去撞开他,胳膊肘撞在他肋骨上,疼得他“唔”了一声。
几乎同时,箭簇“嗖”地擦着他耳朵钉进桅杆,箭尾的“阁”字在火光下泛着冷光。
箭杆还在“嗡嗡”抖,震得桅杆上的火星“簌簌”往下掉,跟下了场小火雨。
“是黑阁的人!”
沈墨仪声音发颤,手心里全是汗,攥着血书的布条都湿透了,
“齐云白这狗东西早就报官了!他们要杀人灭口,怕我们把血书捅出去,掀了他的官帽子!”
靳寒川摸了摸耳朵,指尖沾着血,他往地上啐了口带血的唾沫,血星子溅在甲板上,跟炸开的红梅似的:
“狗东西勾结得倒快,官匪一家亲!正好,新仇旧账一起算!老子早就看这伙披着官皮的狼不顺眼了,上次在码头就想揍他们一顿!”
他把断刀在手里转了个圈,刀柄磨得手心发烫,铁钩“咔嗒”勾住旁边的铁链,眼里的狠劲跟火苗似的蹿:
“今儿不光要翻案,还得撕开这层官皮,看看底下藏着多少龌龊!”
雾越来越浓,黑船的轮廓越来越近,船上的人影看得越来越清。
为首的那人穿着件黑绸衫,手里把玩着枚银戒,正是齐云白的心腹李三!
那厮突然抬手,指着桅杆上的两人,嘴里不知喊了句啥,声音被风吹得有点散,但那股子阴狠劲听得真真的。
黑船上的弩箭又“咔咔”上了弦,跟一群饿狗龇牙似的,让人头皮发麻。
“他们要放箭了!”
沈墨仪拽着靳寒川往桅杆下滑,铁链“哗啦”响,磨得手心生疼,
“快下去!再晚就成刺猬了,到时候连收尸的都认不出咱!”
刚落到甲板上,靳寒川锁骨的血就“滴答、滴答”滴下来,在烧黑的木板上汇成一小滩,红得刺眼,像极了那年他姐临死前吐在他手上的血。
他姐当时也是这么流着血,抓着他的手说“别报仇”,可他偏不。
沈墨仪突然掏出怀里的粗瓷碗。
是刚才验尸时顺手揣的,碗边还有个豁口,硌得手心生疼。
她赶紧把血书往怀里塞了塞,用布条裹了三层,生怕火星溅上去烧了,这可是爹唯一的指望。
“张嘴!”
她把碗往他伤口下一接,血珠“啪嗒”溅在碗里,腥气直冲鼻子,跟打翻了爹药铺里的血竭罐似的,冲得她有点晕。
“你干啥?”
靳寒川皱眉,想躲,嘴角却被碗边硌了一下,疼得嘶了声,
“这血腥乎乎的,你要喝啊?”
“别躲!”
她把碗硬怼到他嘴边,眼神凶得像护崽的狼,声音却发飘,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慌,
“别晕!你死了谁给我爹翻案?这血算你欠我的,将来用齐云白的狗头还!”
“少在这儿装死,听见没有?我可告诉你,你要是敢闭眼,我就……我就把你那铁钩子扔江里,让你以后只能用手爬!”
靳寒川盯着她发红的眼眶,突然低低笑了,笑声震得伤口更疼,却把她的手抓得更紧,掌心的温度烫得她心头发颤:
“欠你的多了,不差这口血。上次在破庙里借你的草药,还没还呢。”
他仰头喝了一大口,血顺着嘴角往下淌,带着铁锈味,呛得他咳嗽了两声,用袖子擦了擦嘴,袖子上的黑灰混着血,把脸抹得跟花脸猫似的:
“放心,死不了——死了谁护着你这嘴毒的丫头?上次让你少管闲事,偏不听,现在好了,跟我一起遭罪,连件好衣裳都被烧破了。”
“我乐意!”
沈墨仪梗着脖子,却悄悄往他身边靠了靠,肩膀碰到他胳膊,能感觉到他肌肉在颤,
“要不是你非拖着我查案,我现在还在医馆煎药呢,顶多被药熏得呛咳嗽,哪用遭这份罪!”
他另一只手摸了摸她肩头的伤,动作粗笨却轻,指尖带着薄茧,把她疼得缩了下脖子:
“你这伤也得赶紧处理,别感染了,跟盐尸似的流脓,到时候没人要。等出去了,我找个郎中给你好好治治,算我赔你的。”
“要你管!”
沈墨仪别过脸,耳根却有点发烫,赶紧转移话题,
“先跑出去再说!谁要你护着?我自己能打!上次在巷子里,我一砖头就拍晕个小偷,你忘了?”
话虽如此,却没挣开他的手,反而攥得更紧了,跟抓住救命稻草似的。
“跳小划子!”
靳寒川拽着她往船头冲,脚下踢开滚来的火油桶。
桶“咕噜噜”撞在船舷上,洒出的油瞬间被火星点燃。
火苗“腾”地窜起半人高,燎到他的裤腿,烫得他猛地抬脚,差点摔了。
他顺手拍灭了火苗,裤脚已经焦了一块,露出的皮肉红通通的。
“操!”
他骂了句,拽着沈墨仪跳过一道火沟,火苗舔着裤脚,疼得他龇牙咧嘴,
“老辈人说,战船底舱才放火药,怕打雷劈着。”
“现在看来,纯粹是瞎讲究!这船主怕不是个傻子,火药放这么近,不等敌人来,自己先炸了!”
