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安善坊。
这是座远离坊中心的僻静宅子,平日里门可罗雀,鲜有人至。此刻,周边却被神策军所重重包围。
长孙靖身穿盔甲,昂首进入宅院,韩德璋和坊正李琦在身边紧紧跟随着,李琦一边跟着一边说道:“这个宅子闲置已经很久了,实在不清楚是何时租了出去!前番我和里正敲门时,里面无人应答。属下不放心,再度来到这里时,果然在里面发现了那具无头尸体。”
长孙靖来到院子中央,一具无头尸体正静静地躺在地上,地上的血迹已经干涸。长孙靖眉头深锁,目光如炬地盯着地上的尸体,尸体的切口很平整,看得出头颅是被利刃瞬间砍断。
副将丁不由突然从身后跑来,对长孙靖说道:“将军,凶器找到了。”
长孙靖回头从丁不由身上接过一把横刀,刀身修长而笔直,刀鞘上还有简单的装饰。长孙靖抽出刀,刀刃在阳光下反射出丝丝寒意。
“依属下看,此刀应该是死者的,故而凶手行凶后才没将刀带走。”丁不由继续说道。
长孙靖依然沉默着,他仔细看了看手上的刀,这才把刀收入鞘中。紧接着他又蹲下看着死尸身上的衣着,最终他的目光聚焦在死者的腰带上。那是一条精致的蹀躞带,整体是由黑色皮革制成,边缘处还缝着金线,带扣是由纯铜打造,造型古朴大气。
“蹀躞带绝非普通百姓所拥有,加上这把有装饰的横刀,死者应该是一名官员。”
长孙靖迅速起身,说道:“丁不由!”
“末将在!”丁不由一边行礼,一边朗声答道。
“速派人去查询,朝中官员是否有人无故没有当值!”
“诺!”丁不由说完,起身便走。
长孙靖这才看向站在旁边的韩德璋,语气不悦地问道:“韩县尉,你们万年县是来协助我们神策军办案的。按道理,这是你们的地盘,但这尸身宅院还是我们先找到的。宅子我们已经找到了,可这宅院主人的信息你什么时候能给我?”
韩德璋张口结舌,一时有些哑口无言,他只得转头有些怒目地瞪着旁边不停擦汗的坊主李琦。
李琦赶紧答道:“在查了,在查了。现在里正带人正在查看文卷,主要这院子荒废的时间太久了……”
长孙靖丝毫不听解释,而是一脸冷漠地转身对正在四处搜查的士兵喊道:“都给我仔细查找,任何能辨别身份的东西,都要亲自呈给我看!”
“六郎待会不要多言,一切看我眼色行事。”
小六子看着正在翩翩而来的粉色倩影,又转头看向表情严肃的钟离尘,似乎也感受到了钟离尘的紧张。
眨眼之间,白玉瑶已经快步来到两人面前,钟离尘赶紧清了清嗓子,双手交叉施了个叉手礼道:“在下万年县不良帅钟离尘,奉命前来查案,若有不便之处,还请小娘子海涵。”
突然看到钟离尘如此正经的样子,小六子还有些不习惯,他一脸憋笑地看着钟离尘。钟离尘用眼角余光看到旁边傻笑的小六子,赶紧清清嗓子提醒他。
小六子醒过神来,赶紧也施礼道:“请小娘子海涵。”
白玉瑶轻轻躬身,还了一个敛衽礼,轻声说道:“小女子见过不良帅!”
白玉瑶这才抬头看了两人一眼,面前的两人都是穿着一身黑衣劲装,其中一人面色坚毅,侧脸上的那道伤疤非但没有损其容貌,反使得他看上去有一股豪迈的英武之气。虽然在坊街上,白玉瑶只看到一个侧脸,但现在她还是一眼便认出来人正是此人。
在钟离尘身边,则是一个十四五岁孩子模样的人。那人一脸的稚气,身上的衣服明显有些宽大,看上去很不合身。
对方突然到来,让白玉瑶十分疑惑,于是她再度开口道:“不知帅爷来我府上,是要查办什么案件?”
不知为什么,“帅爷”这两个字从别人口中说出来,钟离尘都感觉十分悦耳。但此刻从白玉瑶口中说出来,却让钟离尘如芒在背,感觉无比刺耳。
于是他再度抱拳拱手道:“钟离尘不过草莽出身,小娘子口中的帅爷之称,在下实不敢受!若小娘子不弃,尽管叫我钟离尘便是。在下这次前来,只想请教几个问题。”
白玉瑶一时有些恍神,前番见面时,白玉瑶对此人的印象还是言语粗俗,行为不羁。而此刻对方却言辞谦逊,行为彬彬有礼,一时间反让白玉瑶不知哪个才是真实的他。
“钟离……帅,但问便是,小女子定当知无不言。”
“昨日,小娘子和白赞善是否曾发现一具无名尸体,并将其送到敛房。”
白玉瑶颔首道:“确有此事。前日是我堂妹金銮子的忌日,我陪叔父到崇济寺抄写《地藏经》。次日,当我们走出禅堂时,便在禅堂外的门廊下发现一具死尸。听寺里的寮元说,这是一个外地来的香客,因为身体一直有病,便一直寄居在崇济寺。这几日突然没了身影,没想到竟然死在了禅堂外。叔父担心长安还有其家人,便通知里正来相认。由于里正也不认识此人,这才命我暂时将其送往敛房。”
倒是和周里正说的话对上了,钟离尘皱皱眉头又问道:“按照大唐律法,发现无名死尸,应立即通知县廨,不得擅自破坏移动死尸。白赞善不可能……不知道吧!”
