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扑进芦苇深处的水洼时,冰冷的江水“哗啦”漫过膝盖,冻得骨头缝都发麻。
张秀才没站稳,呛了口泥水,抹着嘴嘟囔:
“这水咋是咸的?跟喝海水似的!涩得舌头都木了!”
沈墨仪抹了把脸上的水:
“这是连通秦淮河与外江的暗河,涨潮时倒灌海水,齐云白就借这水道运盐尸。盐尸泡在咸水里才不烂,你没闻着这股海腥味?跟咸鱼一个样。”
“屏住气,水里动静小,他们听不出来。你看这芦苇晃的,他们快到了!”
黑船的灯笼照进芦苇丛,三个黑阁卫举着刀走过来。
靳寒川突然按住她的后颈,把她按进水里,自己也跟着沉下去。
刀光擦着芦苇梢掠过去,等黑阁卫的脚步声远了,沈墨仪才从水里探出头。
“得找地方处理伤口。”
她摸出药箱里的油纸想包扎,手腕却被他按住。
“先找暗道。”
靳寒川的声音哑得像破锣,断刀在水里划了个圈,他突然转头看向缩在芦苇丛里的张秀才,水花溅了对方一脸:
“你确定府尹的金元宝是丙戌年得的?别记错了!那元宝底座是不是刻着个‘齐’字?”
张秀才赶紧点头,他突然打了个寒颤,往水里缩了缩,
“您不说我还忘了!那元宝底座还真刻着个‘齐’字,当时以为是工匠的姓呢!现在想来,就是齐云白送的!”
沈墨仪心头一震,爹的密信里提过“齐张分赃,以元宝为记,底刻齐字”。
黑船的铁链声又响了起来,“哗啦哗啦”的,这次更近了。
走了约莫半柱香,前面突然出现片空地,破庙的轮廓在雨里若隐若现。
“就是这儿!”
张秀才率先冲过去,手刚碰到门板就被沈墨仪拉住。
“等等。”
她指着庙门后的蛛网,上面沾着片新鲜的绸缎,红得扎眼。
“有人来过。”
靳寒川握紧断刀,抬脚就把庙门踹开,“哐当”一声,里面的景象让三人倒吸口冷气。
神像底座的泥土被挖开,露出个黑黝黝的洞口。
“是暗道入口!”
沈墨仪摸出火折子,火光摇曳中,她指着洞边的凿痕:
“我爹说过,土地庙下通漕运密道,能直达清流党地窖。”
张秀才突然指着供桌下的血迹:“这是新的!”
靳寒川突然拽过沈墨仪,火折子往她身后一照。
庙梁上蹲着个黑影,手里的刀正往下劈。
“小心!”
他把她往旁边一推,自己硬生生挨了一刀,后背“嗤”地裂开道口子。
“狗东西!”
靳寒川疼得眼冒金星,反手一断刀劈在黑影的膝盖上。
只听“咔嚓”一声,黑影“噗通”跪倒在地,露出张布满刀疤的脸。
是齐云白的贴身护卫,去年砍伤靳寒川右臂的就是他。
“原来是你这条断臂狗!”
护卫狞笑着扑过来,手里的刀直刺靳寒川的咽喉。
沈墨仪摸出银簪,瞅准他的后颈“嗖”地掷过去。
簪尖没入半寸,护卫的动作顿时僵住,眼里的光一点点散去。
“快走!”
沈墨仪拽起靳寒川往洞口跳,张秀才紧随其后。
慌乱中还撞翻了供桌,香炉“哐当”滚在地上,露出底下的青石板。
正是靳寒川说的藏兵器的地方。
“我爹上个月还来修过这道。”
沈墨仪的手指抚过凿痕,边缘的泥土簌簌掉。
她突然停住脚步,火折子照向前面的岔路口,左边的通道飘出股松脂味。
跟苦胆丸上的味道一个样,正是“西”的方向。
靳寒川的断刀在墙壁上划了一下。
“他们往这边走了,带着账册。这鞋印是黑阁卫的。”
他把沈墨仪护在身后,断刀开路,“跟着脚印追,账册还没被带走。”
张秀才在后面嘟囔,声音小得像蚊子哼:
“咱们能打得过他们吗?要不还是报官吧?官府人多……”
话没说完就被沈墨仪瞪了一眼,噎得没敢再吱声。
“报官等于自投罗网!府尹是他们的人!”
