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婚宽敞的房里,布置得高贵典雅:棕色油亮的天花板吊着叫人专门制作的、半米宽的扁平玫瑰花型磨砂吊灯;柔和的黄色灯光带着一种暧昧均匀地撒在房内;宽大、舒适的紫色欧洲进口床安然躺于中间;纯手工制作的厚实、柔软的红色地毯庄重地铺于地面;价格不菲的梨花木梳妆台(放有许多名牌化妆品)、摆设柜(摆设了精巧工艺品,琳琅满目)傲然立于南墙面;半人高的液晶电视、成套的音响、黝黑的笔记本电脑象征着金钱与科技现于北墙面;而两张白色熊皮躺椅的出现,更彰显一种身份和地位。
这些,都是冯家全不惜花重金,东奔西走为马小花所购的。
房里安静得令人微微心悸,马小花——穿着漂亮、梦幻的白色轻柔婚纱,被打扮得十分美丽,恍若公主——此刻正坐在大床的边上,她看着眼前的这一切并未感到激动,而是十指相扣,安放于大腿的裙上,低着头,表情矛盾,双眼失神,粉面红唇在内心的某种挣扎中失去了光泽。
马小花承认,冯家全再度向她求婚的那一刻,在那样的情景中,感动似潮水不断地拍打心岸,以至情不自禁地接受这个对自己痴情一片、始终不放弃的男子。在狠心离开有着多少美好回忆的故土、跟随冯家全踏上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城市时,她曾咬着牙暗暗发誓,定要将夏建华和有关他的记忆毫不留情地抹去,在新的环境下,过上新的生活。
于是,她擦干泪水,收拾好心情,挽着冯家全的手见了他的父母,告之了他们俩将结婚的消息。之后,在亲朋好友的祝福声中,她穿上了象征找到归宿的婚纱,走上了礼堂的红地毯,戴上了结婚钻戒,在神父面前许下了与他百年好合、相亲相爱的承诺。
然而,在这新婚之夜,在这豪华的洞房内,在丈夫于热闹的外面与宾客相互敬酒时,马小花却陡然间无比的失落,伤感仿佛是不可阻挡的泥石流,将心强生成的平坦之地冲刷出沟沟壑壑。记忆的泥浆狂乱四射,把脑子瞬间的空白溅得斑斑点点。而这些斑斑点点记载着凌乱的画面——————….......她与夏建华光着小脚丫,在烈日炎炎之下一起去别人家的田地里偷地瓜。他蹲在地里,用锋利的瓦片挖,边挖还边哼着小曲儿,显得轻松自如;她则在一旁放哨,左顾右盼,紧张得尿急了也不敢离开。挖好后,两人到后山捡了木枝,生火,烤了地瓜吃,吃得两人的小脸蛋上出现了黑道道。这一年,她只知道自己喜欢跟他玩,喜欢跟在他的屁股后,在他的怂恿之下,一起去“胡作非为”。
……….放学了,他夏建华背着皱巴巴的书包,站在小学门口等她。他眼直直地盯着喝可乐的小男孩,吧咂着舌头,咽着口水,实实在在的一副馋样。她值日出来看见了,毫不犹豫地从口袋里掏出她爸给她当作一个星期零用钱的钞票,买了一瓶大可乐给他,见他咕咕噜噜地将肚子喝得滚圆,自己也开心。这一年,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忍不住要对他好。
……….搬家的那一天,她坐在满载家具的大卡车上,卡车行驶在前往城里的路上,车轮碾得道路尘土飞扬。她不听她爸的劝,把头伸出窗外往后望,看见不远处追着车跑、不断地喊着她名字、向她挥手的夏建华。从那一刻起,她不舍了,泪眼婆娑,知道有一种叫*的东西。
