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嘉旺这老家伙……不会真出么子事了吧?恰哒那么多酒……”陆美玲嘴上依旧骂骂咧咧,但眼神里流露出的关切与担忧,却如何也掩藏不住。她猛地站起身,大有要立刻出门寻找的架势,可看着窗外丝毫没有减弱迹象的雨势,又面露难色。方才起身的动作过于突然,牵扯到后腰的摔伤,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嘶——”。
出了这种情况,吴松作为在场唯一的警察,于公于私都不能坐视不管。他唤了一声林海燕,递过一个让她稳住局面的眼神,随即从墙角抓起那件救援队的雨衣披上,毫不犹豫地冲出雨棚,再次投身于冰冷的雨幕之中。
在这座危机四伏的孤岛上,吴松形单影只。眼前这群各怀心思的人里,他能真正信任的,似乎只有林海燕。
“吴队,我跟你一起去!”顾清明自告奋勇,匆匆返回灵堂拿了把伞,快步跟上吴松。
从刚才的对话和众人的反应中,罗成也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他将汽油桶放在雨棚角落,说了句“我也去”,便紧随其后追了出去。
林海燕起身安抚焦躁的陆美玲,让她不必过于心急,相信不会出什么大事。她拉着陆美玲重新坐下时,目光敏锐地扫过王凯与龚伟。龚伟完全是一副事不关己、漠不关心的姿态。而王凯的神情则有些微妙,他嘴角那一闪而逝、几乎难以察觉的淡淡笑意,不得不让人怀疑,他内心深处是否正希望彭嘉旺出点什么事才好。
原本热热闹闹的宵夜气氛,在彭嘉旺失踪的阴影下,瞬间降至冰点。林国明试图再次以主家的身份说几句缓和气氛的话,可他刚清了清嗓子,话还未出口,就听得身后传来“哎哟”一声惊叫,紧接着是重物滚落的闷响!
众人惊愕回头,才发现刚才大家的注意力都被彭嘉旺失踪吸引时,蒋红梅不知何时竟从“包房”里摸索着走了出来。她视力本就不好,尤其在昏暗的雨夜,竟一脚踩空,从走廊边缘滚落到了下方的排水沟里。
廊下这条排水沟,与屋后那条如出一辙,约有一脚宽,此刻早已被雨水灌满,浑浊的急流翻滚着,如同一条微缩的山间溪流。
“妈——!”林国明惊呼一声,脸色煞白地冲了过去。
蒋红梅双脚陷在沟底的淤泥里,整个身子横躺在冰冷的泥水中。她嘴里不停地念叨着令人心慌意乱的话,诸如“要死人了”、“报应来了”之类。她挣扎着想爬起来,皱巴巴的双手徒劳地在湿滑的沟壁上撑了几下,却根本无法起身。林国明或许是因为过于心急,用力失衡,在搀扶母亲时,脚下打滑,母子二人竟一同摔倒在地。
看着蒋红梅又结结实实摔了一跤,她口中那些不祥的话语清晰地传进雨棚,王凯和龚伟也都站了起来。徐桂和林海燕无法再旁观,一起上前,与林国明配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总算将浑身湿透、沾满泥浆的蒋红梅从沟里架起来,搀扶回了灵堂。
将蒋红梅安顿在一把椅子上坐下后,林国明蹲下身,急切地问:“妈,您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特别疼?”
蒋红梅的眼神似乎比之前清明了一些,她摆摆手,声音虚弱:“没事……我没事……”
徐桂立刻俯身,语气沉稳:“让我看看。我开药店这么多年,对跌打损伤还是有些经验的,尤其是骨科这方面。”
林海燕在一旁补充解释道:“徐叔懂些医理,让他看看放心。”
林国明这才稍稍安心,退到一边,让徐桂为母亲进行检查。
徐桂以医者的专业姿态,仔细检查了蒋红梅的四肢和躯干,初步判断道:“骨头应该没断。但可能有肌肉拉伤或者扭伤,需要好好休息,注意观察。”
林国明长长吁了一口气,连声道谢后,见母亲一身泥泞,衣服早已湿透,便柔声道:“妈,我扶您去把湿衣服换下来,免得着凉。”
林海燕看到林国明背后也沾满了泥巴,便主动提议:“你身上也脏了。你把干净衣服拿出来,我帮阿姨换吧,方便些。”
“那……那就太谢谢林队了!”林国明眼中满是感激。
林海燕此举或许另有深意——她想借机进入“包房”内部看一看。关于陆美玲在浴室窗外看到的“鬼影”,她在观察了吴松之前的勘查行为后,大致猜到了吴松的推测:有人利用屋后狭窄的通道和房间内可开启的后门制造“鬼影”,然后迅速消失。
将蒋红梅扶进“包房”后,趁着林国明在柜子里翻找衣服的间隙,林海燕借着屋内昏黄的烛光或应急灯光,迅速而仔细地观察着房间里的一切。她能看见干燥的泥土地面上,印着杂乱的脚印,有些带着几乎快干涸的水渍,有些则残留着新鲜的泥巴。然而,她的目光最终定格在那扇通向屋后的门上——门闩上,竟然有一颗生锈的大铁钉,生生地将门闩钉死在了门框上,根本无法从内部打开!