往前走了约莫五十步,暗道突然变宽,前面出现道木门,门环上挂着把铜锁,锁孔里插着半片蜡封。
一看就是从苦胆丸上掰下来的,蜡里还混着点连云港的海沙。
沈墨仪摸出银戒,往锁孔里一捅,“咔哒”一声,锁开了。
门后的景象让三人愣住了。
这是间石室,四壁摆着十几个木架,上面堆满了蜡封的苦胆丸,有的已经裂开,露出里面的油纸。
最里面的木架前倒着具尸体,是个穿着齐云白府里服饰的仆役,胸口插着把匕首,血把衣服染成了黑红色,手里还攥着半张油纸,上面的血字写着“丙戌年冬,分盐利七万两”。
“是齐云白的账房先生!”
沈墨仪翻着木架上的苦胆丸,每个丸子里都裹着油纸,上面记着某年某月某日收了多少银子,送礼人是谁,字歪歪扭扭的,像鸡爪刨的。
其中一颗裂开的丸子里,掉出片碎纸,上面写着“张府尹寿礼,珊瑚珠一串”。
正是童尸脚踝上的那种珠子珠子孔里的盐粒和“乙亥七”凶船的盐粒成分相同,咸得发苦。
“齐云白用珊瑚珠给张启山行贿!”
她把碎纸塞进怀里,突然发现最下层的木架是空的,地上有堆灰烬。
“他们烧了最重要的账册!你看这灰,还热乎着呢!”
靳寒川捡起片没烧完的纸,上面有“琉球”两个字,边缘还沾着点海沙,蹭在指尖糙糙的:
“是勾结海盗的证据。”
他突然看向张秀才,“你说府尹的金元宝是丙戌年得的,那年琉球海盗正好在连云港劫了艘银船,丢了七万两银子!分毫不差!这账册记的就是这笔赃款!我爹当年查的就是这个!”
张秀才的脸瞬间煞白:“那元宝就是赃银?”
沈墨仪的手突然顿住,她摸着木架上的苦胆丸,突然想起爹药柜里的暗格也藏着十几颗一模一样的丸子。
“得把这些账册带走。”
她刚要动手,就听见外面传来脚步声,有人在暗道里喊:
“找到没有?齐大人说天亮前必须拿回账册!迟了要掉脑袋!这鬼地方潮得很,蜡封都快化了!”
是黑阁卫的声音!
靳寒川拽着两人躲进石室角落的暗格。
五个黑阁卫举着火把走进来,为首的正是齐云白的管家。
他手里拿着本账册,正往火把上凑,火苗舔着纸页,“滋滋”响。
“烧了太可惜了……”
一个黑阁卫嘀咕,往账册上瞟了一眼,“这里记着多少大官的名字啊,随便揪一个都能换几亩地。”
管家冷笑一声,声音像磨玻璃:
“齐大人说了,留着是祸害,烧干净了才省心。尤其是丙戌年那笔,绝不能留!留着就是给清流党递刀子!”
他突然看向空木架,眉头一皱:
“不对,少了最重要的那本!账房先生肯定藏起来了!给我仔细搜!搜不到扒你们的皮!”
靳寒川的手按在她的手上,掌心的温度让她稍微定了定神,心跳没那么快了。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号角声,“呜——呜——”
急促得像警报,一声比一声近,是清流党约定的信号,三声长音代表“援军到”,听得人心里一振。
“不好!是清流党的人!”
管家脸色大变:“撤!快撤!别被包了饺子!齐大人说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黑阁卫们慌忙往外跑,火把掉在地上,点燃了地上的油纸。
木架上的苦胆丸被烤得“噼啪”响,露出里面的油纸,上面的“七”字在火中格外清晰。
等黑阁卫跑远了,三人从暗格里爬出来,火苗已经舔到了木架。
沈墨仪赶紧用水壶里的水灭火,却发现火越浇越旺。
“快拿账册!”
