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赵彦之2025-07-10 12:464,637

  阿梅

  我骗了九哥,救出丫头,我们就跑了,还回去找他,不想活了吗?

  但是我不会伤害小柳。虽然看起来她有些缺心眼。她说你能带我去看看小桃吗?我不吭声。我把小柳藏在焦宇找的废楼里,人捆着,门锁着。就算她现在后悔也无处可去。等我们离开这个地方,我会告诉九哥来救人。

  可我怎么也没想到焦宇会杀人。我们是来找丫头的,把他们要的东西给了,换了人回来。动手避免不了,那就打得重一些。可真的要手起刀落吗?

  我看见焦宇杀人,一个杀两个,他没有废话,刀藏在袖口,进屋先抹了一个人的脖子,然后穿了第二个胸脯。他们没防备我们来这么快,也没想到九哥居然就把他们的住处给了我。他们死了。

  槟榔在厕所,提着裤子出来,我拦住焦宇,我得知道丫头在哪儿。焦宇腥红着眼,这些人都看见他撞死了何果,他们不会放他活命。好吧,就算这是真的。我想,那也先把丫头找到。焦宇冷笑,你还真以为他活着?丫头活不了。他们怎么会弄个能喊会叫的麻烦在身边。他们在丫头第一次喊救命的时候就把她捂死了。

  我看着槟榔,我说你要想活,就说实话。

  槟榔说,走,我带你们去找人。焦宇根本不信,说,好好说话,留你个全尸,不然我片片切碎了你喂狗。槟榔是这个时候开始反扑的,他冲过来的时候脸上的肉都在抖。焦宇没一下要他命,刀顶在脖子上,让他交代,让我死心。

  槟榔说,斌哥不会放过你们的,你们早晚都得死,早下去早团圆,可惜丫头太小,不然……焦宇抹了他的脖子,血喷出来,顺着砖头缝流满地。

  丫头的尸体在厕所,一直阴着的脸松开了,眼神也空洞下来。我看了一眼,衣服倒是囫囵的,幸好她还小。她没有用,她试图反抗,她必须死,哪怕她还这么小。

  丫头命苦,没过过几天好日子。说这话我都该打脸,她连正经日子都没过过。别的孩子有的她都没有,没朋友,没同学,没老师。我不知道她有什么理想,将来想当什么人,我发现我们很少说话,她总说让我去报仇杀人,我总觉得她太过歹毒阴狠,不像个孩子。我忘了,她是个连最后的亲人都失去的孩子,她最好的下场是去投奔姑姑,人家要她吗?会对她好吗?还是直接被我扔到路边。我真该抽自己一个嘴巴。她还给我热过饭呢,她哭的时候还拉着我的袖子。她死了。

  我觉得三个人都死有余辜。我踢了他们的尸体,焦宇没拦着,他翻出了他们剩下的钱。看我终于站定,他说,跟我走吧。

  我没哭,我这会儿脑子特别清楚。刚才好像是混沌的,不知怎么就拨云见日了。我看着他,问,是不是你压根没想过救丫头,你只是来灭口的。

  焦宇不吭声,屋里只有我们两个的呼吸,窗外的风更大了,呼吸声被吹散。

  半晌,他说,我是为了我们俩。

  我居然真的笑了。笑自己,我怎么就会以为他是个善良的人。他急了,脸色通红,狠狠一拳砸在墙上。我想他是用了多大的力气,才没让拳头落在我脸上?

  原来他们都一样。没人不一样。

  我说你以为我们还走得了?斌哥来了。我之前总听何果提斌哥,他不喜欢斌哥,但语气里是佩服的,手起刀落,打下一片江山。起码在我们那儿,包括周边,走私的贩毒的,都要听斌哥的话。你杀了他的人,你还想走?

  不试试怎么知道。留下来也活不了。他直勾勾看着我,说,你还跟我走吗?

  我忽然想,若是何果,他可能会让我自己想办法逃。而我现在若是拒绝,他会放过我。所以我点点头。哪怕是给他当人肉盾牌,现在我也没有拒绝的余地了。

  得放了小柳。我已经撒了谎,可人还喘着气,事儿最好别做绝。街面上风更大了,人都躲在家里,只有警车呼啸而过。我走在焦宇后头,他用身体帮我遮风,遮不住,风把沙子吹了我一脸,跟被呼了一巴掌一样,也好,省得我抽自己了。

  沙暴提前到了。

  老九

  让我吃惊的是砍刀。大模大样的走进来,一屁股坐在我面前,一脸欠揍。

  他说九哥,老板让我传个话。找到焦宇,亲自去见他。

  我不言语,他有什么资格跟我平起平坐说话。就算他猜出死的是谁,跑到老板跟前告状,又怎么样,老板要人做事,还是要靠我。

  他说,九哥,老板说小柳妹妹你不用担心,老板已经叫人去接了。说完把一个耳环扔在桌面上,小柳的耳环,夸张的跟小孩镯子似的,镀金的,不值钱,上头沾着一点血肉,看得出是故意扯下来,为给我看。

