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骨灰
甲一西2025-07-05 14:507,693

  姐,到城里去了,永永远远地到城里去了。

  事情到此本该算是结束了——给它一个圆满的句号或者一串无限意味的省略号。

  可现实有时候就是那般不近人情,残忍、冷酷。

  而这个“有时候”偏偏就发生在姐被载离家的几天后。

  “明城,咱明天用女儿的聘金把欠夏松那笔债还了吧。”

  在那一晚的饭桌上,妈摸着装了刘六狗给的钱的口袋对爸说,她的心情看起来还行,脸色舒展不少,扒起饭来的动作也利索许多。

  “嗯。”爸抿了一口玻璃杯中显得浑浊的米酒,闷闷地应了一声。

  他知道,爸这几天在家的时候,心情不好,常常是无精打采地做着同一件事儿:在姐曾经的房门口,蹲缩得像颗黑溜溜的小肉球,表情呆板、眼神失落地看着被姐躺过、已掉在地上的木床板,左手长老茧、被烟熏黑了指甲的食指和拇指夹着廉价香烟,使劲地抽,鼻孔不时喷着小烟柱子,眼前白烟袅袅,地上掉落许多或燃着或熄灭了的烟头,搞出了许多黑道道、小黑点。

  “明城,你说咱女儿到城里去,城里的亲家怎么给他们办婚礼呢?”饭吃至一半的时候,妈突然饶有兴趣地问爸。

  但,爸似乎没听见,许久没回答妈的话,只是看着身前桌上的那杯酒出神。

  “明城,我问你话呢?!”妈见爸今晚的神情异常,放下碗筷,有些不高兴地说:“你哑啦你?”

  爸还是没有回答妈的话,他“嗖”的一下子拿起那杯酒,二话不说,像喝白开水似的,仰头伸脖,“咕咕”两声,吼结上下滚了滚就将之喝进了肚。很快,爸的眼里有些血色,脸红得似乎火辣辣的在烧。

  “你发啥子疯呀?我问你话呢,你不回答,倒把那么大杯酒当解渴水喝了,当心待会把你醉个七荤八素!”妈皱着眉,边“啪啪”地拍着桌子边数落爸。

  爸呼地站起来,一双眼皮往上撑得老高,眼珠子都快凸掉出来似地直瞪着妈,像跟妈有仇,而一双干涩、微微龟裂的嘴唇扭来扭去,看样子是要说什么话回击妈了。

  他感到周围一下子压抑、沉闷,自己仿佛置身于一个快要窒息的隔离区,而他口腔里那团已咀嚼到烂透的饭因紧张,怎么也咽不下去,也不敢吐出来,十分难受。

  眼看爸妈这场莫名由来的矛盾就要爆发了,虽然还未真正开始点燃导火线,但他已联想到愈演愈烈、一发不可收拾的恶劣后果。

  幸好,他这种不乐观的想像并没有在顿时害怕、担心中来临,因为,恰逢此时,家里来了人!

  “咚!咚咚!咚咚咚!!”关着的家门突然响起一阵阵急促又带着节奏的、鼓点似的声音。

  这个时候谁来了呢?一家人都感到奇怪,因为,晚上一向是没有人来拜访他们家的。

  听到了敲门声,爸缓了缓情绪,眼珠子赶紧恢复常态,嘴唇也迅速的不扭了————家丑不可外扬。

  爸拄上拐杖前去开门,他和妈离开饭桌跟了去。

  “谁呀?!”爸心中有点疑虑,扯着嗓子,隔着木门板向外喊问。

  “我!”门外传来一显得傲慢、洪亮的男人声音。声音听起来既陌生又熟悉,一时难辨认出是谁。

  “吱!——”爸将门轻轻打开,他们的目光齐“唰唰”射去,借着门里透出的还算明亮的灯光,一看,才认出此人——赵大魁。

  赵大魁是村长赵庆荣的弟弟,此人现任他们这里派出所治安巡逻队队长,是一身形肥大、满脸横肉的家伙,其长相目前最大的特点是:从额头到右眼眉骨间有一条两寸长的、状如蜈蚣的疤痕。

  “你来干什么?!”爸见到是赵大魁,两眼瞬间迸发出仇恨的火花。

  这也难怪,因为爸那条废腿在当年村里发生大型群殴事件时,就是拜赵大魁所赐。

  “来了当然找你有事。”赵大魁看了一眼爸的那条废腿,冷冷地笑了笑说。

  “哼,有话快说!有屁快放!”爸脸一侧,没拿正眼去瞧此人。

  “我说夏明城,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你还记恨我是吗?嘿嘿,我这额头上的疤痕让你婆娘砍的,我都没记恨……..”

