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口的风又冷又硬,卷着尘土打着旋儿。
周至樵三步并作两步冲到自家铺子门口,昏黄的灯泡在他头顶晃悠,在他紧绷的肩背上投下跳跃的光影。
他一把将自行车靠墙支好,车轮还在惯性下微微转动着,发出轻微的“嗡嗡”声,他一转身,高大的身躯几乎将倚在门框上的许寒笙整个罩住,挡住了巷子那头王丽娜僵立的身影和带着不甘的视线。
“这位就是褚天贵说的,和你约会的女同志?”
许寒笙看戏一样,若有所思的问周至樵。
周至樵本来还没啥,一听这话心头顿时警铃大作。
“笙笙,我没和任何人约会!”
周至樵的声音带着急促,生怕许寒笙误会什么,那双总是沉静如深潭的眼眸里,此刻只有许寒笙一个人。
“你相信我,我和这个人……”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词句。
“……我并不认识她,我跟她半句话都没多说过,办公室的人都能给我作证!”
隔得那么近,不远处的王丽娜当然也能听到周至樵的话,差点没气到吐血。
她勤勤恳恳追了人家大半个月,结果人家说不认识她?!
该死的男人!
这边,许寒笙原本嘴角噙着的那点看戏般的笑意,在对上周至樵眼底那毫不作伪的紧张时,慢慢淡了下去。
她站直了身体,抬手,微凉的指尖轻轻拂开他额角不知何时蹭上的一点灰印子,动作自然又亲昵。
“知道。”
她抬眼,目光清亮,直直看进他眼底深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磐石般的笃定。
“我信你。”
简单的三个字瞬间熨平了周至樵心头的躁郁,他紧绷的肩线肉眼可见地松弛下来,长长舒了口气。
许寒笙顺势挽住他的胳膊,将他往温暖的铺子里带,嘴里的话却陡然转了个方向,带着一丝冷峭的警惕。
“白天我去红光厂,回来的路上遇到褚天贵了......”
许寒笙把白天遇到褚天贵,被褚天贵跟条疯狗似的堵着的事儿和周至樵说了一遍。
当然,她略过褚天贵那些什么“两人重回于好”、“嫁给他做他褚家的主”类似的无用屁话。
她神色凝重。
“他这个人很记仇,当初我逼着他家断了吴春丽的腿,梁子肯定是结下了,现在能这样低头来找我,可见是被逼到绝路,开始病急乱投医。这人什么德性村里人都清楚,明的玩不转,就爱在背地里捅刀子放冷箭,他厂子彻底烂了,怕是更要红着眼咬人,咱们都得小心点。”
周至樵眼神一沉,反手握住她微凉的手,掌心温热而有力:“他敢伸爪子,我就给他剁了!”
铺子里暖融融的,混合着松花蛋特有的草木辛香和刚煮好的米粥气息。
昏黄的灯光下,许寒笙从那个半旧的帆布包里费力地掏出一个鼓鼓囊囊、沉甸甸的牛皮纸文件袋。
袋子放在擦得锃亮的玻璃柜台上,发出一声闷响。
她解开缠绕的细绳,里面厚厚几沓用银行白色纸条捆扎得整整齐齐的“大团结”露了出来,崭新的票面在灯光下泛着油墨的光泽。
“这里有一万块现金。”
在这个一分钱掰成两半花的年代,这笔钱的视觉冲击力足以让任何人心跳加速。
“红光场那边分的。”
许寒笙拍了拍那摞钱,语气轻松得像在说买了几斤鸡蛋。
“加上还存在储蓄银行里的那些,改造的钱肯定够了。”
她抬眼看向周至樵。
“工业局那边只给三个月,时间紧,我不打算把那破厂房收拾得多金贵,但安全、卫生,还有排污这三条红线,一点都不能将就!特别是排污池,图纸我反复算过,必须挖够深度,分层过滤,清水河是下游几个村的水源,半点马虎不得!”
周至樵的目光一直没离开许寒笙。
她眼底有光,说话间神采飞扬,每一个字都是她对美好未来的向往。
他又想起时不时出现在梦境里的场景。
梦里的许寒笙过着和现在完全不一样的生活,梦里的她一样优秀,却麻木冷淡,她生活优渥,却也为了许寒萧得腿四处求人。
那样的笙笙,他在梦里看着都觉得心疼。
他绝对不会让她的日子落到那份儿上。
“笙笙,多休息,你既然做好了计划书,剩下的事情交给我就行。”
许寒笙连日厂房、红光场和周家三地奔波,还要操心缸里的松花蛋,那眼睛下面都熬出的淡淡青黑,脸颊似乎比前阵子更清瘦了些,下巴都尖了点。
他心疼漫上来,大手覆上她放在柜台上的手背,温暖而坚定。
“你放,厂房改造的事情交给我,我已经在找靠谱的建筑工人,安全、结构、水电、排污我都亲自盯着,出不了岔子。”
第二天,周至樵就带着找来的熟练建筑工去了纺织二厂,那片沉寂多年的废墟突然间又热闹起来。
空气里弥漫着新鲜水泥、石灰和油漆的味道,混合着工人干活时的吆喝声、铁锹铲土的摩擦声、锤子敲打的叮当声,嘈杂却充满干劲。
许寒笙几乎钉在了这里。
天刚蒙蒙亮就骑着二八大杠赶来,帆布包里塞着账本、图纸和几个当早饭的冷馒头。
她穿梭在尘土飞扬的工地,核对排污池的深度,盯着电工布线,还要时不时应付材料供应商的催促。
嗓子因为整天在嘈杂环境里喊话而变得沙哑,脸颊被寒风吹得皴裂,人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原本合身的棉袄罩在身上都显得有些空荡,只有那双眼睛依旧亮得惊人。
周至樵劝了很多次都劝不动,搬出周母的身体来,把许寒笙困在家里困了一天,可晚上回去看见她双眼无精打采的样子,又心疼得不行。
厂房是许寒笙一直期待也是她自己亲自设计出来的,是她的心血,她不觉得累,心里只有对厂房建造完工慢慢的期待。
这一来,周至樵也不限制她了,只是不管农机站的事情再忙,吃饭时间总是准点把热乎乎的饭菜送到许寒笙手上。
自家老婆自己疼嘛,工作什么的,哪有老婆重要。