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着火
甲一西2025-07-02 20:043,335

  那晚,赵庆荣走后,事情暂告一段落。妈有些力不从心地背上爸,他则在后面抬起爸的两条腿,母子俩一前一后,像配合着舞狮一样,摇摇晃晃的将爸弄出了村长办公室。

  一路上,爸如疯狗乱吠,在妈的背上边“哎呀呀”痛苦叫唤边用形象生动的污言秽语咒骂赵庆荣。

  看完医生,回了家。将爸轻放在床上趴着,妈正要转身离开,谁想,那一刻,爸倏地伸出如钳似爪的一只瘦黑手,一把攥住了妈脑后一撮枯黄的头发。

  “呀!——”妈立即发出一声痛尖叫,头向后仰,既怒又不解地问:“明城!干啥呀你?!”又命令且带骂似地说:“放手!吃错药啦你!”

  但爸不仅没有放手,反而将攥住的头发往后使劲扯了扯,扯得妈抱着头,向后弯腰,又一阵“呀!——呀!——”的叫。

  “菊子!你不能将地契拿给姓赵的王八蛋!”爸严厉地警告说。

  妈一听爸这话,忍不住怒火“嚯嚯”往上烧,脸红如熟透的柿子,心一发狠,做出一个出乎意料的烈性举动:头使劲向前一拉,“嘶啦”一声,硬是将被爸攥住的那撮头发拉断!

  “菊子,你………….”爸有些目瞪口呆地看着手里的断发。

  “我不得不给!我得把咱女儿领回来!我看不得赵庆荣那畜生作践咱女儿!”妈摸着后脑没了头发、露出青白头皮之处,因麻痛,打着牙巴骨激动地说。

  “不能!”爸脸色瞬间铁青,随着这一声大吼,呼的将脚下的被单蹬落在地。

  妈身子站得直直地看着爸,刚还剧烈起伏的胸口慢慢平静下去,她低了低头,下巴左右一歪,重重地叹了口气问:“夏明城,那请问你,咱们该怎么办?咱们女儿的骨灰不要了,就让那姓赵的自娱自乐、爱怎折腾怎折腾去是不?”他发觉,妈问这话的时候,脊背颤抖得像触了电,眼里浮出的泪水在不停地打转。

  爸这下哑了口,一时没了下文。只能嘴里似乎在咀嚼玻璃,牙齿切磋得咯咯作响。许久,才挤出一句真那么一回事儿的狠话:“我,我挖他们家的祖坟去!用他祖先的遗骸换,换咱女儿的骨灰!”

  “嘿。”妈发出一声无奈的苦笑,冷冷地说:“夏明城,你可真有想法。可我告诉你,你若这样子做,不仅会丢了自己的小命,还会搭上我们母子俩的。”

  “他赵庆荣敢?!”爸“砰”地砸了一下床板,脖子憋红浮青筋,扯着嗓子嘶哑地叫。

  “人家有的是权和势,敢不敢你心里有数……”妈意味深长地说完这话,摇了摇头,转身就朝门口走出去,他也跟着出去。

  不想,爸这时暴怒,抓起脑后的枕头,大叫着:“菊子!你给我站住!”就奋力的向妈扔了过来!

  枕头带着一声呼啸而来,但失了准心地偏砸到了门板,掉了,滚得满是灰尘地到妈脚下。

  妈像被施了定身咒,原地静了片刻,突然,嘴唇一咬,一只脚一抬,将挡在面前的那个软枕头,踢飞到了一边,然后,一声不吭地走出房间,留爸在里面擂打自己的胸口,痛哭流涕的自责,骂自己没用………。

  到了半夜时,空中雷声“轰隆隆”作响,却没下雨。一家人睡得正酣,突然被外面一阵阵吵杂声所惊醒。

  房里的灯立即亮了起来。他与妈换好衣服,打开门,好奇地走出去一看,只见左邻右舍的男女老少——妇女均凌乱了头发,男人大多只穿一条大裤衩,小孩们赤着脚丫子,不少老人咳嗽着——都跑了出来!,慌慌张张,急急忙忙,像以前逃地震似的涌出了巷子!

  “菊子!咋回事呀?!”爸没法出来,在房间里急切地喊问。

  妈赶紧拉住一个刚要跑过的妇女问:“大姐,这,这是怎么了?!”

  “哟,你还不知道呀!出大事啦!村长办公室听说让雷劈中了,着火了呀!”

  “着火了?”妈愣了一下,一时回不过神来。

  “是呀!着火了,很大很大的火呀!”妇女指着村长办公室的方向,有些兴奋和激动说:“听说村长恰巧在里面,活活被烧死了!”