  赵大魁用右手拇指搓了搓额头上的“蜈蚣”说,他的脸挂着牵强的微笑,目光带刺地盯着妈。

  但妈并不俱,用少见的犀利眼神进行回应。而他,却看得后背不由得酥麻麻且发了凉。

  “你少废话,说不说,不说我进去了!”爸狠狠地瞪了一眼赵大魁后说,因刚喝了酒,在酒精的刺激下,性子正烈。

  “妈的!还挺有脾气的,不知好歹!老子给你几分颜色,你倒开起染房来了!”赵大魁脸色一变,张大嘴骂着说,唾沫星子在灯光下点点闪烁,其表情突然变得凶煞、极其土匪,因生气,脸上的皮在抖,抖得那条“蜈蚣”似乎要从眉骨上掉下来,直接对爸进行人身攻击。

  “我来是替我哥向你传个消息,他叫你现在到他办公室去,领回你女儿的骨灰!要不要随你!”赵大魁的脸色有所缓解,但显得厌烦地说。

  他们一家人一听,均呆如木鸡。骨灰?怎么回事?姐不是嫁到城里去了吗?

  赵大魁见他们个个懵了的模样,骑上开来的那辆擦洗得光彩照人的蓝色摩托警车,问:“你们女儿的尸体是不是让刘六狗骗了去?”

  “骗?不不,六狗为我们家晓玲在城里找了户好人家,成了门阴亲呢。”妈使劲摇头说。

  “城里?阴亲?嘿嘿,想得美,那小子可是拿你女儿的尸体去发财!你们知道他干的啥活儿吗?实话告诉你们,他干的活儿就是,到乡村里骗来刚死新鲜的尸体,再运到外地城市去,不知道通过啥渠道,卖了尸体里面可用的器官来赚钱!”

  他们一听,大惊失色。

  “赵大魁!”爸突然愤怒地大叫一声,不相信,骂似地说:“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赵大魁一脸无所谓,有些阴阳怪气地说:“你不信是吗?那看看这个吧,不由得你不信。”说完,兴奋激动地去打开车尾的小箱子,拿出一份报纸,扔到爸的脚下,又告之说:“刘六狗被捕了,你女儿的尸体也已经被火化,骨灰现在在我哥那。”

  爸的心情紧张到了极点,身子簌簌抖着,弯腰伸手去拿起地上的报纸,迫不及待地展开来看。

  “明,明城,怎,怎么说?呀,呀!是六狗!六狗!”妈也是因为紧张而说话都结巴,她靠近爸的身边,将脸凑过去看,看见报纸的插图上有刘六狗,但并不识字,不知上面说的是什么。而他垫着脚尖,向上抻着脖子,想看,却看不到。

  “明,明城,是真的吗?”妈摇着爸的胳膊问。

  爸的脸渐渐变黄,如琥珀色;两只攥着报纸的手,颤得仿佛在筛糠;一双老眼死死盯着报纸,放出的光芒越来越暗,粘稠。

  好一会儿后,爸才艰难地从嘴里吐出一句带有浓烈酒精味儿的话:“菊子,是…..是真的!”然后,双手一松,报纸轻飘飘地落了下来。

  “嘿嘿,夏明城,现在信了吧!我想,你女儿火化前就已经被挖了眼、割了鼻、掏了心、切了肺。”赵大魁带着报复心理说完这话,突然开动摩托车,一路狞笑着向前狂飙,似一阵疾风离了去………。

  “女,女儿,你命苦呀!呜呜…..”妈听到赵大魁这个猜想,突然忍不住痛苦地哭诉起来,“还以为你嫁了户好人家,妈可以放心,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子,都是爸妈害了你呀!………”

  “行了!收声!现在不是哭的时候!咱赶紧找赵庆荣去!”爸恼怒地朝妈大吼了一句,同时,将腋下的拐杖拿起,发泄似的,“咚!”的一声,摔到了远处。

  妈被吓止了哭声,看着爸,擦擦泪水,问:“咱,咱们真的要去找赵庆荣吗?”