………..从未想过,多年后,两人竟在城里上了同一所高中,而且还在同一个班。她记得见面的刹那,她红了脸,不敢过去,因为夏建华已经长成了高大的帅小伙,她害羞,但夏建华却咧着嘴笑,走过来亲切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向她问好。这使她感到久别并未冲淡彼此的感情,反而愈加浓烈,像贮存许久的老酒,愈发香甜。于是,那原本若隐若现的情感线索一下子明显起来。她的心寻着而去,在往后的日子里重复出现这样的情节——她以在学习上请教问题为由,不辞辛苦地来到夏建华家与他相见,空闲时,来帮他家里干干活儿。
………………………
马小花的理智控制不了这些像繁星一样密密麻麻、接连闪现的画面。开始肆意泛滥的哀伤回忆仿佛一把钩子,勾住了她的思想,在几近窒息的沉浸中,她的眼眶潮湿,手脚痉挛,背弓着一抽一抽。
此刻,她才知道,自己的狠心、决心,在夏建华影像的闪现中,如一堵轰然倒下的城墙。
原来,她并不能忘记他。
现在马小花有些后悔了,后悔自己当时是冲动大过感动,才去答应这桩婚事。但后悔又有什么用,过了今晚,她就将真正是冯家全的人了。
她这样想着,内心复杂矛盾,两颗晶莹透亮的豆大泪珠,经不住引力作用,“嗒嗒”地掉了下来。
就在这个时候,门“吱——”的一声响,开了。
马小*一颤,回过神来,赶紧将脸上的泪水擦干,坐正姿势,大腿夹紧,挺直腰,作出一副十分平静的样子。
她本以为进来的会是冯家全,但结果不是,进来的是他妈——冯兰。
冯兰笑容满面地走过来,坐在马小花身边,一只手搭着她的胳膊,另一只手抓着她的手,亲切地问:“怎样?还习惯吧?”
“阿……阿姨……习,习惯……”马小*中起了莫名的忐忑,回答得舌头有些打结。
“啥?还叫阿姨?”冯兰脸上顿时有点不悦,马小花及时反应过来,赶紧改口道:“是妈,妈!”同时,一个熟悉但模糊的女人影子在脑海中,心酸地闪过。
“呵呵,这才对嘛!”冯兰这才恢复笑样,说:“小花呀,今晚你跟家全洞房,过了今晚,你就完完全全成为我们冯家的人了!”
马小花有点麻木地点点头,表示知道。
“这里面,有件事想跟你说。”冯兰转瞬间收敛笑容,表情变得严肃,说:“我们冯家向来对新进门的儿媳有个要求。”话到这里,突然停住。
“啥要求?”马小花不解,抬头,一脸疑惑地望着妇人。
冯兰从衣袋里慢慢地摸出一条洁白的小手巾,放到马小花手里,不容商量地说:“身子干净!”
马小花一怔,明白冯兰说的是什么意思,突觉人格受到了侮辱,但很克制情绪,冷冷地问:“你怀疑我的身子不干净,是吗?”目光如利箭射了过去。
冯兰一看马小花那表情,态度立即缓和下来,讨好似的解释说:“小花,你别,别生气,妈没怀疑你,这是我们冯家的规矩,十几代都是这样子。我进门时也是这样。再说了,身子若真干净,还怕这个干什么。”最后一句,带着一丝激将法的味道。
对于这样的话,马小花不置可否,只是转移视线,像犯了傻似地注视着手上那一片刺眼的白,许久,才重重呼出一口气,问:“怎么弄?”同时脸上掠过阴云。
冯兰在焦急地等待后,听到这问话,轻松了,放心了,激动地回答说:“放在身下!放在身下!”又补充:“擦也行!也行!”笑容又堆上了脸。
“妈!”此时,冯家全叫着,刚好进来。他满脸红得厉害,走起路来步子有些蹒跚,显然酒喝得有点多了。
冯兰一见儿子进来,应了一声后,赶紧退身出去,临关门前,不忘提醒一脸麻木的马小花说:“小花,不要忘记了,记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