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镖尾巴!”
沈墨仪拽着靳寒川的腰带往旁边扑,手指头抠进他伤口周围的肉里。
她记得医书里说过,剧痛能让人保持清醒,此刻倒真成了救命的法子。
靳寒川龇牙咧嘴,冷汗混着雨水往下淌。
腐肉的腥气混着焦糊味往鼻孔里钻,他却突然笑了,笑声里裹着血沫子:
“你这指甲比毒镖还狠!”
话虽如此,左手的断刀却握得更紧了,专挑黑阁卫的膝盖招呼。
这是他创的地堂刀法精髓,断了右臂反倒更灵活,滚在泥里专砍腿脚。
两人滚在泥地里,险险躲开又一枚毒镖。
镖尖擦着沈墨仪的发梢飞过去,削掉几根青丝,飘在雨里跟黑虫子似的。
她余光瞥见镖身刻着细密的螺旋纹,突然想起爹药柜里那瓶菩提毒,瓶底也有一模一样的纹路。
心里“咯噔”一下:这镖竟是沈家药坊的手艺!
那镖“当啷”掉在石头上,尾端裂开来,露出里面阴刻的“乙亥七”。
沈墨仪眼尖,瞅见笔画里卡着点河泥。
她突然按住靳寒川的胳膊,指尖因用力而发白:
“这镖……去年码头捞上来的浮尸,脚踝木牌就刻着这三个字!当时就这三个字还清楚,跟烙铁烫上去似的!”
靳寒川一脚把镖踢向黑阁卫,镖尖在空中打着转带起风声,“噗”地扎进一个黑衣人的肩头。
那人惨叫一声倒地,绿光顺着伤口往上爬,皮肤瞬间发紫。
“认清楚了!”
靳寒川的声音在雨里炸响,“这是‘乙亥七’号凶船的记号!齐云白用它运尸体,船头倒插的铁钉露头不足半寸。”
“按漕帮规矩,这是藏了五十具以上尸体的信号!你们替他卖命,就不怕跟那些浮尸一个下场?”
那被镖尖擦过脸的黑阁卫摸着脸,突然把银戒薅下来扔地上。
戒指撞在石头上掉了块漆,露出底下的铜胎,在雨里泛着寒酸的光。
“齐云白骗了我们!”
他突然嘶吼起来,“他说这是黑阁执事的信物,能换功名!老子拼死拼活三年,就换个铜圈儿?连解毒药都是假的!”
他突然扯开领口,脖子上赫然有片青黑色的斑块,正是菩提毒发的征兆。
“叛徒!”
领头的黑阁卫举刀就劈,却被靳寒川的断刀架住。
火星溅在两人中间的水洼里,靳寒川压低声音,刀刃贴着对方的喉咙:
“想活命就说,齐云白藏在哪?地窖里除了账册,是不是还有盐尸?”
有个年轻的黑阁卫往后退了半步,刀尖对着地面直哆嗦。
“我娘还在乡下等着我……”
他突然扔掉刀,“我只知道山长最近总往连云港跑,说要运一批‘特殊盐引’,还让我们准备三十口薄皮棺材……”
“第七具童尸……”
桥头画舫里飘来的话被风吹得断断续续,像蚊子嗡嗡叫,却字字扎耳。
沈墨仪抬头,看见穿锦袍的盐商正掀轿帘,手指头在算盘上拨得“噼啪”响,算珠碰撞的脆响跟他说的话一比,透着股说不出的冷血:
“按齐山长的意思,今夜三更沉江,药引不能见光,得用盐袋压着,免得漂上来——上次那具就差点被巡江的看见,白费了三斤盐。”
盐商身边的师爷突然凑过去,袖子挡住嘴嘀咕了几句。
沈墨仪看见盐商的脸瞬间沉下来,眼神跟淬了毒的冰锥似的:
“让黑阁那帮废物快点,连云港还等着这批‘货’呢!误了齐山长的事,咱们都得去喂鱼!”
他说这话时,手指在算盘上拨出个“七”字。
“药引?”
靳寒川的断刀攥得死紧,旧伤处的疤痕绷得像要裂开,“他们要用童尸炼菩提毒解药!”
他突然想起去年码头那具童尸的剖尸记录,胃里的盐粒和蜡壳,跟手里名录上的蜂蜡一个味儿。
“这群畜生!连孩子都不放过!”
他猛地踹开身边的黑阁卫,断刀指着画舫方向:
“那盐商是漕盐联盟的账房,专管分赃,杀了他能问出藏尸点!”
沈墨仪心里一寒,她突然想起药箱里那瓶没贴标签的药,瓶底刻着的锚链图案,跟漕帮船锚一模一样。
爹曾指着药箱说“能救寒川,也能毁了齐云白”,当时只当是胡话,现在才明白,那药里藏的根本不是药材。
瓶底的夹层里,藏着半张画着骷髅的海图,说不定就是连云港藏尸地的标记。
两道铁钩突然破雨而来,带着倒刺绞向沈墨仪的心口。
她刚要躲,头顶落下片阴影。
是靳寒川扔过来的油纸伞,伞骨“咔嚓”一声缠住铁钩链节,跟咬住猎物的狼似的。伞面破了个大洞。
“你的命只能我取!”
沈墨仪突然把伞旋着扔向死士,银簪抵住靳寒川的后腰。
他“嘶”了一声回头瞪她,她却耳尖发红,声音软了半分:
“上次缝针的债还没还,敢死试试?我那针线可是浸过麻药的,再缝一次让你三天动不了胳膊!”