  “废话!”

  “可,可咱们跟他有过很大的过节!我怕,他到时不肯给,会耍什么花招。”妈疑虑重重。

  “那是咱女儿的骨灰,他姓赵的凭啥不给?!就凭他是村长吗?我呸!他要不给,我告他去!”爸的脑子里回想当年群殴之事,对赵庆荣恨之入骨,眼睛里烈火熊熊燃烧。

  “走!到他家去!”爸底气十足、号召一般地叫了一声,也不用拐杖,全身发热、充满力量地向前一步一步快速跳去,动作宛若僵尸行动或踩高跷的。

  妈点点头,赶紧捡回拐杖,跟了去。

  他却不显得着急,拿起地上的报纸一看,上面的字他几乎不认识,但一张醒目的插图上,使他很快看到了刘六狗——这家伙被理了个光头、正一身蓝白条衣服地蹲在地上、鼻青脸肿、目光恐慌,如此狼狈的模样,仿佛丧家之犬….......

  在爸急匆匆地带领下,一家人鱼贯进了村长办公室。

  这是一间布置虽简单但十分得体的小平房——西墙靠着两张染上油光棕色的长藤椅,上面挂一雪白条形的空调;北墙处立着一张高大的玻璃书柜,里面从上到下歪歪斜斜地倚放着好几本书或簿;而东墙,即正对门处,安放着一张黑色的宽大办公桌(上面趴着一只睡着了的大白猫),后面是一张可旋转的海绵坐垫椅。

  此时,赵庆荣——与赵大魁长得十分相像,只是眉骨上没有疤痕——正坐在旋转椅上,其腿伸直,腰向后倾,整个身子几乎与地面成四十五度角的躺姿在休息。双嘴唇半张着“呼呼”出气,嘴角处拉下来一条长长的涎线。

  “赵庆荣!赵庆荣!”爸隔着两米远朝睡出懒散样的赵庆荣喊。

  赵庆荣没有醒过来,只是将头歪了歪,口水立即令人感到恶心的“啪嗒”一小声砸在了地上。

  “赵庆荣!!”爸提高声音分贝再喊了一句,但赵庆荣依然没醒,只是发出了很大的呼噜声进行回应。倒是桌上的那只大白猫被惊到了,跳到赵庆荣的大腿上继续趴睡。

  爸一时间满脸的不高兴,紧皱眉头,想了什么一下,声音变得如拉长的警报,低沉地又喊了一句:“村长——”

  没想到这下效果出奇的好,赵庆荣一听,耳根一抖,一个激灵,屁股遭刺似的一下子坐直起来身子,猫这下又被吓着,重新跳回桌上。

  “妈的!谁呀?!”赵庆荣骂问着,伸了伸懒腰,张嘴皱鼻地打了一个哈欠,显然在美梦中被人家拉回,心中不快。

  “我,夏明城。”爸吊着脸回答。

  赵庆荣“喔”了一声,摇摇头,揉揉惺忪的双眼,站起来一看,见到是他们,嘴角微微向上一翘,笑了,又坐回椅子,腰扭了扭,身子随椅左右转了转,说:“还以为你们不来了呢。”

  “我女儿的骨灰呢?”爸的鼻孔里不悦地“哼哧”一声后问。

  “哧啦——”赵庆荣拉开桌子下的抽屉,拿出一个乳白色、状如炖盅的骨灰坛,放在桌上,拍了拍说:“在这。”

