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济寺,位于长安昭国坊西南隅。在崇济寺之旁,一座不起眼的院落便是敛房。殓房,主要用于无主尸体的临时停放以及后续处理,同时也为一些贫困之人提供简单的丧葬服务。
等钟离尘带人赶来的时候,敛房外面已经聚满了前来看热闹的香客。钟离尘拉开围观的人群,刚挤到敛房院落门口,就听到县尉韩德璋骂人的声音:“真是一群废物!本县尉还有大案要办,这尸体丢了的事也要来找我吗?”
韩德璋带着几个弓手、武侯刚从敛房里面走出来,迎面便看到了钟离尘。钟离尘身体前倾对韩德璋行了个叉手礼,颔首说道:“见过韩县尉!”
韩德璋一看到钟离尘,刚想发飙,但似乎又对钟离尘有一丝忌惮,最终他还是忍住了,但语气仍是很不满地责备道:“你怎么现在才来?不知道县廨出了大事吗?”
钟离尘双手行礼,口气不卑不亢地说道:“昨天接到暗桩线报,有人发现大贼苗十八的行踪。兄弟们守了一晚上,天亮才将其抓获。现在苗十八暂时羁押在昭国坊的拘押点,还未来得及送往县廨。钟离尘一时失察,还望韩县尉宽宥。”
这理由倒是十分充分,韩德璋只得无奈地叹了口气,不悦地对钟离尘摆摆手说道:“行了,行了,失察的事暂且不提,你赶紧把这里的事情处理一下!”
韩德璋说完就要走,钟离尘却再度开口问道:“韩县尉,不知县廨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大案?”
韩德璋驻足后,满脸懊恼地说道:“这要是县廨里的案子那就好了,现在案子已经交由神策军接手了!”
看着韩德璋一副有苦说不出的样子,钟离尘有些不解地问道:“恕属下愚钝,不明此中深意。”
“啧!”韩德璋双眉蹙起,似乎对钟离尘的反应有些不满。他看了看四周,这才压低了声音说道:“自打圣上对淮西用兵后,就派神策军和金吾卫共同巡防京师。把皇城禁军派到外城来,这是有何用意?”
钟离尘眨了眨眼睛,略微思忖一下说道:“属下惶恐,不敢擅自揣测圣意。但依属下愚见,现在坊间一直都有前线作战不利的流言,现如今神策军被派往外城,或许是怕有人趁机在长安作乱!”
韩德璋用一种你不是什么都明白的眼神看着钟离尘,又说道:“就在昨晚,在我们万年县,有贼人把一颗人头扔给了正在巡防的神策军!这不是不把朝廷的威严放在眼里吗?若是有人认为……这是藩镇在有意挑衅朝廷,那这案子还能小得了吗?”
钟离尘一时也有些惊愕,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说道:“直接把此案定性为藩镇向朝廷示威,是否有些欠妥?或许,此案只是一个巧合?”
“倒是听说,那贼人只是在逃跑时,才将人头掷向了神策军。若此案真是巧合,还则罢了。要不然我这万年县县尉,连同陈县令都是前途不保啊!”
说完,韩德璋再度长叹口气,说道:“所以我才如此懊恼,此案若是交由我们万年县办理,不过就是一起普通杀人案。可现在案件已经交由神策军查办,我们万年县只是配合办理。”
韩德璋伸出一根手指,向上指了指说道:“那神策军可都是宫里面的人在掌管,这如何定性的问题,就轮不到你我置喙了!”
钟离尘思忖半天,这才喃喃道:“此案确实玄妙,若只是平常杀人,又何必取下人头带走呢?若是藩镇向朝廷示威,又怎会冒着九死一生的风险将人头掷向神策军呢?依我看,此案或许另有隐情!”
韩德璋一副头痛欲裂的样子,无奈说道:“但愿此案跟藩镇扯不上关系!”
“不知死者是谁?”钟离尘再度问道。
韩德璋用哪壶不开你提哪壶的眼神看着钟离尘,语气不满地说道:“要是知道死者是谁?我还用这么头痛吗?那人头本来就已经血肉模糊,又被神策军射了一箭,一时不好分辨!现在整个万年县的弓手、捕快、武侯、差役,都在各坊寻找尸体,就连陈县令也没闲着。”
“由于事发就在安善坊和昭国坊之间,所以要重点排查。我才刚到昭国坊就被里正带到了敛房,说这里发生了命案!我原以为能在这里发现那无头死尸,哪知道只是个尸体丢失的案件!这种案件,也把我找来,身为一个里正,竟然丝毫分不清孰轻孰重!”
“县尉莫怪!周里正知道县廨要查办大案,也是在好心帮忙!”
韩德璋不以为意地摆摆手说道:“你不用帮他开脱,里正上报案情,是他职责所在,情理可原!”韩德璋说完,看着钟离尘身后站着的十几个虎背熊腰的不良人,问道:“你身边这是多少人?”
钟离尘向身后看了一眼,答道:“连同我,共计十四人。”
“那好,留一人协同你查办敛房尸体丢失案,其余人随我一同去找那无名人头的尸身。”
钟离尘随即看向身后众人,朗声说道:“六郎留下,方信你带其他人跟韩县尉去查案!”
话音刚落,人群中便走出一个黑脸汉子,双手行叉手礼,声音洪亮地答了声:“诺!”
