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是女儿、女婿药行的大掌柜,另一个是自己的亲生儿子,田福林这两天被和盛恒药行的发生的事情搅得心绪难安。吃罢早饭后他没心思去沙河桥写字,便独自一人呆在屋子里发愁。他刚把铜烟袋锅里的烟丝点燃,大门的门环便“咣当……”响动起来。
“大清早起的,这是谁们?”田福林心里嘀咕了一句,穿鞋下地到院里把大门打开,原来是李世为来了。
“俺还以为您在沙河桥呢,到祥和客栈那儿一眊莫见摊子,李老板也不知道您今个为啥莫去,所以俺就寻到家里了。”李世为一进大门就大咧咧地说道。
“俺这纲营生出也行不出也行,想出了出上一天,不想出了就歇上一天。”田福林心不在焉地说道。
进屋后李世为没有客气,坐在炕沿上直截了当地问:“前些时不是叫你给俺们局长他妈写幅寿字,扎好了么?”
“早就写好了,就是一直不见您来取。”田福林从躺柜上拿过一卷红纸递给了李世为。
“这不是后天俺们局长他妈就要过寿了么,又是寻厨子,又是送请帖,停会儿到城西关的隆盛缸坊买烧酒,定会儿阔大同定戏班子,把俺忙的啥也顾不得,将将才叼了个空,过来取一下。”李世为一边解着红纸卷上系的纸绳子,一边说道。
“您这纲人,闹不机迷是带铜着呢还是过于精明。您妈过寿也莫见您这么经由。”田福林揶揄道。
“您快甭迎这个说,俺兹回喀不是瞎忙栏,办的喀是正业儿事。您是不知道,这会儿介下乡征粮有多危险,抗捐抗税的事情经常发生。而且,又是八路军、晋绥军,又是土匪、红枪会的,不醒的哪会儿就惹啥人了。俺这会儿只是个副股长,成了正的就不用天天下乡了。正好这会儿有个股的正职有个空缺,俺想抓住机会活动一下。俺们局长平常就稀罕您写的字,所以说成败的关键还就在您这幅字上了。”
“寡逼的,不就一幅字么。”田福林随口说道。
“字和字能一样,俺写一幅球用也莫有。您们田家几代文人雅士,洪州城里上到县府衙门,下至名流府第,不是您爷爷和您爹的墨迹,就是您田福林的字。”李世为把在红字上写的寿字还有两个对联平铺在炕上欣赏着说道:“看这字遒劲有力,多喜人,就是不同凡响。”
“好人出在嘴上,好马出在腿上。您这纲人腿勤嘴也勤,兹回扶正应该莫问题了。”田福林没有心情闲聊,神情僵硬地应付着说道。
“您今儿的精神有点不对头。从一进门俺就看出来了,面色有些发灰。刚才只顾上说俺的事情了,咋啦?”李世为把炕上的红纸重新卷起来,关心地问道。
“唉!甭提了,马维图为了跟和盛恒药行要黄芪王,把大掌柜张贵才给下到大狱去了。夜儿个给了三天的期限,不交出黄芪王,连犬子田守业也一起跟着下大狱。”田福林叹着气说道。
“要不了寻寻人?”李世为一听表情变得严肃了起来。
“寻介谁们呢?人介是县长,有日本人做后台。再者说章们人微言轻的,和人介们也莫拉路。”田福林无可奈何地说。
“照俺看兹个事情还得去寻尿盆子,洪州城里除了尿盆子旁人谁也办不成。甭看囊鳖子只是个警察局长,真的发起灰来连马维图也拿他莫办法。您不记得五千讨吃子大闹洪州城的事情了?谁都知道背后就是贾金海主使得,喀马维图也莫球的办法。”李世为出着主意说道。
五千乞丐闹洪州发生在马维图刚来当县长的时候。上任伊始马维图想把贾金海撤掉,换上自己的亲信当警察局长。贾金海没有吭声,暗地里却找到了雁北最大的丐帮头子“二奴人”,让其想办法给自己出气,同时也给马维图一个难堪。
二奴人手下拥有雁北十三县帮主及乞丐三万之众。民国初年洪州丐帮帮主因讹诈商会被警察局抓获,二奴人从大同城亲赴洪州找贾金海解决。贾金海很给二奴人面子,找商会做了个和事老,当即就把人放了。这回得知贾金海有难后,二奴人立马号令雁北十三县的丐帮门徒,一霎时五千乞丐齐聚洪州城,县公署门口一夜之间忽然变成了乞丐们的天地。拦车要钱的、端碗要饭的、唱莲花落的、哭爹喊娘的、打架斗殴的,终日沸反盈天,弄得新任县长马维图颜面扫地。尽管他知道是贾金海在背后使坏,但还是不得已放下身段让贾金海想办法平息事端,最后撤换警察局长之事也只好不了了之。