  妈一听,震惊地顺着妇女所指的方向望去,那里隐隐约约有一片火光。

  “呀呀呀,这是天谴啊!听说那现在有鬼火在飘呀!太奇怪了,得看看去!”妇女说完就跑去了。

  妈浑身一抖后,也没理会爸还在传过来的喊问,抬腿就随人群跑,他揉揉惺忪的睡眼,提提精神,兴致勃勃地跟了去。

  当他们再次到达那的时候,发现那四周围密密麻麻站满了人,他们很多交头接耳,叽叽喳喳在议论着什么,而表情,大多是微笑的。

  母子俩挤进一看,果然,村长办公室被烧了。烧得四面墙壁黑不溜秋的,空气中散着一阵又一阵的焦味,里面还时不时响起大大小小的“噼噼啪啪”燃烧声。且,半空中确实漂浮有星星点点的、闪着蓝色光芒的鬼火,像夜里,萤火虫悠闲地出来飞舞。

  而办公室的前面地上,正躺着一具被烧得黑乎乎、还一直往外冒着缕缕小白烟、上半身用白布盖上的尸体——照体型来看,这应该就是赵庆荣了。

  赵庆荣的老婆——一半老徐娘、爱浓妆艳抹的女人——此时正跪在尸体的旁边,边朝地上“咚咚”磕头边发出杀猪似的哭叫,听得人不由得一阵鸡皮疙瘩。

  这时,人群主动闪开一条道,一辆六轮警车开了进来,好几个身穿警服的男人跳下来,手脚利索的将赵庆荣的尸体搬运上车,随后,车上又跳下来一人——赵大魁。

  赵大魁满身酒气,一脸愁苦地去搀扶起女人,嘴里打了打酒嗝,有些含糊的低声说着:“嫂子,别伤心了,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吧……….”

  女人则捂着嘴“呜呜”哭得好生厉害,口水连同泪水渗过指缝,“滴滴答答”地落地。她身子倾斜靠在赵大魁身边,突然,抬起胖胖的手掌“啪啪”地扇了几下自己的脸,扇得红彤彤的,自责、懊恼地哭说:“都怪嫂子不好,他不就在酒桌上让小妖精在脖子上留一吻痕嘛,这有什么,哪个男的有他这身份地位不偷点腥的,我当时怎么就想不开将他赶出来到这过夜呢……..呜呜………这样死得太冤枉了………”

  赵大魁又是一阵安慰,然后将女人搀扶着送上了车。

  “赵大魁!”就在赵大魁也要坐上车走的时候,妈突然大叫一声,从人群人冲出来抱住了此人的手臂,激动的大声质问:“我女儿的骨灰呢?!”

  赵大魁怒瞪一眼妈,喝道:“什么骨灰?放手!我不知道!”

  “你载你哥去时,明明看见他抱着骨灰坛,怎么会不知道!”妈不放手,抱得更紧说。

  赵大魁眼珠子转了转,这下想起来了,没心没肺地说:“你说的是那白色坛子呀,嗯……我哥醉酒时当厕缸用了,又是往里呕吐又是往里撒尿的!后来不知被他扔到什么地方去了……….”

  “什么?!”妈一听,脸色苍白如纸,双脚一罗锅,颤个不停,“还我女儿!还我女儿!呜呜…..”她一下子疯了似的,伸出爪子似的双手哭叫着直往赵大魁脸上抓。

  “滚!疯婆子!还想让老子再破一次相吗!哼!”赵大魁恼怒的大手一挥,直接将身子单薄的妈挥倒在地,说:“这关我俅事!你要找就到下面找我哥去!”完了,跳上车,呼啦一声,将车开走。

  妈倒在地上啜泣不止,他赶紧走过去将之扶起,一方面对赵大魁恨得牙痒痒的,另一方面心疼妈。

  “回去了妈。”他说。不料,声音刚一落地,一道耀眼的闪电,银剑一般划破了夜空,紧接着是滚水桶似的“轰隆轰隆”的雷声,再接着是“哗啦哗啦”下来的倾盆大雨!

  “下雨啦!快走!”围观的人们这样叫着,散开,纷纷逃窜似地跑回去。

  “小华!快跑!”妈死气沉沉的表情瞬间变得紧张万分,一手拉着他的小手,另一只手紧紧地捂着衣袋,心急火燎地冒着泼瓢下来的雨,直往家里赶。

  刚开始他并不明白,妈为何突然之间慌成这个模样,后来注意到妈手捂衣袋的动作,才想起了原因——衣袋里装着的就被赵庆荣泼撒掉,后被妈扫收起来的姐的那点骨灰。

  …………………

  很令人痛心,姐的那点骨灰,在那一个大雨滂沱之夜,终究没能保住。

  接下来的好几天,他与妈没日没夜的,像两只没头的苍蝇,在村子里到处打听、寻找坛子,可结果还是一无所获。一家人便只能在无奈与伤感之中死了心。

  后来的一天,伤好了的爸,带着他们一起前往后山头,在那里挖了一个坑,将姐生前最爱穿的几件衣服烧成灰,连同他要送给姐的望远镜一起埋了。他还在一小木块上写了刚学不久的,大大的一个“姐”字后,插在了坟头上。

  “小华,记住!好好读书,长大了一定要有出息!不能遭人贱看,受人欺辱!”在要离开的时候,爸突然紧紧抓住他的手,抓得他生痛,嘱咐说。

  他看着爸那抬头纹极深下的一双充满期盼的红眼,再看看姐的坟头,回想姐之前跟他说过的类似这样的话,点了点头,同时,心里深处埋下了一个坚定的信念………………

  多年过去了,如今,夏建华再一次来到这里,他的心情无比复杂,表情哭笑掺半。

  此时,他的一只指头刺痛、乏力的手发抖着伸进裤袋,小心翼翼掏出一张小纸片,展开,跪下,平平整整地放在姐的坟前,闭着眼,因激动,嘴唇发抖着说:“姐,这,这是成绩单,我,我考上了………”朝地上磕了一个响头,抬起,睁眼,委屈的泪水在烈日下闪着光,长长地流了下来。

继续阅读:第十四章 马小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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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暖(完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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