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时分，边关的冷风呼号吹着每一块城墙，守夜的士兵套着厚厚的棉衣窝在一起烤着火，一壶酒在众人手中轮流着喝，希望这烈酒能驱散满身的寒气，融化脚底衣领处的冰渣。
战阁之上，灯火爞爞间，白衣男子独自坐在案旁，持一份书简静静看着，浅黄的灯光却不及他眼底万分之一的清光。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
瓷洄端着药靠在门上，有些怔怔的看着门上投射出来的他端正的影子。以前住在他的太子府的时候，她也是经常需要汤药维持着，每一次下人送药来总是带了些轻蔑的神色，也不管是不是会让她喝风，总是大手大脚的推门进去把药一放便走，她那时早已是寄人篱下，心性淡然也不管这些，却是他有一次亲自给她拿药，看她在看书便一站就是半个时辰，待她开门出来却见他早已是霜落满肩，还温和的对她笑笑。
“阿洄，喝药了。”自此她受尽尊崇，再无委屈。
她受他的照拂太多，可怜她现在却不知该如何劝他。
“阿虞。”她轻轻叫了一声。
那人推开门，脸上带了些诧异神色，“你怎么来了？”
她淡淡一笑：“来送药。”
楚虞看了一眼她端着托盘冻得有些发青的手，说：“外面太冷，你进来吧。”
她点点头，进去之后，把药放在桌子上，转过身微微垂着眸：“你趁热喝吧，以后我每天来送三次药，这样不会有人多想，也不会影响士气。”
楚虞点点头，她真的很聪明，借助她妃子的身份进出他的营帐给他送药这样不会有人怀疑他的身体情况，她真的很聪明。
瓷洄想了想，俯首对他行了个礼。
“为了天下子民，请保重身体。”
她的语气太诚恳，让他只能淡笑点头。
“我知道，你放心。多谢。”不知是不是瓷洄的错觉，总觉得他的语气极是疏离。
抬头却见他一袭白袍，让她莫名的更是有些无措，原本想拿出来的白狐围脖也不禁有些犹豫，小声道：“那，你好好休息吧，我明天再送药来。”
“我想过了，你的提议是可以的。”楚虞突然开口对她说。
“什么？”
“你帮我赢，我放你走。”
区区八个字。
怎么就这么重。
“好。”她恍然答道，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说已经下意识的说出了口。烛光摇曳下，那个人的白色身影摇晃在眼前，仿佛变得很远了。
楚虞走回案前，拿出两份纸张，抬头对她笑笑，说：“你来。”
她走近，蹲下身，待看清那纸上内容之后不觉水眸渐渐睁大。
纸上笔力苍劲，仿佛要破纸而出的俊挺行书，不是他亲手所写又是何人？
那纸上分明却是一份协议。
约定：枫氏家主枫瓷洄愿倾力助天曜皇帝楚虞赢得此场三国裂战，战争中，双方保持盟友关系，互相扶持，相互利用，保证天曜的最终胜利和枫家的千秋平安。结盟结束后，枫家家主恢复自由，并且获得天曜帝一诺，永世有效。若有一方违背，另一方可将这份协议公诸天下，让其受万民谴责，千夫所指。
公元前696年，加以帝玺。
下面已经有一行小小的签字：天曜帝楚虞。
瓷洄淡淡一笑，心下虽然痛着却仍然仔仔细细的将这份协议看了三遍，一字一句都强迫自己认真读过，好好记住。
盟友关系，相互利用，天曜的最终胜利，枫家的千秋平安。
万民谴责，千夫所指。
每一个字都像是咒语。要她的心疼到不能再跳动。还来不及自控，就有温热的液体从她的眼里流下，一滴滴滴落在那白纸黑字上，迅速晕染出朵朵墨花。瓷洄难堪的低下头。
楚虞的心颤动的厉害，伸手想抚摸她的头发，停在一指之外的距离，隔空轻轻的抚摸了下，动作轻柔仿佛那是他的珍宝。
瓷洄咬唇强制自己眼泪回去，抽噎着拿过他案上的毛笔，蘸了墨汁，抖着细瘦的小手，动作却毫不停顿的在他的名字对面写下了枫家家主枫瓷洄七个字。
字迹清秀骄傲，毫不勾连。
“这样，可以了吗？”她仰头问他，眼底还有细碎的光芒，倔强的等他回答。
楚虞的眸光却不知投向了何处，淡淡的伸手递给她一份，说：“你我各自一份。”淡漠的，甚至是温和的样子。
瓷洄接过，起身低头望着他，仿佛从来不认识这个人似的。
“这份协议你写了多久？是两天前抱着我的时候，还是强行把我带到这城墙之上的时候？还是更早，在知道我的消息的时候，抑或是三国开战你已有大计的时候？”她哽咽的问，她也不想自己在他面前这样难堪，却不知该如何继续保持冷静。
“你说呀。”
她最羡慕的，最害怕的，就是他无论何时都能以这副温和淡静的样子面对所有人。
再留下去只是自取其辱！
在他面前，她一直都在自取其辱。
瓷洄擦干眼泪，再也承受不住，呵的一声转身跑了出去。
屋外雪如飞絮，映衬那一袭紫衣零落如同在风中飘落的花朵。
直到那一袭紫衣消失于视线之内楚虞才将自己眷恋的目光收回，眼底静躺怅然。
窗外一夜积雪，城墙风冷，战阁内，皎如清月的白袍男子踉跄着走到桌边，端起已经冷却的浓稠褐色汤药，仰头一饮而尽。
凤眸扬起的瞬间有清泪涌动出来。
而后是剧烈的咳嗽，一向笔直的脊背弯了下去，修长如十管白玉的双手紧紧握成拳锤在木桌上，手腕处青筋都暴立了起来。楚虞再抬头之时，樱花般的唇角已经沾染了一串血沫，反手扶住桌子，无声涩笑。
这样的你，有什么资格要她陪你共赴生死？
可偏偏，死也不想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