张秀才也顾不上害怕了,手忙脚乱地往麻袋里塞油纸。
沈墨仪突然发现账房先生的尸体下有块松动的石板,掀开一看,里面藏着个铁盒,锁着把小铜锁。
她用银簪一挑就开了,打开的瞬间,三人倒吸口冷气。
里面是本账册,封面写着“齐张合谋录”,字是用血写的,红得发黑。
里面不仅记着分赃的明细,还画着漕运路线图,在“乙亥七”凶船的位置标着个红圈,旁边写着“每趟带童男童女各四十五,共九十三人,用于炼制长生药”。
“他们用孩子炼药!”
沈墨仪的手在抖,账册里还夹着张名单,上面有十几个名字,都是南京城里失踪的孩子。
靳寒川突然抓住她的手腕:“我姐姐当年就是这么失踪的,丙戌年冬天,说是被‘好心人’带走看病,再也没回来。”
他的声音发颤,“他们用孩子炼丹,我爹就是发现了这个才被灭口!这账册上的日期,正好是我爹死前三天!”
沈墨仪把账册塞进怀里,拽起两人往暗道出口跑:
“清流党来了,咱们得把账册送出去!不然白忙活了!”
跑到土地庙时,外面已经打了起来,清流党的人与黑阁卫厮杀在一起,刀光剑影在雨里闪成一片。
沈墨仪看见齐云白的管家正骑马往外跑,怀里的账册在火光下格外显眼。
“别让他跑了!”
她把麻袋塞给张秀才。
“你带账册去找清流党首领,就说有齐张合谋的证据!报我的名字,他认识我爹!去年他还来买过治刀伤的药呢!”
靳寒川已经追了出去,断刀劈向管家的马腿,“噗”的一声,马跪倒在地。
沈墨仪扑过去捡,却被管家抓住脚踝,他掏出匕首就往她胸口刺。
“小心!”
靳寒川用身体挡住匕首,刀尖没入他的后背,鲜血瞬间染红了衣衫,像开了朵大红花。
他反手一断刀,割断了管家的喉咙,自己却晃了晃,倒在沈墨仪怀里。
“靳寒川!”
沈墨仪抱住他,“你撑住!我爹的止血散还有!”
她摸出药瓶,手抖得拧不开盖子。
“傻丫头……”
靳寒川的手抚过她的脸颊,沾着的血蹭在她脸上,“我爹的案子……有你就够了。”
他突然笑了,嘴角溢出的血染红了牙齿。
“去年你缝我胳膊时……针脚真的很歪,跟狗啃似的……但我知道,你怕我疼,下手轻得很……”
沈墨仪终于拧开了药瓶,把粉末往他伤口上倒,却发现血止不住了。
她抬头时,看见张秀才带着清流党首领跑了过来,首领手里举着麻袋,高喊:
“找到账册了!齐云白和张启山的罪证确凿!御史大人已经在来的路上了!再坚持会儿!”
远处传来了官差的马蹄声,“哒哒哒”的,越来越近。
是清流党提前联络的御史,马脖子上的铃铛“叮铃铃”响,听着倒有点喜庆。
沈墨仪抱着靳寒川,突然发现他的手在她掌心塞了样东西。
是半枚铜钱,和她药箱里的那半正好能拼在一起,严丝合缝。
拼起来的图案是艘小船,正是“乙亥七”凶船的样式,连船帮上的“七”字都清清楚楚。
“这是……我爹给你的信物?”
她的声音发颤,铜钱边缘的刻痕硌得掌心生疼,像要嵌进去似的。
靳寒川没说话,只是看着她笑,眼睛慢慢闭上了。
沈墨仪突然想起他刚才的话,低头在他耳边说:
“我的针脚……以后会练得很准的,你得活着看……听见没有?”
她不知道的是,靳寒川的手指在她掌心轻轻动了一下,像在说“好”。
而在不远处的黑船甲板上,齐云白正望着火光冲天的土地庙,嘴角勾起抹冷笑,对着身后的黑影说:
“告诉张启山,账册烧了一半,沈墨仪手里那本……才是真正要命的。让他明天早朝,给御史大人‘递份礼’。就送去年那瓶菩提蜜,甜得很,也毒得很。”
黑影领命退下。
齐云白把珊瑚珠扔进江里,看着它沉入水底,像在埋葬什么秘密。
江风卷起他的衣袍,露出腰间的玉佩,上面刻着个“七”字,与童尸身上的标记一模一样,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游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