  “怎么会在你这?!”爸两眼浮红,激动地问。这也是他在来的路上一直想不明白的问题。

  “嘿,这你别管,我现在只问你一句,要领回你女儿的骨灰不?”赵庆荣怡然自得地抚摸着身边那只大白猫问,而大白猫,样子很是享受,双眼迷离的一睁一闭。

  “村长呀,你都说是我女儿的骨灰了,做父母的,哪有不领回的道理。”妈软着口气,声音有点嘶哑,动情地说。

  就在这时候,那只大白猫醒了。它四脚撑着桌面,将身子往上拱了起来,尾巴翘了翘,矫情的“喵喵”叫了两声。

  赵庆荣没理会妈的话,将注意力转移到了猫身上:从桌下面拿出一个巴掌大的圆形碟放在猫身边,又拿上来一瓶牛奶,倒了些下去。猫便摇着尾巴,低头,伸着小红舌头,津津有味地“啧啧”舔食起来。

  “少跟他废话!本来就是由家属领回!他一个外人凭什么?!”爸横眉立目地说,跳近办公桌,就要去拿骨灰坛,谁想,双手才刚伸过去,赵庆荣突然双眼亮得吓人,露出一股凶残的光芒,一只大手带着一阵风,呼地扇掉爸的手,又朝爸的胸口猛的一推,爸一个趔趄,“扑”的一声,一屁股坐倒在了地上。

  “赵庆荣!你这是什么意思?我要领回我女儿的骨灰!”爸赶紧站起来,拍了拍屁股后的灰尘,愤怒地吼着。

  “哼!你说领回就领回呀?!我凭什么!我凭的是,我替你们家垫上了你女儿的火葬费!”赵庆荣说得理直气壮,声音有些尖利,又明确地补充说:“你先把我垫上的钱还我,我自然将骨灰坛归还!”

  爸听到这话,火气顿时消去了一半,因为赵庆荣这条件无可厚非。

  “怎样?我这话讲得公道吧!”赵庆荣说,顿了一顿,脸上露出阴险的笑,又说:“我看你们家现在也没啥钱,要不这样子吧,把你们家那块田地卖给我,这样一来,我不仅不要你们还我垫上的火葬费,还会给你们家一笔钱,如何?”

  爸这下恍然大悟,看着赵庆荣从眼里射出的狡黠目光,摇着头,笑了,说:“赵庆荣,露出狐狸尾巴了吧,当年群殴那事后,没想到你到现在还不死心,还惦记着我家那田地,这就是你煞费苦心弄到我女儿骨灰的真正目的,对吧?!”

  据说,当年村里发生的群殴事件,就是由于赵庆荣欲强行卖村里好几处风水宝地给外地有钱人当墓地的事情引起的。其中,他们家那一处田地,听说是风水最好的,赵庆荣对之垂涎已久,想占为己有,但他爸死活不卖,想自己死后,葬在那,福泽子孙,使其一直未能得逞。

  “不过,我跟你说,没门!还有,有件事你估计错了,那就是,我们家现在有钱!”爸突然说出的这话,声音响亮,底气十足。

  “菊子!”爸又叫了妈,同时朝之使了使眼色。

  妈很快会意,毫不犹豫地从口袋里一下子掏出那笔聘金,“沙啦”一声掷撒开在赵庆荣的桌子前面,并面带愠色地说:“这些钱,就是火化你,也够火化两次了!”

  赵庆荣表情惊讶,哑口无言地看着那些钞票,怎么也没想到,他们家能够拿出那些钱来,如意算盘真的是打错了。于是,脸青一阵、白一阵,十分难看。

  “村长,你现在还有什么话要说吗?没有的话,我可就要把我女儿的骨灰领回去了。”爸显得很轻松,伸手再要去抱骨灰坛子。

  不料,此时赵庆荣猛地抓住爸的手腕,甩开,冷笑一声说:“夏明城,我看你是吃了豹子胆了,敢在我面前耍花招!”

  爸一时反应不过来,愤怒地问:“怎么?钱你都拿了,你还想怎样?!”

  “嘿嘿,夏明城,你当我瞎子吗?这些可都是假钞!”

  赵庆荣抓起一把那钞票砸到了爸的脸上说。

  “胡说,怎,怎么可能?!”爸一个冷愣后,拿起一张,睁大眼睛的使劲揉搓着看,没想到手感滑不溜秋的,色泽越来越不对劲。

  “假,假的!………”爸得出结果,瞬间垂头丧气,最后不得不承认。

  之前这些钱一直放在妈的口袋里,爸没拿去查查,妈也分辨不出,谁想竟然是假的!天呐!