直到众人离去后,周秉康才从人群里面走出来,悄声对钟离尘说道:“帅爷,这敛房里可不是什么尸体丢失案!那是是人命案!”
钟离尘愣了一下,转身便向敛房里面走去。
刚走进敛房里,钟离尘便闻到一股血腥气,只见敛房内桌椅几乎全倒,鲜血喷洒的到处都是。除了地上趴着的死尸,窄床上还有一个全身几乎被扒光的尸体,在敛房角落里还有一个一直抱着头在瑟瑟发抖的人。
钟离尘蹲下看着地上的死尸,死尸脖子伤口处皮肉翻卷,裂口齐整而深邃。对钟离尘来说,这是一个他无比熟悉的伤口。
钟离尘不禁在脑子中浮现出一个画面,伤者被一刀砍中脖颈后,鲜血便立刻喷出。伤者几乎在瞬间就开始意识模糊,他无力地挣扎几下后,便摇摇欲坠地直接扑倒在地。
钟离尘皱皱眉头,看着伤口说道:“死者死于刀伤,一刀毙命!”看着熟悉的伤口,钟离尘右手用力地握了握自己腰间的横刀,稳定了一下自己的声音说道:“行凶者……极有可能是从军之人。”
周秉康从后面走来,好奇地看着地上的死尸说道:“帅爷,你还会验尸啊?”
钟离尘起身说道:“验尸我不懂,但我懂杀人!如果是普通横刀砍的,伤口细长而整齐,血液喷洒较为集中。只有在战场作战的士兵,为了提高伤亡率,才会特意把刀身加得厚重。那种横刀砍出来的,才是这种向外翻卷的伤口,血液才会喷洒得如此分散。”
跟在钟离尘身边的小六子,完全没注意到钟离尘脸上阴郁的神色,反而是一脸仰慕地看着钟离尘说道:“果然是帅主,连战场上的事你都懂。”
钟离尘扭头看向稚气未脱的小六子,什么也没说,转身又来到窄床旁,看着床上几近全裸的死尸,钟离尘眉头紧蹙,他十分不解地对旁边的周秉康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这……我找人跟你说。”周秉康转身跑到敛房的墙角处,一把拉起还蹲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孙彪,大声说道:“你给我起来,把你给我说过的话,再给帅爷说一遍!”
在巨大的恐惧和刺激面前,孙彪早已吓得魂不附体。之前他还能对答如流,现在他整个人都是哆哆嗦嗦的,好不容易挤出几个字,却也是含混不清。钟离尘问了老半天,终于弄清楚了大致的情况。
昨天敛房里接连送来两具死尸,由于一时无人认领,孙彪便和一起看管敛房的周北开始打起了死人的主意。经过搜身后,两人果然在死者身上摸到了两根银铤。两人便二一添作五,直接分了。
到了晚上,自己一时手痒便想去坊内的赌场去玩两把,毕竟侥幸得来的钱输了也不心疼,在孙彪地劝说下,周北便也一同去了。
哪知道两人同样的钱却不同命,孙彪刚去赌场玩了没两把便输光了,而周北运气却出奇的好,一直在赢钱。
孙彪输钱后,心里很郁闷,便独自一个人回来了。但没想到,晚上敛房里来了只黑猫,直接导致敛房里的尸体诈尸了。他当时实在太害怕了,便直接吓晕了过去。
等他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他这才发现,周北就死在敛房门口,而敛房里一个尸体的衣服没了,另一个尸体直接是不见了。
事情问完后,但钟离尘却更加糊涂了!是自己今天出门没看黄历吗?怎么今天碰到的全是如此稀奇古怪的案子!
钟离尘想了一下,让小六子出去买了些酒。酒买回来后,钟离尘让孙彪站起身来把酒喝了。几杯酒下肚后,孙彪那张惨白的脸上才终于有了一丝血色。
看到孙彪终于缓过点神来了,钟离尘这才对孙彪说道:“孙彪,这酒你也喝了!等会我问你什么,你就回答什么。记住,我只听实话!再给我扯什么诈尸的事情,我绝饶不了你!”
孙彪想说什么但又不敢说,只得一脸委屈地对钟离尘点了点头。
钟离尘看着孙彪的眼睛问道:“我问你,昨天敛房送来两具死尸对吗?”
“啊!两具!”
钟离尘又问道:“也就是说,现在敛房里丢了一具尸体?”
“啊!丢了一具!”
钟离尘皱皱眉头,指着身后的裸尸,问道:“这两具尸体送来的时候,都是穿着衣服的?”
“啊!穿着的!”
“现在衣服怎么没了?”
孙彪愣了一下,对钟离尘摇了摇头,一脸无奈地说道:“我不知道啊!”
“你怎么能不知道呢?”钟离尘眼神犀利地看着孙彪。
“那……那兴许是被人偷了吧!”
钟离尘简直要气笑了,他看着孙彪,没好气地说道:“还不说实话?你们会偷死者身上的财物,难道就不会变卖死者身上的衣物!”
孙彪闻言,吓得赶紧跪在地上说道:“帅爷,这个真没有,偷拿死者身上的钱物已经够缺德了!变卖死者衣物的事,我孙彪肯定是做不出来啊!”
“那依你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孙彪哭丧着脸,说道:“这……我不敢说。”
“让你说你就说!”
“帅爷,我真没骗你!昨晚,敛房真是诈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