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奋战归来,刚刚下马与众将士喝了三碗酒就抽身离开,目不斜视的径直来看她,而她却让他早点回去休息吧。
他连看她一眼都不行了吗?
黑暗中,那人苍凉一笑,眉宇间的薄凉刻骨,一缕缕如绝世相思。
“阿洄,你何必如此对我?”
瓷洄默声不语,黑暗中他想必看不见她鼻尖的汗和唇角轻颤。她在每一个看不见他的夜里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她在每一个相思的困局里一个人转身步步碾做轻尘。他不会知道,逃离他的那一路,她的眼睛是如何哭到朦胧。
何必如此对他?那他是如何对她的呢。
她莞尔一笑。
“我对你如何有何要紧?你我已经没什么关系,请自己保重。”
楚虞怒笑,“你说什么都不算,你现在在朕身边。”
言罢上前拽住她,强行把她拉到自己面前,蹙眉冷声道:“你不要留在我身边了吗?”瓷洄手腕被他拽的疼,用力挣脱不得只能急道:“你放开我!”另一只手赶忙去扳他那修长的手指,偏偏他的手如同铁铸,分毫不动。
楚虞见她挣脱皱眉,心中怒火更盛,“你为何不能留在我身边?”
为什么?为什么?
她明明说过她会一辈子喜欢他的,她明明说过最喜欢阿虞的·······。
而今,她却要离开他吗?
阿洄,你不喜欢楚虞了么?
空气中突然响起布帛撕裂的声音!瓷洄只觉臂上一凉,竟是楚虞把她的袖子给撕了,一节玉臂暴露于初冬寒夜的空气中让她忍不住打一个寒战。他一双凤眸血红,动作粗暴狠戾让瓷洄惊吓至极,更加慌忙挣扎推他,“不要,你放开!放开啊!”
楚虞擒住她手,心里的怒火和不甘让他的理智早已崩溃,眼前瓷洄惊恐的容颜也渐渐模糊起来,平日里的冷静自制,对瓷洄的轻柔温和,此时此刻都被她那一句请自己保重彻底摧毁。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听见了她的哭泣声和一句句走开,可是他停不下来,他现在根本无法自控,他只想留下她。
瓷洄的反抗在他面前显得太过微弱,只能不停地流泪,一张小脸因为恐惧和寒冷而变得惨白,双手无助的无处安放,最终颤抖的环抱住他的腰。
“阿虞·······”她咬唇哭道:“阿虞救我,阿虞快来救我!阿虞······救我······”
阿虞救我。阿虞你快来救我,这个人不是阿虞,这个人好可怕。
楚虞动作顿住,怔愣的看着面前伏在他胸口流着泪颤抖着的纤瘦女子。
她的衣衫早已被他撕扯的散乱破败,只留里裙包裹着单薄的身子,香肩半露,如玉的凝脂肌肤暴露于冰冷的空气中,粉唇颤抖,一双总是弯着的水眸雾气朦胧惊惧的看着他,仿佛他是洪水猛兽。
他苦笑一声,伸手想抚摸她的头发叫她不用怕,但她却拉着衣服往后退,似乎是非常讨厌他的样子。
他的手停驻在空中。
阿洄,不要这样对我。
喉咙涌起一股腥甜,楚虞微微俯身,皱眉猛地捂住胸口,却噗的吐出一口鲜血来!
猩红的花绽放于她的紫裙之上,如同忘川的彼岸花开的凄迷。
瓷洄一滞,赶忙伸手扶住他即将倒下的身体却反而被他带的坐在了地上,看他双目紧阖不禁慌了,叫道:“你怎么了?你受伤了?凌夜———”楚虞握住她手,勾唇一笑:“无妨。”能这样看她慌,看她乱,他已是觉得很好。
刚才是她太慌乱,加上房间里没有光,所以竟未发现他身上有伤,虽然已经简单包扎过,但还是有血腥味露了出来。
她一直以为,他是无所不能的。哪怕当日灵均为了阻止他的追寻而放下万千火箭他还是走了出来,但是,这个男人也是人,不是神。
他也会受伤,也会痛,也会·······死。
“那你好好休息可好?”她语气柔和下来。
“好。”
他点点头。
瓷洄披了件披风,扶着他去到他的房间里,嘱咐了凌夜一声便回来要上床睡觉。
却见一个黑影瞬间来到她面前,在她叫出声之前伸手捂住了她的嘴,伸手揭下蒙面黑布,一张冷峭担忧的俊颜霎时浮现在眼前。
“你还好吗?”灵均握着她的肩担忧问道。
瓷洄低低喝道:“你怎么来了?大家呢?都还好吗?”