“尿盆子做事情是比旁人有办法,可人介囊是为了个人的事情。章们这纲事儿人介不一定当回事。再说俺跟他只是同僚之谊,也莫有太深的交情。”田福林听后思谋了一下说道。
“现在办事论啥交情呢,有钱就行,有钱能使鬼推磨,更何况尿盆子本来就是个见钱眼开的家伙。您这会是和盛恒药行的老泰山,又不缺钱,听俺的,大大方方跟他说,该花钱花钱。”
“钱的事情好说,只是……”田福林有些犹豫不定。
“甭只是了,兹种事情宁叫碰了,甭叫误了。说不准将赶上尿盆子也正想收拾马维图呢,囊不就成了严老人打严老汉--严磕严的事,弄得正惬乎。叫俺说,事不迟疑,您后晌就去寻那鳖子去。”李世为帮田福林拿着注意。
“囊要不了您和俺一搭去哇!”田福林心中有些打怵。
“求人送钱这纲营生不宜人多,人多了碍眼,反而啥也做不成了。俺先走呀!您一个人好好递懂递懂,后晌直接去他办公室寻他去。”
李世为走后田福林思谋了一会儿,觉得他说的话不无道理。吃罢晌午饭,田福林略微休息了一会儿,然后硬着头皮去了洪州县警察局。
洪州县警察局位于永安大街,离县公署很近。里面的警员大多是以前国民政府时期的老人,田福林基本上都认识。进了警察局大院后向左一拐有个月亮门,里面是个单独的小院子。院子里有三间坐北朝南的平房,东西两间分别是会议室和档案室,中间是贾金海的办公室。
“呀呀咦!福林老兄,您喀是有些年莫登俺的门了,快快请坐。俺将把茶沏好,快品尝一下,正宗的明前绿茶,西关杨记卖茶叶的囊个老南蛮子前晌才送来的。”田福林进门时贾金海刚刚沏好了一壶茶,于是急忙请田福林在沙发上坐下,然后端起茶壶倒了一杯茶,放在了田福林面前的茶几上。
“甭忙拦了,俺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有几句话想跟您说说,说完了就走。您是吃公家饭的,和俺们闲人不一样,不能多耽搁您。”田福林简单跟贾金海寒暄了几句。
“福林兄有啥事就说哇!章们兄弟谁跟谁呢!想当初光绪三十二年进衙门当差,还是您爹给办的呢!要不是您爹,兴许这会儿俺还在南山上放羊呢!”贾金海大大咧咧地说道。
“和盛恒药行的大掌柜张贵才前天给下了大狱了。马维图叫三天之内交出黄芪王,明儿个是最后一天,交不出来的话就连您侄子田守业也一起下大狱。”田福林满腹辛酸和委屈地对贾金海说道。
“这……,兹个事情俺还真个真的不知道。不过您也甭着急,俺给咱先给监狱长陈灰皮打个电话问问,看是咋回事。”贾金海思谋了一会儿说道。
趁着贾金海走到办公桌前打电话的时间,田福林拿出了三十块银元,放在了茶几上。
“兹个鳖子马维图,抓了人连警察局也不给通报一下,直接就下到大狱去了,真他妈的不是个东西。”贾金海打完电话骂骂咧咧地回到沙发跟前坐下。他看了一眼茶几的银元,不由分说拿起来塞到了田福林的怀里。“您弄这纲做啥?能办的章们不用钱也能办,办不了的花钱也使不上。”
“兹回这个事情好办不?”田福林小心翼翼地问。
“不好办。主要是马维图囊鳖子直接下令抓的人,要是俺们警察局抓的人,甭说是一个张贵才,就是八路军或者是晋绥军,放人还不是俺一句话的事情。就象去年秋天许家福的儿子许文斌回洪州救人,俺还不是一样给扎出来了。”
“去年秋上请您去聚兴园饭庄吃饭,俺也是莫办法,许家福囊儿子带了六七个人,用枪逼住……”提及往事田福林的脸上充满了尴尬。
“囊件事俺也不怪您,知道您也是身不由己。再说人不能把路走绝,俺也算给个人留一条退路。”贾金海见状大度地说道。
“喀是眼下的事该咋扎?问题是还牵连着犬子田守业呢!”田福林六神无主地问道。
“俺后晌叼开空了去上趟监狱,跟监狱长陈灰皮拉呱拉呱,详细了解下情况,看事情能不能有转机。不过从刚才的通话来看,估计希望不大。所以您个人也再多想想办法。”贾金海面露难色地说道。
“囊您把这钱拿上,请陈灰皮吃个饭啥的。”田福林刚要从怀里掏钱,被贾金海一把摁住胳膊。
“叫您白跑了一趟俺就够过意不去了,还再收上您的钱,成啥事情了。放心哇!需要花钱的时候俺会跟您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