伞面破洞漏下的雨打在两人脸上,冰凉刺骨。
靳寒川突然抓住她的手腕,掌心的老茧蹭过她腕上的银镯,镯子内侧“苏婉”俩字的刻痕硌得两人同时一颤。
这是她娘的名字,据说当年跟靳家是旧识,可爹从不肯多提,只说“是被海盗害死的”。
此刻这两个字像烙铁,烫得人心里发慌。
“放心,死不了。”
靳寒川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点雨水的湿气。
“等这事儿了了,带你去吃秦淮河的糖糕,就是你小时候总抢我的吃那家。老板还记得你,说有个小丫头总把糖渣蹭在药箱上,跟只偷糖的猫似的。”
沈墨仪耳尖更红了:“谁要吃你的糖糕,齁死了!要嫁也嫁个能打跑海盗的,比你厉害的!”
话一出口就后悔,恨不得咬掉舌头,头埋得快碰到胸口。
雨顺着发梢滴在脖子里,凉丝丝的,却压不住耳根的热。
“咻!”
一支短箭突然从巷口射来,箭杆刻着“儒”字,漆皮掉了大半,露出里面的木纹。
靳寒川挥刀格挡,“当”的一声震得他左手发麻,胳膊又酸又疼。
这箭杆是白鹿书院的老楠木,去年齐云白给学生发的笔杆就是这料子,香得让人作呕。
他突然想起齐云白常说“读书人要以仁为本”,此刻却觉得这仁字比毒镖还恶心。
“连读书人都成了齐云白的狗!”
靳寒川往地上啐了口带血的唾沫,“出来!让老子看看是哪个举子,敢用圣贤书换童尸的血!你读的‘仁义礼智’,是用孩子的骨头写的?”
巷口的槐树后传来笔掉地上的轻响,“啪嗒”一声格外清楚。
接着是慌乱的脚步声,沈墨仪瞥见那人青衫下摆沾着的蜡油,黄澄澄的,突然想起什么:
“是张秀才!去年他来济世堂买风寒药,说要考功名光宗耀祖呢!当时还拿着本《论语》,说要学孔孟之道!”
靳寒川冷笑一声,断刀在雨里划出道冷光:
“功名?踩着孩子的骨头爬上去,夜里睡得安稳吗?我看你是把《论语》当擦屁股纸了!”
他突然想起爹书房那本《论语》,每一页都写着“民为贵”,可这些读书人,早就把“民”字嚼碎了喂狗。
沈墨仪的油纸伞被铁钩绞得稀碎,伞骨间藏的毒囊掉在地上,“啪”地裂开。
荧绿色的粉末混着雨水冒白烟,在半空拼出半朵梅花。
花瓣的锯齿跟她银簪上的图案严丝合缝,连最底下那片花瓣的缺口都一样。
此刻这图案却像只鬼眼,在白雾里盯着她,看得人后颈发毛。
“这是……娘的手法!”
她刚要伸手碰,就被靳寒川拽着往断墙后躲。
后背撞在石头上,疼得她闷哼一声,尾椎骨像断了似的。
抬头却见白雾里的梅花突然渗出红痕,跟滴在雪上的血似的,还带着淡淡的鸡冠血腥味。
那是娘调胭脂时最爱用的料子,说“女人家的血,得用花养着”。
可这血腥味里混着菩提果的腥气,像极了去年那具女尸的味道。
黑阁卫的刀已经劈到头顶,刀风带着热气,吹得头发贴在脸上,黏糊糊的。
靳寒川把她往码头推,断刀迎着刀刃上去,火星溅在他渗血的伤口上,疼得他浑身一哆嗦,却笑得更狠了:
“去救孩子!赵老漕说童尸沉在码头第三根木桩下!我随后就到!要是敢死,老子掘地三尺也把你坟刨了!”
沈墨仪望着他后背的血在雨里晕开,形状竟和地图上的“玄”字一模一样,笔画的转折都分毫不差。
身后黑阁卫的嘶吼越来越近,铁链拖地的声音像催命符。
她攥紧名录往码头跑,嘴里的解毒丸苦得像黄连,可脑子格外清醒。
这是爹和赵老漕用命换的线索,不能断。
跑过断墙时,她瞥见赵老漕的尸体还直挺挺地跪着,手里那半枚铜钱被血浸得发亮,竟和她手心的那半枚严丝合缝。
码头的浪声越来越近,腥咸的海风裹着雨丝扑过来,呛得她直咳嗽。
脚下的泥地渐渐变成沙地,硌得脚底生疼。
她看见第三根木桩下漂着个小小的身影,穿着件打补丁的蓝布褂子,跟去年冬天那具浮尸穿的一模一样。
那孩子手里攥着半块梅花绣帕,针脚歪歪扭扭的,正是她小时候绣坏扔的那半块,帕角还沾着点盐粒,遇雨化成小小的白圈。
阴影里,张秀才举着袖箭,箭尖的绿光对准那小小的身影,弓弦已经拉满。
他嘴里念念有词,像是在背书: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齐山长说,这是为了大业……”
“住手!”
沈墨仪银簪脱手飞出去,直取张秀才的手腕。
银簪在空中打着转,映出她眼里的火光。
她突然想起爹药柜最底层的暗格,里面除了账册,还有张娘的画像,画里娘戴着的银簪,就和她手里这支一模一样。
她没注意药箱夹层的纸条正慢慢湿透。
“齐云白在连云港的仓库,藏着你娘的……”
几个字逐渐模糊,只剩下“白梅”二字在雨里发亮,像两只眼睛,盯着她奔向未知的险途。
浪花拍打着木桩,发出“哗哗”的声响,像谁在低声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