  我站起来,砍刀似笑非笑,可给他得意坏了。

  他说,九哥,可不是兄弟卖的你,好像是有大哥来白城了,跟老板说的。老板问我,我有什么办法,我也得活命啊。

  我心里一沉,照这么说,小柳死定了。看来要焦宇的不光是老板,还有老板的老板。我还有命在,也不是老板突发慈悲,是他的老板要用人。这就好办,行走江湖,有用就有命。

  砍刀这会儿终于露出点人模样,九哥,琢磨琢磨自己怎么办吧。沙暴来了,封城了,谁他妈也别想走。你要能把那小子找来,兄弟们豁出去帮你求情,好歹留一条命。

  我用烟灰缸把砍刀削了出去,什么东西,真拿自己当人了?给你脸你是人,不给你脸,你连狗都不如。老板扔了一块骨头,也是在喂狗。

  砍刀脑袋冒血,门外几个兄弟等着,是他带来的,但现在都在看我眼神。砍刀吼有啥用,真当自己是老大?谁把你当人看呢。我明白,这会儿了讲道义情分屁用没有,我打开保险柜,这一个礼拜的流水都在柜子里,好几十万,大家分了,把那小子给我找到。砍刀龇牙咧嘴,这是老板的钱。我把酒瓶子摔过去,他闭嘴了。

  人呜呜泱泱跑出去。我想我应该没事,说到底,我也就是个毁尸灭迹,断条胳膊断条腿,让老板出气,找到焦宇,老板的老板一高兴,兴许我胳膊腿都能保住。小柳是保不住了,我的亲妹子,谁让你动了不该动的人呢。当哥的没本事,等日后,缓过这口气,我准给你报仇。

  还是那句话,白城有多大,豁出去找个人,不难。他们死定了。为了我,为了小柳,为了爸妈。他们死的不冤枉。

  我从车库开出了老板平时都不太舍得开的奔驰,我承认我有些兴奋,这是拿小柳的命换来的机会,干好了,出头了,说不定这洗浴城全是我的了。算命的兴许没说错,我有好运,会平安活到八十,善终。

  阿梅

  我从没想过要留在白城,也没想过我会走不了。我带着焦宇仓皇躲进丽姐的老房子,残废狂骂不止,焦宇一巴掌让他闭上嘴,伺候他的乡下男人浑身发抖,一个劲说跟他没关系,他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不知道。然后乖乖蹲下,眼睛和嘴巴都闭上了。我不想连累丽姐,可我没法子,外头都是老九的人,斌哥的人,我还能躲到哪里去。谢谢沙暴,遮天蔽日,分不清白天黄昏或者黑夜,时间被尘沙凝固了,不再向前,是不是也能永无止境?

  我说,现在怎么办?藏不住的,早晚他们会找来。白城所有能躲的地方他们都要过一遍筛子,能最后寻到这儿,也是托了灯下黑的福。

  焦宇满屋子乱转,他说,你给我闭嘴!

  我发誓,在这个瞬间我看见何果借尸还魂。我想若是我再多说一句,焦宇的巴掌是不是也会落到我身上。

  不用我开口,他已经冲过来,抓着我的肩膀用力摇晃,他说你为什么怕我?你为什么要怕我?难道我为你做的还不够?要不是为了你,我现在早就远走高飞了。

  我就他妈的不该来!他狂吼。

  我被摇的头疼,脑子乱纷纷,只确定一个念头,如果现在老九或者斌哥冲进来,他会把我推到前面去。

  你别忘了,你杀了何果,你也别忘了,是我去找老九,才让你多活了一天。我扬着头,昏黄的灯光落在我脸上,我等着,看他究竟会如何。我笑,又不是我让你来的。算了吧,别生气了,要不要吃碗热汤面,吃饱了,想办法,想不出,也做个饱死鬼。

  他看着我,我看到怒气后面的恐惧,我明白,越是口口声声不想活的人,越怕死。

  残废的屋里有全套做饭的家伙事儿,橱柜里还有各种乱七八糟的药。丽姐说,他总喊疼,哪儿都难受,吃药比吃饭还多,有时候干脆把药碾碎了,住在汤里粥里,好让他安静一会儿。这法子不要命,但能救人。起码丽姐当初就是这么才得了片刻喘息,才熬过来。

  我想我也可以。

  我煮的面是真够难吃,可下药已经轻车熟路,我想要是三个月前我就这么干了,是不是后面的一切就都不会发生?

