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思”这个名字一出，江十一和叶持全都愣了一下。
但很快，两人就反应过来，为了在景宁帝面前维持住高人仙长的假象，无思便不能被发现耽溺于凡俗享乐，这样一来，他既没法光明正大娶妻，逛青楼更怕被人认出来，剩下唯一的法子就只有偷偷摸摸养外室了。
但温元明特意去搜寻无思外室母子的消息，当然不是为了窥探仇家的阴私。
叶持慢慢地摩挲着左腕上固定的竹板，眉头不自觉地一点点皱了起来，忽然，他轻轻吸了口气，蓦地抬眼看向温元明：“原来如此！”
温元明似乎对他的惊愕十分满意，微笑道：“正是如此。”
两个人像是在打哑谜，江十一隐约摸到了一点头绪，但又想不透彻，不由催促：“究竟是怎么回事？”
温元明笑笑，端起茶盅小口啜饮起来。
叶持只好接过了解释的责任：“你记不记得前几天我一直想不通的那件事？”
江十一回忆片刻：“你是说你在无思尸体后背上发现了脚印的事？”
叶持“嗯”了声，又看了眼温元明，显然他也对后者提过了这件怪事，而后说道：“我之前想不通，磬王是长生道的幕后主使，为何会与下属无思产生私怨，甚至宁可行险也要亲自处置无思，但如今看来，此事唯一的解释是——并非是磬王掌控着长生道，而是……”
他停顿了一下，表情古怪：“长生道控制着磬王！”
江十一：“啊？！”
她有点懵，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正想追问，脑子里忽然闪过纸片上对李娇娘的记录，顿时心下一惊，也不由喃喃道：“原来如此！
如果磬王是长生道的主人，那么被他憎恨并且亲手杀死的无思，无疑会变成长生道叛徒，他的家人亲眷也不会落得什么好下场。可事实却截然相反，这恰好说明了磬王做不了长生道的主。
更有甚者，就在无思刚刚身死之时，李娇娘就带着儿子一起被无疑是长生道的人接走了，而且迅速摇身一变，成了“富商遗孀”。这样的转变，无疑说明长生道给了他们极大的优待，慷慨地保障了他们后半辈子的生活，以作为对于无思的暴露和意外身死的补偿！
这也同样解释了叶持前些日子的疑问——无思入宫已有二十来年，而那时磬王不过六七岁，就算再早慧，也无力布下这么一场庞大的棋局。
原来磬王也只不过是长生道的一枚棋子！
而就在江十一震惊得几乎说不出话的时候，旁边忽然响起了个平静如常的声音，是温元静：“磬王为何会甘愿被长生道驱使？长生道又为何不担心磬王……之后会翻脸不认人？”
江十一猛地回神，这也是她想问的问题。
温元明放下茶盏，拊手轻笑：“阿姊问得好，这就得说回磬王妃的异状了。”
磬王妃的异状？
叶持忽然又露出了刚才那种古怪的表情，飞快地往温元明下半身瞥了一眼，而后立刻正襟危坐，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温元明咳嗽一声，却不以为忤，无奈笑道：“长生道都敢于给那一位下药，连带着我也遭了殃，那为什么就不能给磬王也同样下一剂猛药呢？”
温元静愕然道：“磬王也服用了那些药？”
如果磬王生不出儿子，而他为了争夺储位，又不能没有亲生儿子……
温元明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敛起，声音也随之变得又轻又慢，意味深长：“那么，你们说，这个儿子该从哪里来呢？”
江十一倒抽一口凉气，只觉今晚得知的真相一个比一个吓人：“你是说，磬王世子是——”
温元明瞅着她微笑：“是长生道真正的幕后主使的儿子。”
江十一睁大了眼睛，即便心中已有猜测，但听到这句话被明明白白地说出来，仍旧不由心神巨震。
可也只有这样才是最合理的！
长生道不可能冒着被过河拆桥的风险，费尽心机为他人做嫁衣裳，除非扶持磬王这件事，本身就是他们自己的利益所在。
而还有什么利益，比整座江山更重呢？！
