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凡吉回到家的时候，没有看到夏芙明，却看到戚伟平架着脚坐在沙发上，百无聊赖地翻着一张报纸。看到他进来，大叔放下报纸，和蔼地笑笑——自周凡吉搬到这里来之后，这倒是两个人第一次见面。一股尴尬的气氛横在当中，除了点头示意，两人一时也找不出恰当的话。
沉默片刻，还是周凡吉先开口：“大叔，最近我借住在这儿，不知道夏芙明跟你提起过没有？”
“她说过好多次。”戚伟平示意他坐下，“她经常谈论你，几乎把你的事都告诉我了。你不嫌弃这地方破烂，就多住一些日子好了。”
“谢谢，大叔，麻烦你真是不好意思。”周凡吉将背包放下，顺便看看手表，“夏芙明还没有回来吗？”
“还没呢，说不定今天晚饭都指望不上她了。”戚伟平无奈地一笑，“几个小时前我接到电话，听说在茶会中途，她驾着主人家的车撞上了路边电线杆，接着就到医院去了。”
周凡吉刚准备坐下，听到这话立刻僵住，惊疑不定地盯着戚伟平。
“别担心，没什么大事，只是蹭破了皮。”戚伟平赶紧宽慰他，“伤的只是那辆车。我倒有些怕那位夫人回头找我算账。”
“既然没事，又为什么要去医院？”
“有原因的，回头你可以问她。”戚伟平“哈”一声笑出来，“夏芙明真是个很能干的姑娘，以前我倒不知道呢。你喜欢她吗？”
“为什么今天每个人都问我这个问题？”周凡吉骇笑，“我跟夏芙明只是朋友，且自从认识以来，我们便在相互算计、利用，大概还不如普通朋友来得好些——我倒觉得，夏芙明对你才是真的不错。她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最开心。”
“不不，我只是把她当做女儿。”戚伟平一只手摸着腮，低头略想了想，又笑了，“夏芙明那个人我知道，又念旧，又爱钱。她开心无非是见到我这个多年未见的熟人，又得了些意外的好处。若说她有点依赖我，那倒可能。但也无非像小孩依赖爸妈一样。你千万不要误会就好。”
“今天真是怪事，每个人都对我说差不多的话。”周凡吉忽然觉得很好笑，“刚刚有个女孩跟我说不要误会她有男朋友，现在你又跟我说不要误会你跟夏芙明。还真是第一次，有这么多人在乎我的看法。”
“有这么巧？”戚伟平也觉得好笑。似乎准备问一问那姑娘是谁？然而想了想，终究还是改变主意。欠身点燃一支烟，“总之，你跟夏芙明在一起觉得开心，这就好了。”
周凡吉张张嘴，正待回应两句，忽然听到门外一阵吆喝：“哎哟，拜托，谁来帮我开开门？”
“是夏芙明？”戚伟平即刻冲上去，拉开门。只见门灯之下，夏芙明捧着一堆红红绿绿大大小小的包装盒，一脸的热汗，眼睛笑得弯如新月。
“你这是到哪儿去了？为什么买这样多的东西？”
“今天我真是交到大大的好运了！”夏芙明将所有东西一并扔在餐桌上，伸手揽住他们两个，各给一个紧紧的拥抱，“我从来没有这样有钱过！一下午，我把那些以前光顾不起的店全逛了个遍。你们没有看到那些店员的脸，我在店里挑这挑那时，他们还敷衍得很，一副怕我买不起的样子。等到最后结账，他们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我猜，他们一定会以为我是个偷跑出来购物的大小姐呢！”
“我看你像暴发户才是真的。好了，好了，放开我。”周凡吉挣脱她的胳膊，瞥了一眼那些包装盒，顿时也惊得下巴险些掉下来，“这、这些都是出了名的奢侈品！你在哪儿弄来这么多钱？难道去抢了银行？”
“芙明，芙明，”戚伟平反手按住她的肩膀，“先不要管购物，你先告诉我，你离开茶会后去做了些什么？”
“怎么啦，你们都不跟我一起高兴？枉费我还专门给你们买了礼物。”夏芙明索性丢开他们，扑向那堆“战利品”，挨个打开，捧在脸旁挨挨蹭蹭，“李诚贞，就是华太太那个儿子，带我去医院见周少爷。我可真吃惊，没想到周少爷竟然就是李裕中，你怎么也不事先跟我透露一下？”最后一句她是冲着周凡吉说的。