白玉瑶双眼望着钟离尘,似有几分愠色道:“自然是通知了县廨的,县廨的孟耆长只看了一眼,便认为既然是病死的,就应早点送到敛房处理尸体。”
钟离尘心里暗骂一声周里正没跟自己说清楚,于是又硬着头皮问道:“不知小娘子在发现尸体时,可曾发现什么异常之处?”
“我只知那是一个死尸,不懂你口中说的异常之处是什么意思。”
钟离尘只得再度皱皱眉头,一时也不知道该问些什么。这时,白玉瑶却突然开口问道:“是不是县廨查到了什么?此人涉及什么案件吗?”
钟离尘只得把发生在敛房里的事情,又给白玉瑶说了一遍。白玉瑶听完,瞬间杏目圆睁,似乎也感觉到此事有些诡异。
眼见也问不出什么,钟离尘便对白玉瑶施了一个叉手礼道:“多谢小娘子提供线索,在下也就不多叨扰了!”
就在钟离尘转身之际,白玉瑶却突然又开口道:“钟离帅留步,此事既然已经涉及到我们,小女子就应该对此案负责。如果钟离帅还有用得着小女子的地方,尽管来白府找我,如果此案有所进展……也请钟离帅能告知一声。”
就在钟离尘有些许意外的时候,身旁的小六子终于忍不住说道:“小娘子放心,此案如果能查探清楚,六郎我就来给你报个信。”
看着小六子那满脸洋溢地笑容,白玉瑶心中窃笑,身子却优雅地向两人施了一礼。
刚走出白家府门,钟离尘便一脸不悦地瞪着小六子说道:“我不是让你看我眼色行事吗?谁让你私自答应别人的!这案子的进展能随便告知外人吗?”
小六子却不以为意地说道:“你少蒙我,这又不是什么大案,怎么不能说给外人听!我看那小娘子实在是心中好奇,才忍不住答应她的!”
钟离尘正要再训斥两声,忽听得身后脚步声音,回头一看正是周里正和不良人副帅方信向自己快步走来。
钟离尘一时纳闷,正要开口,方信则提前一步抱拳插手道:“帅主,那无头的尸身找到了!”
“在哪儿?”
“在安善坊的一片偏僻所在,现在神策军的长孙将军已经开始调查了。韩县尉让我转告你,此案现在交由你来接手协查!”
“我?”钟离尘说完,又指了指白府的朱漆大门,似乎想说自己正有案子在查。
这时旁边的小六子,突然插嘴道:“我看肯定是那神策军不好应付,韩县尉才把这烫手山芋扔给我们的。”
钟离尘看向方信,方信不言,只是低头默认。
钟离尘回头看了小六子一眼,说道:“查案缉凶本就是我不良人的职责,哪有什么应付之说?既然是县尉大人交待下来的,我们办理即是。”
小六子委屈吧啦地躬身施礼道:“帅主教训的是,六郎记住了。”
钟离尘叹了口气,这才注意到一直在旁边站着的周秉康,有些疑惑地问道:“你怎么也来了?”
周秉康指指一旁的方信说道:“这不是方副帅寻你,我给他引路嘛!”
“引路,引路,你这里正当的就知道引路!我来问你,崇济寺发现死尸,你为何不来告诉我?”
“帅爷……你当时也不在县廨啊!”周里正似乎也十分委屈。
方信这时插口道:“当时我们正在围捕大贼苗十八!”
“又是苗十八!”钟离尘带着几分怨气感叹一声,又看着周秉康说道:“孟耆长也在现场,这事你怎么没告诉我?”
“孟耆长只是经过,他不过看了一眼便让小老儿赶紧送到敛房去!你没问,我也就没说。”
钟离尘有气没地发地冲周秉康摆摆手道:“行了,行了,这里没你事了,你去吧!”
打发走周秉康,钟离尘回头看着方信说道:“兄弟们人呢?”
方信答道:“都在宅子外面待着呢?说是让我们协助查案,却根本不让兄弟们进!”
“哦?”钟离尘的眼神一瞬间多了几分狡黠的神色,他耸了耸肩膀,用戏谑的口吻说道:“走,跟爷去会会这长孙将军去!”
钟离尘来到安善坊,看到宅子外面仍有重兵层层包围,十几个身穿黑衣的不良人正跟人群一同站在外面。
看到钟离尘现身,不良人纷纷对钟离尘叉手施礼道:“帅主!”
钟离尘对众人摆摆手说道:“走,你们跟我一同进去办案!”
众人闻言,顿时喜上眉梢,纷纷站在钟离尘身后,跟着钟离尘朝着守兵走去。另一位副将段成大看到后,立刻走过来对着众人说道:“神策军办案,闲人勿近!”
钟离尘丝毫不以为意,仍是晃晃悠悠地走过来,对着段成大说道:“我乃万年县不良帅,奉命前来查案,你们给我闪开!”
段成大圆目一瞪说道:“此案已交由我们神策军办理,你们万年县只是协办!”
钟离尘冷笑一声道:“你也知道万年县是协办啊?那我问你,这协办是何意啊?这协办自然就是协助办理案件!我等都进不得现场,如何协助办案啊?”
“那我管不着!我等奉将军令,闲人一律不得靠近!”
“哼!那我问你,你家将军又是奉得什么令?如果这案子破不了,是你来担责还是你家将军来担责啊?”
段成大闻言不由一愣。
说完,钟离尘又一脸坏笑地看着段成大说道:“不会是想让我们万年县来担这个责吧?我们根本就进不得现场,即便想帮贵将军担责都担不了啊!”
段成大犹豫一下,看着钟离尘身后的众人说道:“既然你等也是为了查案,那本将军可容少许人进入,其他人务必在外等着,否则军法论处!”
钟离尘这才挑了挑眉毛,转身看着众人,低声说道:“我跟方副帅进去,你们其他人在外面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