  “你个挨雷劈的刘六狗!竟然拿些假钞来唬我们,你罪有应得呀!”妈指着天,大声嚷叫着。

  “行了,这是你们家的事,要吵回家吵去!”赵庆荣严肃地吼了一句。

  妈马上闭了嘴。

  “怎样,夏明城,现在你没有退路了吧!要采纳我的建议不?”赵庆荣身子松弛地向后躺,变得温和地朝爸问,这下显得非常自信。

  爸将手上的假钞发恨地撕成碎片,扔到地上,气得上下牙交错,“咔咔”价响,后坚决地说:“不!做你的白日梦去吧!”

  “是吗?看来你不要你女儿的骨灰了。”赵庆荣说着,面目狰狞,动作迅速地打开骨灰坛,抓一小把,洒在碟子上,而猫,竟毫无知觉,继续津津有味地舔食,牛奶与骨灰均进了肚………….

  “赵庆荣!”爸无法想像却又是亲眼见到赵庆荣做出这么没有人性、道德的事,震耳欲聋地吼着,独撑身子的那只脚竟像安了性能极强的弹簧,“嗖”的一下子跳到了桌上,仿佛一只疯狂的瘦黑豹,瞪着令人胆寒的绿眼,以一种搏命的姿态,高叫着:“我跟你拼了!”就朝赵庆荣的身上扑了去!

  但赵庆荣反应迅速,眼明手快地抱起骨灰坛跳躲开了。爸扑了个空,“噗”的一声沉闷的肉腻响,整个人重重地掉在了地上。随之,那把旋转椅“啪”地砸在了爸的腰尾骨。

  爸立即发出“哎呀呀”痛苦的呻吟声。扭动着身子,却怎么也起不来。而被砸到的部位很快肿胀起来,把后面的衣服撑出了一个拳头大的小帐篷。

  “哼!不知死活的东西!”赵庆荣朝地上啐了一口痰,冷冷地看着爸,轻蔑地说。

  “明城!……赵庆荣!你个畜生!你不得好死!”妈看见摔伤痛苦的爸,情绪激动,大声骂着赵庆荣,两只手紧攥着爸来时扔掉的拐杖,攥得手上的关节骨“卡巴巴”作响,高高抡起,怒叫着“我打死你!”便冲了过去!

  赵庆荣见妈来势汹汹,整一个孙悟空打白骨精的架势,却一点也不慌张,没躲,而是做了一个要往地上摔坛子的姿势,面带微笑,慢条斯理地说:“来,你来,够胆你就来,看我不把你女儿的骨灰坛摔了。”

  妈一看,脸即时被吓得煞白,赶紧刹住了前冲的脚步。“放下!赵庆荣!”她带着哭腔,颤得厉害的哀声尖叫。

  “嘿嘿嘿,夏菊,我看该放下的是你吧。快,不然我就…………..”赵庆荣双手突然一松,坛子直往下坠,又双手及时的下移接住,威胁说:“不然,我就真的把它给摔了。”

  妈看见赵庆荣刚才做出的那个惊心动魄的动作,此时吓得全身颤软,手一松,拐杖脱落,“咚”的掉在了地上。

  “赵,赵庆荣!你,你到底想怎样?!”妈问,双眼死盯着姐的骨灰坛子,生怕其随时会从赵庆荣手上掉下来。

  “怎样?嘿嘿,刚才不是说了吗?把你们家那块田地卖给我。”

  “姓赵的!你别妄想!除非把我这条命拿了去!”爸叫嚷着,已伸手艰难的把压在背上的椅子拨开,试着翻了一下身,但那后腰肿胀的地方压到地上,痛得他浑身像打摆子似的,哆哆嗦嗦好一阵,又一声声“哎呀呀”叫后,只能又翻过去,趴着。

  “夏明城,心还挺硬的嘛,这可是你女儿呀,难道你真的不顾她了吗?”赵庆荣说着,走到爸的面前,蹲下,摇了摇坛子问。

  爸仰起脸,此时的眼睛像毒蛇的,令人心悸的死盯着赵庆荣,让他感到爸就快要变成一条真正的毒蛇,一跃而起,吐出猩红的信子,张口向赵庆荣出其不意地咬了去。

  但,许久过后,爸终究没这能耐,有的是无法起身的痛苦和挣扎。

  赵庆荣看了看手中那个金光灿灿的手表后,蹙了蹙眉,用手摩挲了一下下巴,站起来,不耐烦地说:“晚上还有饭局,懒得跟你在这继续耗,最后问你一次,卖,还是不卖?!”