周凡吉大不以为然：“他自当他的少爷，跟我有什么关系？又干嘛无聊到四处跟人说。”
“是是，算你有理。”夏芙明心情极好，根本无心同他拌嘴，“李裕中现在正有麻烦呢，我答应帮他的忙，作为答谢，他让我用他的卡尽情购物。”夏芙明拎起一条宝光璀璨的水晶项链，在自己脖子上比划，“从今天开始，我要假扮李裕中的女朋友——未来的周少奶奶，是该收拾得体面些，对不对？”
“你说什么？”戚伟平与周凡吉同时脱口而出。同样一句话，意味截然两样。周凡吉惊骇，戚伟平则喜出望外，扑上去一把揽住夏芙明，将她高高举起来，“夏芙明，你真是有才！不过两回合，你就已经搞定！我果真没有看错你！”
“等一下，你们给我等一下！”周凡吉冲上去，抓住戚伟平的臂膀，愣是将夏芙明从他手中夺下来，“你竟然要去做李裕中的女朋友？”
“假的啦，”夏芙明不以为意地摆摆手，“装个样子，糊弄糊弄老爹而已。李裕中喜欢的女孩子我也认识，只不过顺便给他们当个挡箭牌。”
“那我怎么办？你不是说要装做我的女朋友？”
“这有妨碍么？”夏芙明全然无辜地眨着眼，“女朋友这事，你不是已经有办法？当初撵我搬家时你不是就表示无所谓的嘛。”
“你若是去装别人的女朋友，那是一点问题都没有，但李裕中不行！”周凡吉又气又急，“李裕中难道没有跟别人说你是我的女朋友？现在你又换一个身份，怎么能糊弄得过去？”
“哦，这个你不必担心，李裕中说他只是跟父亲略提了提，似乎知道的人不多，跟我也对不上号。你只要随便找个愿意合作的女孩，总能混过去的。”夏芙明顺手取过一副太阳镜，替他戴上，“我不是不帮你，只是李裕中这边也需要我，不好拒绝。在必要情况下，我会继续‘兼任’冒充你的女朋友。”
“你……！”周凡吉气急之下，只觉得一口气堵在胸口，再想不出什么话来应对。
夏芙明两只眼睛亮闪闪的，不能理解似的看着他：“为什么你这么不高兴？我帮你，或者是帮李裕中，不都是帮助人嘛？”
“别说得这么好听，你还不是为了钱？”夏芙明不说倒还罢了，这样一说，周凡吉简直忍无可忍，“你以为冒充我的女朋友跟李裕中是一回事？别傻了，我是没有人管的，李裕中可还有个变态的父亲。你替他的女朋友当挡箭牌，难道不怕惹火烧身？李裕中怕给他的女朋友惹‘麻烦’，为了呵护他女朋友，倒把‘麻烦’转嫁给你了。你不光不躲，还这样高高兴兴地接受？我光知道你爱钱，没想到你会为了这一点小钱，连命都不要。”
“你不要说得这么难听好不好？”夏芙明大觉扫兴，于是也撑起往日吵架时的架势，两手叉着腰，气势汹汹地瞪着他，“就是为了钱，那又怎样？好像我的事情也轮不到你来管吧？”
“是的，是的，帮助别人总是好事。”眼看这两个人就要吵起来，戚伟平深恐这他们将话头越扯越远，赶紧上来分解，“我知道周少爷是个敦厚温和的年轻人，想来不会有什么大麻烦的。难得你能被他这样信任。”
“拜托，大叔，你别再怂恿她好吗？”不等夏芙明回话，周凡吉已在一旁插嘴，“你们哪里知道那个变态老头？他若是认定你跟李裕中一伙捣鬼作假，他才不会管你是不是情有可原，绝对会给你一个铭记终身的‘教训’！你要我说个具体例子吗？”
“你不要恐吓我！”夏芙明毫不让步，“我不知道这件事哪儿妨碍了你，但至少请你保持风度，不要这样恶劣，很难吗？”
“你以为我为什么说这些？”周凡吉彻底崩溃，“李裕中这个人真是扮猪吃老虎！他当了恶人拉你下水，现在反倒是我在被你骂！”
“李裕中又没有得罪你好不好？”夏芙明手里还捏着那张白金卡，自然而然便站在李裕中那一边，“今天离开之前李裕中还跟我说，要你小心些，有不怀好意的人打你的主意——虽然我是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但他很担心你呢。”