江十一忽然感觉有些混乱，而且荒诞得可笑。
仅仅半年之前，她还只是个浪迹江湖、为故人报仇无门的幻戏艺人，就算所作所为再离经叛道，初衷也仍只是为了自保，可不过半年之后，她却亲眼见证了这天底下最滔天的权势，与最可怕的野心 ……
若将整盘谋划比作一场盛大无比的幻术戏法，江十一觉得，她曾经有过的最大胆的算计，与之对比起来，都只能算是些幼童打架一般简单粗陋的小把戏！
良久，她嗓音飘忽地问：“证据呢？”
叶持沉默地摇了摇头，而温元明更加直白，笑吟吟道：“若有确凿证据，我为何不直接对陛下奏秉？”
江十一：“……”
她一拍脑门，让自己清醒过来。
也对，是她糊涂了，这么久以来，他们什么时候真的抓到过磬王的把柄！
若磬王只是一颗棋子，那么长生道背后的那名“善寿仙师”，只会更加谨慎多疑，也更加难缠！
这就麻烦了，光凭猜测根本不可能说服太后和那些始终记挂着二十年前的聪慧二皇子的重臣们……
“那咱们接下来怎么办？”她不自觉地问道。
温元明没说话，只是微笑回视过来。
见江十一还没反应过来，叶持揉了揉额角，无奈地瞅了她一眼：“你吓傻了？”
江十一：？？
她这会儿脑子确实被太多消息塞得有些迟缓，莫名其妙地与叶持大眼瞪小眼了片刻之后，终于蓦地意识到了什么：“啊……你的意思是……”
叶持不耐烦地哼了声：“不然呢？”
敌暗我……虽然也不能算“明”，但毋庸置疑的是，现在他们手中既没有证据能够揭露磬王与长生道的阴谋，甚至也不知道应该到哪里去寻长生道的幕后主使，在这种情况下，即便廷举司有心帮忙，恐怕都难以在短时间内找到线索。
而景宁帝的健康状况每况愈下，不知何时便会一命呜呼，让人根本无暇缓缓查证。
既然如此，摆在他们面前最有效的应对方法就只剩下了——
“骗？”江十一沉吟道，“你想让我去……”
叶持表情依旧冷淡严肃，皱眉看看她，一本正经地打断了她的话：“这叫请君入瓮。”
江十一噎了下：“……我怀疑你是欺负我读书少。”
温元静轻咳一声：“好了。时间紧迫，仲卿，你究竟有什么打算？”
温元明笑了，语调仍一如既往悠然：“阿姊这话问得不对，不是我有什么打算，而是江姑娘。”
温元静微微蹙眉，似乎没想到刚才这几人的对话并非是在玩笑，而是真的在指望江十一，但她思索片刻，想起此前江十一那些上不得台面、却又出乎意料地有效的戏法手段，神色又渐渐放松下来：“既如此，此事就仰赖江姑娘了。”
江十一不禁有些头疼。
她当然清楚，所谓的“仰赖”她，绝不是将整件事情全盘托付给她，其他人全都做甩手掌柜。无论是皇后、温家诸人，还是晋王府……就连廷举司的纪柊都会在职责允许的情况下尽其所能地寻找磬王与长生道勾结的线索，但正因为此事实在太要命，只怕长生道那一边早已经针对所有能够想到的敌人做好了应对，所以只怕循规蹈矩的调查很难起到作用。
而这个时候，长生道和磬王眼中唯一不会注意到的，便只有她和叶持这两个“死人”了。
沉默了许久之后，江十一终于沉沉叹了口气，抬头看向温元明：“温大人当初‘出卖’叶大人，为的就是今天吧？”
温元明含笑不语。
江十一抿了下嘴唇，她已经完全明白了对方的意思，虽有些为难，但在感到棘手之余，却也不由自主生出了一股强烈的跃跃欲试：“好。说穿了，不过一桩大些的戏法而已，他们能做，我只会做得更好！”
温元明得到了预料中的回答，唇角笑意加深：“江姑娘可需要什么人手？”
“不必。”
“哦？”
江十一偏头望向北边，那里只有白墙与画卷，可她却像是透过那些东西看到了更遥远的什么，轻声道：“温大人忘了，我的帮手已经在进京的路上了。”
温元明一怔，随即恍然：“是之前你请晋王世子联络的人。”
也就是那些曾经在磬州各地受过叶持的恩惠，原本被周蕴请来替他鸣冤的人们——一群从来没有被磬王注意过，却又不该被忽视的人。
现在，他们将会成为这场盛大的幻术戏法中的主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