“他们都很好,只是被楚虞关在了枫家密室里,并无人受伤,你呢?”
瓷洄浅浅一笑,“我也很好!”夜风从窗子吹过,披风却滑落了半边。破败的衣衫微微显露出来,她赶忙拉住披风带子,抬头却见灵均眸光微沉。
他拉住她的手,“我们走吧。”
瓷洄一愣,“走?”
“当然,难道还留在这里受他牵制?今夜他们大战归来,士兵疲惫,警备稍松,我很快就可以带你离开。”灵均淡淡道,拉着她就要从窗子奔离。
“不可。”瓷洄挣脱他,水眸在夜里泠泠如花。
灵均轻声问,“为什么?”
他侦查过了青州的地势守备,将士分配,他早已安排好了人在外接应,他预算过各种情况也准备好了所有对策,而,这是他最害怕的一种情况。
他最怕的是,她不愿跟他走。
“而今三国开战,天耀虽然暂时胜利但是伤亡不轻,余下的兵力和朔北西凉仍有巨大悬殊,此后的每一步都是危险重重,天耀要赢得这场战争,很难。”
“所以,你要留下····陪他么?”灵均喃喃问道。
瓷洄不语,转身望着窗外月色。
初冬的月,那样的清白。
和许多年前那个枫家一夜被屠的冬夜一样,清清白白的月亮,仿佛丝毫不染人世悲欢。
道不尽的流转,百转千回的循环纠缠。
“我陪着他。”瓷洄的脸庞白的如同清月,让灵均有一瞬的失神。
她陪着楚虞,他陪着她,可,谁能陪着他?
“我希望这场战争,赢得是天耀。”朱唇浅浅道。
“所以,你要回到他身边了吗?”灵均身形矗立在窗边,青衫浮动如浮萍青石,在月光下瘦削挺立,墨色的碎发遮住了一向黑如曜石的眼眸,看不出情绪。
“不,我只是希望天耀赢,也希望天下子民能安居乐业,不要再受战乱之苦,而楚虞,是有能力统一天下的人。”瓷洄一字一句,眼神坚定。
她相信他能带来天下安好,相信他能做一个千古贤君。
天下盛平,不仅是楚案尧和父亲的一世追求,也是她和楚虞从幼时便约定的生死之约。
她自幼听闻父亲忠义爱民,耳濡目染的是仁义礼智信,胸怀鸿鹄之志天地浩大,她自做瓷洄郡主以来便大兴改革守护百姓,以身涉险根除脏污,她从来都不是一个为了一己之情而动摇大局之人。
万物仿佛静止。
女子轻声朗韵,月光之下风华琳琳。
仿佛连月光都只萦绕在她身侧,不敢投影亵渎。
灵均默然良久,淡淡一笑,说出了叫瓷洄此后的时光中从不能忘记的一席话。
“我会尽我此生余力,帮你,助你,守你,护你。”
“只要你不赶我走,我就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无论你要做什么,怎么做,请不要忘记我,不要忘记你身后的我们。”
窗外,以轻功攀附在墙上侧耳聆听的阿绾和梧桐均是眼眶微红,身子悬挂在城墙之上,青色和铜黄色的衣裙在夜风中混合着满头青丝凌空飞舞如蝴蝶。
阿绾和梧桐对视一眼。
一个冷利,一个精干。
今夜此刻,眼中却是相同的轻叹和悲荒。
凭栏,看不穿翻云覆雨变幻。谁又能算到光阴的流转。
主子的命运,只要和皇上牵扯到了一起,就又变成了如今的千千结。
千结难解。
命结难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