这个发现让林海燕心中一沉。如果这扇门无法从内部开启,那么吴松关于“鬼影”通过此门返回房间的推测,就不成立了。她的猜想,或许真的错了。
与此同时,林家老宅外。
出了院门,往左走是相对好走的石板路,通往“停车坪”,一个来回不超过五分钟。往右走,则是泥泞不堪、通往鱼塘和废弃学校的方向。这条路上,脚印与车轮印杂乱交织,想在雨夜从中分辨出有价值的线索,几率几乎为零。
罗成主动向吴松说明他刚才的路线:“我先从这边去了学校那边还三轮车。然后从学校旁边绕过一片菜地,直接抄近路去了停车坪。在停车坪拿了汽油后,我是从石板路这边回来的。但是这一路上,真的没碰到嘉旺叔。”
“先去停车坪看看。”吴松走在最前面,当他们绕过院墙时,隐约听到了宅子里传来蒋红梅摔倒引起的骚动。
三人快步走过湿滑的石板路,空气中还残留着一丝淡淡的汽油味。不到一分钟,他们便来到了空旷的停车坪。偌大的坪地一片漆黑,除了哗啦啦的雨声,听不到任何人为的动静。
“彭嘉旺!”吴松提高音量喊道。
空旷的雨夜中,只有他的回声和更显寂寥的雨声回应。三人的心同时往下一沉。在罗成的指引下,他们深一脚浅一脚地找到了彭嘉旺停车的位置——一辆半旧的奔驰,停在停车场最边缘的角落。
经过罗成的车时,能闻到后备厢位置残留的汽油味,车轮边的泥地上印着凌乱的脚印。林海燕的救援车停在旁边,车门缝隙里也塞着泥巴,车周围同样脚印杂乱。
几乎每辆车周围,都留下了人们此前活动过的痕迹。唯独彭嘉旺的车周围,尤其是后备箱附近,地面相对平整干净,没有任何新鲜脚印,仿佛根本没人来过。
吴松打着手电,绕着车子仔细检查了一圈,沉声道:“没有近期靠近的脚印。”
“难道嘉旺叔根本没来过这里?”罗成疑惑道。
吴松忽然回想起彭嘉旺出门时的情形和方向,猛地意识到:彭嘉旺出门后是往左边走的!而人在陌生环境下,容易产生左右混淆,或许彭嘉旺下意识走错了方向。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刚才他来时,注意到通往鱼塘方向的那条路上,杂乱的车轮印上似乎覆盖着一些多余的脚印。
他抬头看向停车坪的另一侧,那里有一条村里的主干道,蜿蜒通向学校和更远的码头方向。
吴松当机立断:“往那边找找!他很可能出门后走错了方向!”
“我们分三路找吧,效率高些。我去学校那边看看。”罗成提议道,“吴队你从鱼塘那边往回找,清明你去码头方向看看。”
不等吴松明确同意,罗成便转身朝学校方向快步走去。顾清明朝吴松点了点头,也沿着村道向漆黑的码头方向搜寻而去。
一时间,以林家祖宅为中心,周围响起了此起彼伏呼唤“彭嘉旺”的声音。吴松独自站在停车坪中央,借着手电光环视四周弥漫的雨雾,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可短短几个小时内发生了太多琐碎纷乱的事情,信息过载,让他一时难以理清头绪。
手中的军用手电光线闪烁了几下,亮度明显变暗,显然是电池即将耗尽。他沿着村道往前走了几步,看到路边有一排桔子树,树下有一条狭窄的小道,似乎可以抄近路通回林家祖宅。远远地,能听到灵堂里隐约又传来了诵经声。
沿着这条小道往前走几百米,就是那个小土地庙。从土地庙再过去,应该就能回到林家祖宅的后方。吴松一路走去,泥泞的小道上没有发现任何新的脚印。路边的杂草也完好无损,显示近期无人通行。这说明,彭嘉旺应该没有走过这条路。
“彭嘉旺!”吴松站在土地庙所在的小山坡下,朝着黑暗呼喊。他能听到学校方向传来罗成的喊声,也能远远望见村道上有手电光在移动——那是顾清明。
吴松观察了一下四周,决定转向鱼塘方向搜寻。他也大声呼喊着彭嘉旺的名字。当他艰难地走到鱼塘边缘时,他们的呼喊终于得到了回应。
鱼塘下方,靠近岸边的浑浊泥水里,传来一声极其微弱、近乎绝望的呜咽。吴松心中一紧,立刻将越来越暗的手电光柱扫向鱼塘。赫然只见一个人影正在齐腰深的污泥中无力地扑腾挣扎。而那人,正是失踪的彭嘉旺。
“救……命……”彭嘉旺似乎已经耗尽了所有力气,放弃了挣扎,突然看到上方出现的光亮,求生本能让他再次发出了微弱的呼救。
吴松立刻朝着罗成和顾清明灯光的方向大喊:“在这里!鱼塘这边!”