这番话一说，周凡吉也愣住，瞪大眼睛盯着夏芙明，瞠目结舌。夏芙明一心只当他正准备反击，于是自也瞪着眼睛盯着他。两人斗鸡一样抻着脖子互瞪，良久不见动静。最后还是一旁看热闹的戚伟平憋不住气，伸手在他们两个之间招了招：“我说你们两个，要打还是要吵，别傻愣愣地站着。”
“我干嘛要跟她打？”周凡吉揉揉发酸的眼睛，“只是，李裕中那话总不会毫无缘故？总该有什么前因后果吧？”
“我不知道，他没来得及细说。只说让我也当心些，别让你被骗了。”夏芙明也退一步，把眼睛揉个不休，“不如将来你找机会自己问他。”
周凡吉正待说什么，忽然听见口袋里一阵音乐。第一反应，他以为又是陈依依打来追查行踪的——这几天陈依依的短信电话多到不行，几乎二十四小时，随时随地都可能来一通。从那些短信的内容来看，仿佛陈依依在骚扰过他所有的朋友之后，也已经猜到他正在夏芙明身边。虽明知道周凡吉为什么要避开，但陈依依坚决不肯让步，每一封短信，仍是想尽办法逼他接纳自己做“女朋友”。
一想到这些，他就觉得一个头涨到两个大。正要按掉，定睛一看却又发现，短信落款竟然是李淑宁。
“是谁的电话？”夏芙明发现他神色有异，耐不住好奇，靠过来看了看，“李淑宁？你新交的女朋友？怎么没听你说起过？”
“关你什么事？不要偷看别人的短信。”周凡吉仗着身高优势，将电话吊在夏芙明够不到的半空，摇来荡去，“你先想想怎么做好李裕中的女朋友吧，别管别人的闲事了。”
“可是……这叫李淑宁的人是谁啊？”夏芙明不再试图去捉电话，但显然心里还在好奇，眼睛不住电话屏幕上瞟，“我刚刚瞄到一眼短信内容，好像在说‘喜欢’什么的。该不会你们已经决定要交往了？这么快？你确信没有问题吗？”
“为什么跟我交往的女性就一定有问题？”周凡吉气不打一处来，“难道你以为所有的女人都跟你一样，愿意为了一点小钱做这做那？”
“我只是……”
“好了，好了，谁也不是笨蛋，好不好人家心里清楚，你就别多说了。”戚伟平急急按住夏芙明的肩膀，“夏芙明，我们出去聊一会儿，给人家一点联络的时间。”
“你怎么对他这样凶？两句话不合就吵起来。”推着夏芙明走到门外走廊里，戚伟平第一句话就让她摸不着头脑，“我觉得你至少该表现出点女孩子的温柔。你以前不是很懂的吗？装装弱，撒撒娇。”
“那是以前，情况不同。”夏芙明不以为然，“若是你跟我说，需要博得某个人的好感，我还是一样会使出当年那些招式。但现在，对待周凡吉，我只想用我原本的性格和态度。”
“你总说自己运气不好，我倒觉得你运气真不错——都这样了，他还不躲你远远的。”戚伟平笑起来。
“他还不是有求于我，才忍受我的？”夏芙明撇撇嘴，“对了，你还没说究竟要我做什么呢？从见到华太太开始，你就跟我打哑谜。现在连李裕中也算是搞定了，总该说了吧？”
“我听说华太太以前的丈夫也喜欢古董，还有一些不知哪儿淘换来的珍品。”戚伟平搭住她的肩膀，“听说其中还有一个满清皇太后佩戴的‘金约’，价值不菲，且品相之好，十分罕见。”
“你、你想要弄到那个金约？”夏芙明瞠目结舌。
“不，只是跟华太太暂借。”戚伟平压低声音，“只是我开口借的话，百分之百借不到——你却不一样了。等到你跟李裕中的关系更成熟些，华太太不会不肯借给你。”
停了一下，他又补充：“你也不用担心我要对华太太怎样。借到手也只是拿去做正常用途，我总得让华太太信任我吧？再说你也不吃亏。”
戚伟平对她眨眨眼睛，一种心照不宣地，仿佛两个人已经是“同谋”的暗示。夏芙明盯着他，被这暗示蛊惑了似的信服而坚定地点点头。
这是无害的第一步，让华太太信任，可是然后呢？
最大的钩肯定埋在后面。
她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捏紧了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