  “不卖!”爸咬着牙根,再一次否定回答,显得斩钉截铁。

  赵庆荣被气得腾出一只抱坛子的手,拍着大腿,猴急模样的原地跳了跳,对着爸破口大骂好几句:“他奶奶的!”

  “夏明城!这可是你敬酒不吃吃罚酒!是你先惹火我的!”赵庆荣非常恼怒,弯起一只食指,边“咚咚”地敲着骨灰坛边让脸上慢慢洇开邪恶的表情,难以置信地声明说:“这玩意儿,是我花钱买的,它是我的!我爱用它来干啥就干啥!”

  然后,一只手又伸进坛子里,抓出一把骨灰,像以前来村子里执行任务的防疫站工作人员一样,撒消毒粉似的、动作潇洒的将姐的骨灰一下又一下地撒向墙角处。

  看得他心里像被撒了一把又一把的麦芒,扎得十分难受。

  “别,别!村长,我求你了!田地,我们家卖!卖给你就是了!你快住手!住手呀!”妈哭叫着,突然扑到赵庆荣的脚下,妥协、求情地说。

  “是吗?可你们家那口子死不答应喔!”赵庆荣冷笑着,居高临下地看着妈说。

  “村长,你别听他的,他刚喝了酒,醉了,犯糊涂。再说,那地契由我保管着的,我明天拿给你!拿给你!”妈说。她抱着赵庆荣的腿,姿态卑贱,泪眼汪汪。

  赵庆荣这下笑逐颜开,红光满面,将手上剩下的骨灰放回坛子里,又拿来盖子盖上,拍了拍手,将妈扶起来,亲热地说:“嫂子,你要是早这么说,事情也就解决了,不用搞得像现在这么僵,对吧!这多不好呀!乡里乡亲的!”

  “咔!——呸!——”爸听到这话,一口带火气的痰从嘴里往外吐出了两米多远,咬牙切齿地说:“赵庆荣!你别得意,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我就是爬,也要爬去告你!”

  赵庆荣一听,忍不住大声的嘿嘿发笑,笑声令人深恶痛绝,气焰十分嚣张地说:“夏明城,你要告就告去吧!我举双手支持!还可以免费提供车载你去!不过,我可以很肯定地告诉你,你,是告不倒我的!因为,我有的是钱!还有,别说是镇,就是市、省,我也有关系!………”

  话刚说到这,门外响起一阵“突——”的摩托车声,随即,传进来了赵大魁的声音:“哥!哥!时间到啦!该走啦!”

  “来了!——”赵庆荣一句回应便断了与爸的对话,转而又威胁妈说:“明天记得将地契带来!否则,我将这骨灰让人和了面粉炸成丸子、当了馅儿包进饺子、伴了牛奶冲热水,让猪呀、猫呀、狗呀吃了去!”

  说完,抱着骨灰坛,“啪嗒啪嗒”踩着雄壮的步子走出门口。

  “还我姐!”刚才还表现得一言不发,胆小如鼠的他,这下不知哪来的勇气,拾起地上的拐杖,有些吃力的抡起,声音颤抖地叫着,追了出去!

  他见到赵庆荣的后背,二话不说,用尽吃奶的力气挥了过去,拐杖头正中其肥大的屁股,谁料,那里弹性极好,“呼”的被反弹回来,砸到他的嘴巴,“咔哒”一声,嘴里一阵剧烈的酸痛,张开,“噗”地吐出一颗蛀牙。

  “小鬼!还不帮你妈去!”赵庆荣转过脸提醒说,毫发无伤地坐上其弟的摩托车,并没有对他凶,而是笑得阴险至极。

  他一愣,朝房里一看,妈正像只小狗一样趴在地上,边慢慢爬边凄凉的“呜呜”哭着,用双手去扫聚散落在墙角处的、姐的骨灰…………

继续阅读:第十三章 着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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