远处的两道光束立刻有了回应,迅速朝着鱼塘方向移动过来。吴松在岸边找到一根被人遗弃的长竹竿,奋力伸向泥水中的彭嘉旺。
“抓住竹竿!”吴松朝着彭嘉旺大喊,“抓紧了,我们拉你上来!”
彭嘉旺虚弱不堪,试了好几次,才终于用沾满污泥的手死死抓住了救命的竹竿。吴松、随后赶到的罗成和顾清明三人合力,费了极大的劲,才总算将沉甸甸、滑溜溜的彭嘉旺从冰冷的泥塘里拖了上来。
彭嘉旺一上岸,就像一滩烂泥般瘫倒在地,大口喘着粗气,劫后余生般地喃喃道:“谢谢……谢谢你们救我一命……你们再晚来一分钟……我……我就要死哒……”
罗成和顾清明也累得够呛,但都松了口气——事情总算没有朝着最坏的方向发展。吴松也蹲下身,检查彭嘉旺的状况,同时问道:“你不是去拿酒吗?怎么会跑到这里来?还掉进了鱼塘?”
彭嘉旺甩了甩手上的泥巴,眼中露出极度真实的、无法作伪的恐惧,声音颤抖着说:“陆美玲说得冇错……这地方……真的闹鬼哒!”
“闹鬼?”吴松眉头紧锁,追问道,“你看见什么了?慢慢说。”
彭嘉旺一把抓住吴松的雨衣衣角,仿佛这样才能获得一丝安全感,驱散内心的寒意:“你们一定要相信我!我说的都是真滴!刚才我出门后,走错了路,迷迷糊糊就往这边来了。走了几步,才发现不对劲,因为我记得来的时候走的是石板路。所以我就赶紧打转身回去,结果……结果就在那排桃树下面……看见一个人!”
他伸手指向林家祖宅方向,鱼塘边确实有一排桃树,在风雨中疯狂摇曳,黑影幢幢,如同鬼魅起舞。
“你看清他的样子了吗?”吴松紧紧盯着他的眼睛。
彭嘉旺用力点头,脸上恐惧更甚:“看清哒!看得清清楚楚!那个人,个子比我矮一些。穿的……穿的是一身那种做法事的法袍!脸上……脸上戴着一副面具!那个面具的样子,跟陆美玲说的一模一样!就是……就是林建坤死的时候,脸上戴的那个面具!”
“张五郎?”罗成脱口而出,显然想起了他们在棺材铺发现的那箱傩面。
彭嘉旺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狠狠点头:“对!就是那种吓死人的面具!我壮着胆子问他到底是哪个,因为我不信这世上有鬼!结果……结果他二话不说,直接就朝我扑了过来!吓得我魂都没了,转身就往回跑!结果没跑两步,脚下一滑,就掉进这该死的鱼塘里了!”
“然后呢?”顾清明的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异常阴沉。
“然后……我就拼命想爬上来,可这塘里的泥巴太深太软了,我越挣扎陷得越深……我喊救命,喊破喉咙也冇得人应……幸亏……幸亏你们来哒……”彭嘉旺的声音带着哭腔,“真滴,一股阴风吹过来,那个人……就冇看见哒!跟鬼一样!”
罗成和顾清明不约而同地望向那排摇曳的桃树,神色都紧张起来,手臂上泛起一层鸡皮疙瘩。被狂风卷落的树叶在黑暗中飘飞,忽明忽暗,仿佛真的化作了那道鬼影——一个身着法袍、脸戴青面獠牙武神面具的凶煞身影。
吴松也陷入了沉默,脸色冷峻如铁。此刻,连他也无法完全驳斥彭嘉旺带着哭腔嘀咕出的那句话:“我突然想起来哒,他滴样子,跟林建坤很像。林建坤……林建坤他真滴回来索命哒!”
最让他心头沉重的是,骤然加重的雨势,以及彭嘉旺身上散发出的、与秦南天遇害那夜如出一辙的泥腥味,这一切都让吴松心中涌起一股强烈至极的不祥预感。
这座被暴雨和黑暗笼罩的林家祖宅,即将发生真正的、无法挽回的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