  一个小时后,我顶着沙暴,走在黑如夜的街头,不时有东西从天而降,石块,玻璃,漫天飞舞的塑料袋和能割开人脸的碎纸。我几乎用尽全部力气才走到公安局。

  我要报警,杀人,绑架,车祸。还是那个警察接待的我,他看我的眼神像看疯子。他说,先登记,身份证拿出来。我说拿出来也是假的,我不叫杜梅,我叫林幺妹。我一边说一边把头上的落叶摘下来,用桌上的纸巾擦了一把脸,我估计我的脸色不太好看,但我的话他好像信了。

  我先说结果,焦宇在哪里,老九为什么满世界找人,斌哥死了的三个手下,我说的乱纷纷,他的脸色越来越凝重。终于他说你等等,我要向上级汇报。对,还要通知外面的同志,马上进行抓捕。

  这是他的事儿了,我笑笑,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了,我看他桌上有一盒碗面,我说可以给我吃吗?这玩意可比我煮的面好吃太多了。我看着他出来进去的忙,脑袋顶上冒热气,他是怕我再跑了,出来进去眼珠子都黏在我身上。我连汤都喝干净了,我说你放心,我不想死。所以你让我走我都不走,还有比这儿更安全的地方吗?

  老郭

  我干了二十年警察,没立过功,也没犯过错。我知道挺多人瞧不上我,说我是混日子的。可真要要成绩的时候,他们还得来找我,我在外头有交情,有他们要的眼报神。所以面上他们都还不敢太惹我。白城不大,说起来人套人,警察也是一份工,没必要给自己添补自在。

  我以为我这样混到退休也挺好。退休我就走,到乡下找个地方养鸡种菜,天冷了就在炕头喝酒,天暖和可以到河边钓鱼。我没合计我这辈子还有出头露脸的时候。

  我是不是得谢谢林幺妹?全局上下局长挂帅闹了两天的杀人案,居然着落在我手上。我不贪功,我上汇报下通气,谁让他们都撒在外头呢,车站公路关卡,藏人的地下室烂尾楼。人都是散着的,得有人居中调动,局长到了省厅汇报,被沙暴拦着回不来,天大的功劳就砸我头上了。

  找老九。抓焦宇。把出租屋里的尸首都运回来。联络外地的同行,调取何果案件的卷宗。一溜够忙到快天亮,我没忘了跟林幺妹说一声,你男人不是被撞死的,真正的致死原因是体内携带的毒品包装破裂。估摸他是想运毒出境,后头有追兵,慌不择路,自己迎上了焦宇的车。林幺妹眨巴眨巴眼睛,没吭声。她吃完面之后就一直不说话,不知道想什么呢。观音坠拿到了,坠子可以开打,里头是印信,牵涉到账目和交易,所以斌哥才派了人一定要追回来。案件重大,部分现场血腥,但不复杂。

  老九拒捕,开着奔驰闯关卡,被三辆车堵在路边。他下车第一句话说要见我。见吧,功劳来了拦都拦不住。他说老郭,小柳被人弄死了,那才是大头,你把人办了,一等功。我咂摸出话里的意思了,赶紧带队出发,可老板斌哥早都没了影儿,那么大的沙暴也没拦住人。那个叫砍刀的出来自首,说小柳是他弄的,也说了尸首的下落。我去看了,妈的,弄死之前还给糟蹋了。他完了,不死在看守所我都算他命大。

  局长在电话里给我一通夸,然后布置任务,务必要将全部嫌疑人抓捕归案。省厅也下了通报,老板和斌哥都上了名单,除非他们潜逃境外,否则他们藏不住。

  我去看林幺妹,她录完口供可以走了,焦宇说绑架小柳和杀人都跟她没关系。现场有她的脚印,但凶器上没有她的指纹。我觉得她真可以走了。除非她还想见个谁,要是她开口,我能答应。

  她没有,她让我去跟老九过个话,说对不住。

  林幺妹

  沙暴还在继续。天和地都是满的,我心里空得发慌。一切都结束了?一切都开始过吗?

  我不知道我该往哪里去,或者留在白城。我好像有无数选择,只是没有一个决断。可怎么样都好,就算不好也好,因为我发现我再也不会怕了。

  我叫林幺妹,三十二岁,单身,无业,有过一个男人,死了,有过一个小姑子,死了。唯一会做的是按脚,我是不是该去学点别的手艺,至少该学学怎么把饭做到能吃。毕竟还要活着,兴许要活很久。我身边没人,也没家,我不用担心谁的巴掌拳头会落下来,谁会让我去做我不想做的事,我有无穷无尽的未来。我张开嘴笑了,这一口的沙子啊。

  

使用键盘快捷键的正确方式

请到手机上继续观看

沙暴之下

微信扫一扫打开爱奇艺小说APP随时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