“现在倒好,成了他们自焚的柴火堆!”
沈墨仪接过话,踩着发烫的船板,感觉鞋底快被烫化了,每走一步都像踩在烙铁上,脚底板又疼又麻。
她使劲跺了跺脚,想把火跺掉,
“这狗屁设计,早晚烧了自己!等出去了,我非写封匿名信,告他们工部造的什么破烂船!”
她一边跑一边骂:“早知道该穿你那双铁底鞋!这破布鞋快成烤鞋了,脚趾头都快烫熟了!”
“等出去我非扒了齐云白的鞋垫不可,让他也尝尝烫脚的滋味!最好把他那官靴也烧了,让他光着脚在钉子上走!”
“下次给你打一双,带尖的,踹人更疼。”
靳寒川拽着她“噗通”跳进小划子,篙杆插进水里时,溅起的水花都是热的。
打在脸上像温水浇过,却让她莫名安心,仿佛只要他在,天塌下来都能顶一顶。
划子刚离船,身后的火船又“轰隆”炸了一声,跟天塌了似的。
碎木片像雨一样砸在水面上,溅起密密麻麻的水花,有些还带着火星。
有块巴掌大的木片“啪”地砸在划子上,带着焦糊味,沈墨仪赶紧用胳膊挡了挡,手背被烫得发红,火辣辣的疼。
“坐稳了!”
靳寒川抢过篙杆,使劲往江底一撑,竹篙弯得跟弓似的,划子“嗖”地往前窜了窜,险险避开一块飞过来的木炭。
炭块“咚”地砸在刚才的位置,溅起的黑水溅了他俩一身,腥臭味扑鼻。
沈墨仪刚稳住身子,突然瞥见碗里的血。
鲜红的血珠竟漾开黑纹,像墨滴进了清水,一圈圈往外扩,边缘还泛着诡异的银光,跟她爹医案里画的菩提毒反应一模一样!
那黑纹还在慢慢变粗,看得她心里发毛。
她手一抖,碗差点掉江里,赶紧攥紧了,指节都泛白了。
“不好!”
她心里一沉,手都抖了,这毒来得比预想中快,怕是撑不了几个时辰,
“这……这是咋回事?你是不是早就中了毒?瞒着我呢?刚才中箭的时候就不对劲,你脸色白得跟纸似的!”
她猛地摸靳寒川的伤口,溃烂处泛着黑气,闻着有股熟悉的腐味。
是菩提果混着铁锈的腥甜,她在盐尸身上闻过!
那味道钻进鼻子,让她胃里又是一阵翻腾,差点把刚才塞的草药吐出来。
“这血……这血不对劲!”
她声音发颤,指尖冰凉,直哆嗦,
“是菩提毒!齐云白在箭上喂了毒!怪不得刚才那箭看着不对劲,箭杆上好像有层黑糊糊的东西,当时我就觉得怪!”
远处黑船的弩箭又“咔”地上了弦,声音在雾里传得老远,跟敲在人心上似的,一下下揪着人的神经。
江风卷着血腥味扑过来,带着股说不出的诡异,像有无数双眼睛在雾里盯着他们,让人后颈发凉。
黑船越来越近,船头上李三正冷笑,嘴角咧到耳根,露出两排黄牙,手里的令旗一挥,怕是就要放箭了。
箭尖在雾里闪着冷光,看得越来越清楚,连箭杆上的木纹都隐约可见。
“抓紧了!”
靳寒川突然低喝一声,猛地调转篙杆,划子“吱呀”一声拐了个弯,险险避开一支射来的弩箭。
箭“噗”地扎进水里,溅起的水花打在船板上,冰凉刺骨。
他突然抓住她的手,指腹冰凉,却带着股稳劲,眼神像山一样沉:
“是菩提毒。但老子命硬,没那么容易死。当年被毒蛇咬了都没死成,还怕这点玩意儿?”
他断刀指向雾里的黑船,嘴角勾起狠劲,下巴上的血珠还在往下滴,滴在船板上“嗒嗒”响:
“而且,他们越急着灭口,越说明那血书是真的——这趟,值了。”
毒要发作,追兵未散,这血书能不能送出去,还得看命硬不硬。
可齐云白杀兄夺嫂的黑料,要是捅到清流党那儿,够他喝一壶的!
风更急了,划子在浪里摇摇晃晃,像片随时会翻的叶子。
雾里的黑船越来越近,船桨划水的声音“哗啦、哗啦”响,还有海盗的叫骂声顺着风飘过来:
“别让他俩跑了!齐爷说了,抓活的赏百两!谁抓住了,赏他个小婆子!”
沈墨仪攥紧怀里的血书,指节发白。
她看着靳寒川越来越苍白的脸,突然把碗里的血往江里一泼,抓起篙杆就往水里撑:
“管他什么毒!先把这帮狗东西甩了再说!靳寒川,你要是敢晕,我就用铁链把你捆在船上,拖也得拖出去!”
靳寒川低笑一声,笑声里带着喘,却透着股不服输的劲:
“好啊……到时别忘了给我报仇,把齐云白的舌头割下来喂狗……”
话没说完,他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出的血溅在船板上,红得发黑。
黑船的箭又“嗖嗖”射过来,在雾里划出一道道冷光,离他们越来越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